這樣看上去安全的日子一直持續到農曆七月的最後一天,也就是阿光的生日。那年他剛好十六歲。由於農忙,我有幾天沒去找他了。


    那天早上村子很安靜,大家都去忙事了,早上起了霧,不過等我來到阿光家時霧已經散了。我端著昨天晚上央求阿婆煮好的紅蛋來慶祝他的生日。


    門沒鎖,我一推就開了,那時候人們不習慣鎖門,特別是家裏還有人在。我估計阿光還在睡呢,自從我來了他老陪我玩,回去還要忙活,當然很累,所以我也有些過意不去。想想今天一定和他好好過個生日。


    "阿光?阿光?"我走了進去。阿光家很暗,雖然外麵的太陽已經很大了,但他家隻要進去就覺得非常陰暗。阿光的房間在閣樓上,這個閣樓是硬搭出來的,本來是沒有的。閣樓很矮,隻能低著頭進去。


    我一遍一遍叫著阿光的名字,但不大的房間仿佛死一般沉寂。我小心地攀上樓梯。閣樓很暗,我又呼喊了一遍,沒有人說話。我以為阿光出去了,剛要轉身下樓,忽然看見閣樓黑暗的角落裏似乎有東西在蠕動。


    "是阿光麽?怎麽不說話?"我高興地爬過去,前麵說過了,閣樓很矮,我隻能爬著過去。


    閣樓有一扇窗子。當我爬過去一點一點地靠近,陽光也一點一點地射進閣樓時,我最終看到了,看到了阿光。


    我驚訝地張著嘴,才幾天不見他整個人我幾乎完全不認識了。以前那個健壯的阿光似乎死掉了。在我眼前的他非常的瘦弱,黑色的眼圈深深地凹陷進巨大的眼眶,顴骨高聳,整個人瘦得嚇人,他沒有穿上衣,我看見他的肋骨像琴鍵一樣根根凸起,隻有在看到他眼眶裏偶爾翻動一下的眼白,我才知道他還活著。


    "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啊?"我一邊搖著他碩大的腦袋,一邊哭著問他。他一言不發,呆滯地望著我身後。


    "它在叫我名字了,它又在叫我名字了。它要帶我走了。"阿光如同夢囈般從喉嚨裏嘀咕著這幾句。


    "它?它是誰啊?阿光你別嚇我,我這就去找人救你。"我放下阿光,剛要下去找人,忽然他死死抓住我的衣角,力氣非常大,幾乎把我拉翻。


    "別走!它來了,我看見了,它就在你後麵!"阿光聲嘶力竭地高喊,手指著我身後漆黑的閣樓,非常激動。


    我恐懼地轉過頭,發現身後什麽也沒有。我趕緊抱著阿光的頭,看著他的眼睛,希望他能緩過來。


    "沒有,阿光別害怕,什麽也沒有啊。"我安慰他。可沒等我說完,我在阿光無神的眼球,不,應該是瞳孔裏吧,看見了一樣東西!


    我以為自己眼睛花了,再靠近一點,果然,他眼睛裏的確有東西,我慢慢地轉過頭,但我什麽也沒看到。可我感覺得到,有東西正從我後麵一點點靠近阿光,就像有一條蠕動的物體從我腳邊慢慢爬上阿光的身體。


    阿光痛苦地抽動起來,我按都按不住。我看見了,他的眼睛睜得很大,幾乎要跳出眼眶了,在黑色的瞳孔裏麵有一個人形的白影,由遠及近,漸漸變大,最後充滿了阿光整個瞳孔。


    阿光在我懷裏最後抽動了幾下,死了,死前帶著微笑。我知道他終於解脫了。我雖然抱著他,但感覺懷裏空蕩蕩,什麽也沒有。我無法抑製自己的恐懼和悲傷,大哭起來。就這樣我抱著他的屍體哭了足足幾個小時,一直到大人們上來,然後我就暈了過去。


    當我醒過來時我在自家床上,頭很疼,嗓子也很疼。我看著站在我床邊的堂叔,掙紮著起來問他阿光究竟怎樣了。堂叔神色暗淡地說死了。


    我又暈了過去,然後是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久,期間仿佛看到道士一類的在我床邊做法,好像又有親人在旁邊詢問,好像又看到阿光在向我招手。就這樣三天後我完全甦醒過來。


    堂叔見我醒了,趕緊通知家人,大家都很開心,阿婆更是求神拜佛。我問堂叔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卻避而不答。最後實在被我追問得沒有辦法,才告訴我。原來,村子裏的人都很在意,在七月半的夜晚,千萬不要上山,更不要隨便答應別人叫你的名字。後山曾經是古代戰場,裏麵據說有萬人塚,埋葬著無數不知道名字的陣亡士兵。每逢這個時候,村裏都會請人來做法事安撫他們。


    我聽完後感到自責,我知道是我間接害死了阿光,他一定是知道這一禁忌的,如果不是和我玩瘋了怎麽會忘記?或是如果不是和我在一起,誤以為是我在叫他,他又怎麽會答應?我對不起阿光,對不起我這兒時唯一的夥伴和朋友。


    病好後我去了阿光的家,他的父母沒有太大的悲傷,反而對我的道歉很忙亂,他們擺著手說這不是我的過錯,都是阿光的命,最後阿光的母親還是哭了。


    我離開了那個村子,以後很少再回去。我始終不明白那天為什麽是阿光被喊了名字,而不是我,或許阿光在潛意識下為我答應了?


    總之,七月半的夜晚不要隨便答應人家的喊話,尤其是在喊你的名字。


    "阿光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我把啤酒喝完忽然感到一陣涼意。


    "不,恰恰是開始。"很少見他嚴肅的樣子。


    "時間可以沖淡一切,或許的確如此,後來我忙著考大學,後來父母也去世了,這些你都知道。但當父親去世我按照規矩回了家鄉一次,把他的骨灰埋葬到祖墳。但沒想到兒時那恐怖的記憶居然如錄音機倒帶一樣,被完全重複了一次。"他喝掉最後一口啤酒,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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