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上,天橋上的乞丐都沒睡安穩。


    商場打了烊,待到淩晨兩三點,這裏便是一片靜謐,任你往哪個方向看,都是一道長長的仿佛沒有盡頭的迴廊,幽深而又孤寂。


    睡夢裏,傳來了腳步聲。


    啪嗒,啪嗒,啪嗒。


    初聞時像水滴,可漸漸近了,便聽得是鞋敲擊在光滑的地麵上的聲響,在空空蕩蕩的天橋上,回音陣陣。


    陳福貴第一時間便被驚醒,眯著眼瞧過去,遠處好像有道黑影,正朝著他這邊走來。


    他與黑影隔著的這段路,睡了兩個人,就見那黑影在這兩人身前停留了半晌,彎下身來,像是在對他們耳語。


    隻聽得咿咿呀呀的,如同上了年紀的老人的絮語,傳到陳福貴的耳朵裏,就變成了沙啞的聲響。


    “你做了什麽?”


    身後一個陰沉沉的聲音響起。


    陳福貴一個激靈,猛地回過頭去,卻隻看到身後的牆壁,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再扭頭,不遠處的黑影卻已不見了。


    可是周圍的絮語響徹不絕。


    咿咿呀呀的,讓陳福貴想起了啞巴。


    啞巴第一次跟他說話時,就是這麽咿咿呀呀的,因為他發不出音節來。


    這麽一想,哪裏都像是有啞巴的影子,在長長的天橋上,飄來盪去。


    陳福貴嚇得一宿沒敢闔眼。


    連續幾天,每晚上都能看到那個飄蕩的影子,在每個乞丐麵前停留,卻獨獨沒有來到陳福貴身邊。


    問了幾個乞丐,都說晚上做夢有人在耳邊說話,身上隻覺得冷,脖子像被人卡住了,很難受。


    天橋上的乞丐都陸陸續續生了病,是高燒,人混混沌沌,連自己是誰都分不清了。


    過了大概三五天模樣,又出了件事。


    領導要來視察步行街幾家大型商場的情況,乞丐自然是不允許呆在這裏的,影響市容市貌,幾家商場的老闆一合計,決定一起出人把這些乞丐趕走。


    穿得西裝革履的人雄赳赳氣昂昂過來,對著乞丐一通怒罵驅趕,如趕畜生一般,陳福貴在內的幾個年紀大的自覺離開了天橋,那些年輕的,多半燒得糊塗,行動不便,也被趕著硬撐著爬下了天橋。


    西裝們仍不放心,兩人一隊在周圍巡視著,可巧了,看到了起晚了還沒來得及出去撿垃圾的啞巴。


    啞巴正躺在他的破棉被裏,被冷不丁撈起來,嚇了一跳,見西裝們趕他走,他連忙笑嘻嘻指了指自己的麻袋,又指了指垃圾桶,一通比劃,告訴他們自己不是乞丐。


    可西裝們哪裏聽他的,你看他蓬頭垢麵,破棉襖都透出了腥氣,自然是一副乞丐的窮酸氣,二話不說,便撿了他的東西丟了出去。


    啞巴無奈,拖著自己的麻袋和破棉被,遠離了這條步行街。


    自然而然,沒了這些乞丐礙眼,領導來商場視察時,評價很高。


    誰知道那些乞丐都怎麽樣了?


    下著大雪的天,能動的都又找到了新的地盤,那些發了燒的,撐不過幾日,一個個都去了。


    陳福貴走得不遠,這大冬天裏,隻天橋上是個暖和的好去處,他打算等過一段商場慣的不嚴了再回去,熬過這一個冬天再說。


    隻是,他在沿街乞討時,聽到了些傳聞。


    說是步行街天橋上鬧了鬼,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一個黑影在天橋上徘徊,嘴裏咿咿呀呀的,說不清是什麽話,偶爾會停下來,對著商場的玻璃櫥窗嘿嘿陰笑,而被他笑過的商場,隔天一定會有事故發生。


    那家外國人投資的大型超市半夜起了火,幸好是半夜,沒有人員傷亡,可所有貨物全被燒得一幹二淨,自此往後,超市關門大吉。


    那家名牌包店在一夜之間所有包包不翼而飛,警察檢查包店,沒有發現有人闖入的痕跡,監控錄像也沒有拍到奇怪的人,隻是在半夜三點整的時候,錄像畫麵突然間變得有些模糊,商店似被濃霧籠罩了一般,隻十幾秒功夫,包店像被洗劫一空。


    還有那家名牌首飾店,據說老闆得了抑鬱症,每天生怕別人來搶他的首飾,整日整日呆坐在店裏,後來因為抑鬱症發作,重傷了店裏的員工,被送往了精神病院,從此便再沒出來過。


    人們談論這些故事,都似一個笑話,隻陳福貴聽了,這才意識到,那些出了事的商場,正是當初聯手將他們乞丐趕走的商場,而最倒黴的幾個,曾對啞巴動了手。


    這一想不當緊,陳福貴發現,天橋上那些發了高燒的,似乎都在那晚參與了陸海整啞巴的計劃,陸海先去了,而他們也都一個個步了陸海的後塵。


    那當初他半夜在天橋上看到的鬼影,在一個個乞丐麵前停留又耳語的鬼影,會不會就是啞巴?


    啞巴死而復生,難道他本不是人,而是鬼?


    陳福貴越想越疑惑,心裏如同結了個疙瘩,總想知道這一係列的事情裏究竟有什麽蹊蹺。


    當天晚上,陳福貴大著膽子,又回到了天橋上。


    乞丐們都被趕跑了,天橋上隻他一人,就顯得恐怖,原先乞丐們雖然隔得遠,可你畢竟知道有人在哪裏,活生生的呼吸,所以即便看不見,也不覺得害怕,可是現在不同,整座天橋貫通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隻他一人,不免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陳福貴又回到了他的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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