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好像越來越尷尬了……


    宛籽深呼吸,用力甩腦袋,想把這種詭異的感覺甩出去,可是淩亂的心跳卻怎麽都回複不到正常的狀態。


    那算是一個吻嗎?


    不遠處又響起了一陣水聲,緊接著是淅淅瀝瀝的聲音。


    她蒙上眼睛不去看那隻美人魚,可是耳邊不斷傳來水聲,提醒著她許多畫麵。


    冷靜、冷靜……她於是用力捶打了一記腦袋,種族是有生殖隔離的,就算再相似,就算他現在看起來再溫和,他也是殺人不眨眼的外星生物啊……


    “宛籽,你蹲在地上做什麽?”亞瑟的聲音忽然響起。


    “沒、沒什麽!”


    宛籽滿臉通紅地站起來,飛快遊走到了亞瑟身後。地上還殘留著水漬,是之前飛濺出的一朵朵水花,提醒著她剛才發生的一切不是做夢。


    亞瑟含笑:“元帥看起來似乎恢複得不錯。”


    萊格修斯躺回水池,聲音慵懶:“是麽?”


    亞瑟:“我的儀器上顯示元帥的精神愉悅值比之前高了21%,達到了驚人的31%呢。”


    萊格修斯沉默。


    亞瑟:“除了一百年前把蟲族徹底趕離了伊克斯佩特統治區,這還是第一次超過20%吧?我想修複液還不至於有如此功效?”


    萊格修斯目光微垂,隻留了一個側臉給亞瑟。


    亞瑟勾起嘴角,盯著宛籽的目光滿是戲謔。


    宛籽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一步,兩步,慢吞吞地往後挪動,忽然,脖頸後的衣領傳來一陣撕扯,她整個兒人騰空而起——“啊——”她失聲尖叫,如同一隻小雞一樣被亞瑟提著又朝水池靠了過去。


    亞瑟拎著宛籽到池邊,輕笑問:“那……這隻要留下不?”


    宛籽:……


    “放我下來!”宛籽用力扭動。


    可惜她的力氣實在太小,根本不是這幾隻異形的對手,她被懸空拎著到了池邊,直勾勾對上了萊格修斯。


    眼前的萊格修斯沒有抬頭,整個浸泡在淡藍色的液體中,唇上微微閃著一絲潤澤,上半身濕漉漉,一滴一滴往下流淌著水滴。


    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


    宛籽緊繃住身體,放緩呼吸,生怕自己呼出的氣息噴射到了他的臉上。


    就這樣,好像過了幾個世紀那樣漫長。終於,最後一滴水滴順著萊格修斯的臉頰,滴落在水池中,發出細微的聲響,輕得幾乎聽不見。


    “可以。”


    寂靜中,萊格修斯的聲音淡得出奇。


    宛籽懸掛在半空中,懷疑自己的耳朵進了水,他說什麽?她沒有聽錯吧?他真的說……可以?


    “這是你的最終決定?”


    “是。”


    亞瑟嘴角蕩漾開笑容,手上一用力,輕輕地把已經癱軟的地球人放置在了池邊。他說:“那婚禮行程就能啟動了。軍部那些老頭兒知道了,一定十分欣慰。”


    宛籽懵懵懂懂,直到亞瑟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在房間門口,她還癱坐在地上,腦海中一片混亂。


    什麽婚禮?


    和羅斯特嗎?


    可是這和萊格修斯是什麽關係?


    剪不斷理還亂,她抱著腦袋用力搖晃,本想再敲一敲確定這一切是不是噩夢,手腕卻被一抹柔滑的力道牽製。


    “萊格……”


    萊格修斯倚在池邊,瘦削的指尖覆蓋在她的腕上,力道不重,卻涼涼的。


    他說:“智力並不能通過物理撞擊提高。”


    宛籽傻傻看著他。


    萊格修斯盯了她好一會兒,金色的眼睫微顫。


    倏地,他伸出指尖,輕輕戳了戳她的臉頰。


    宛籽:……


    *


    亞瑟走後,宛籽再也出不去這間囚牢一樣的房間。房間外麵的屏障設置了嚴格的門禁,需要相當級別的帝國政要才能出入。她顯然不是政要,她連帝國公民都不是,這個休養的地方對她來說無疑是最插翅難逃的牢房。


    他就是故意的吧?


    宛籽第一千零一次歎息,縮在房間的角落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她想不通,事情是怎麽發展到這個地步的,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萊格修斯的腦袋,終於還是被修複劑給泡壞了。已經連續三個小時,他已經用詭異的目光盯了她整整三個小時了!她全身的雞皮疙瘩已經快要掉禿一層皮了!


    咕咕——


    肚子叫出聲來。


    宛籽沮喪地把頭埋進膝蓋裏。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這裏肯定沒有她能吃的,與其和營養劑,她寧可餓著……


    她開始神遊,幻想眼前有一個雞蛋煎餅,金黃色的雞蛋,鬆脆的麵皮,綠油油的蔥花上還閃動著一層晶瑩的光澤,燒烤的香氣像是肉眼能看見的一樣……迷蒙間,一絲甜膩的氣息緩緩鑽入了她的鼻腔。她睜開眼睛,發現眼前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堆小小的漿果。


    宛籽詫異抬起頭,對上了萊格修斯近在咫尺的眼睛。


    他盯著她,目光靜靜移動到了地上的容器上。


    沉默。


    這是、要她吃的意思嗎?


    宛籽僵硬著捧起漿果,送到口邊小心舔了舔,抬起頭看一眼萊格修斯,發現他還在盯著她,又埋頭咽下一口。


    再抬頭,萊格修斯的目光依舊。


    ……他想幹嘛?


    宛籽硬著頭皮,把容器裏的食物吃個精光,打了個飽嗝。


    然後,她手裏的容器被萊格修斯接了過去。不一會兒,他又推著滿滿一杯倒她麵前,深邃的眼裏罕有的溫和。


    宛籽呆呆接過,很快第二杯見底。


    第三杯見底。


    宛籽死死抱住容器不撒手:“我飽了!很飽了!”再吃下去肚子快炸了!


    萊格修斯終於停手,俯下身盯著宛籽的臉。


    宛籽渾身別扭,確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一種——飼養員的母愛光輝?


    “那個……”她硬頭皮問,“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去啊?”再待下去她一定會神經衰弱而死的……


    一瞬間,周遭的溫度似乎下降不少。


    萊格修斯麵無表情回到了池子裏,躺平,閉眼,死一樣的寂靜。


    宛籽:……


    宛籽覺得自己是一隻被扔進了獅籠的兔子。


    現在獅子受了傷胃口不佳,她變成了儲備糧,死神的鐮刀就掛在腦袋頂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掉落下來。


    她縮在角落,自我催眠成了一顆蘑菇,直到支撐不住蜷縮著躺在了地上昏睡了過去。


    這一覺,居然睡得稍有的香甜,迷迷蒙蒙間仿佛還入了夢。


    這夢的前半段,她一個人站在車水馬龍的鬧市區,周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穿過大街小巷,終於循著香味找到了記憶中的雞蛋餅,心滿意足咬上一口,頓時幸福地快要原地飛升。後半段畫麵一轉,她一個人坐在赫利俄斯宮的窗前,望見了晨曦氤氳中,萊格修斯一身銀甲,衝殺在一片血海中,周遭的屍體一摞一摞堆積得像山一樣高,到最後終於連他也搖晃著身體倒在了地上。她站在高處看得驚心動魄,喉嚨底卻塞了棉花一樣喊不出聲來,急紅了眼,從赫利俄斯宮一躍而下。


    “啊——”


    宛籽如墮冰窖,連嗆了好幾口水,掙紮著坐起身來,終於發現為什麽後半段美夢變噩夢的原因——她現在正浸泡在萊格修斯的療養池裏,大半個身體陷在冰涼的液體裏,隻差一點點,她整個腦袋就要被淹沒了。而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坐在她的身旁,一臉的木然和無辜。


    所以這是暗殺新思路嗎?宛籽用慘烈的眼神表達心中疑惑。


    萊格修斯低眉沉默。


    這日子沒法過了。就算是玩物就算命如草芥也該有最起碼的生存權吧?沒有生存權,總要有最起碼的生存尊嚴吧?這樣動不動就往死裏玩算什麽?啊?


    宛籽悶聲不響爬出水池,咬牙鄭重道:“如果你要殺了我請盡快動手,如果你不想殺我,請送我回去。”


    萊格修斯抬眼。


    宛籽匆匆移開視線,氣息虛弱:“我……我想要回去。”


    “回哪裏?”


    “羅斯特的公寓啊。”


    “你留在這裏。”


    “我……我留在這裏做什麽?”地球人宛籽,終於卯足了最大的勇氣把心中的疑惑問出口了!


    回應她的是一片寂靜。


    萊格修斯久久沒有答話,他似乎是在認真思索她的疑問,連帶著肢體與神情都有一點點僵硬。


    宛籽全身緊繃,不敢直視萊格修斯的眼睛。她心跳很快,大部分是因為恐懼,還有一點點……一點點不知道是什麽的情緒,讓她的拚命抑製著自己的衝動,不邁開腿往外逃竄。


    終於,就在她以為快要等到天荒地老的時候,萊格修斯的聲音響起來。


    “成為羅斯特的合法配偶,這是你的選擇?”


    這是你的選擇?


    宛籽細細咀嚼,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


    修複液的微妙氣味帶來一陣陣馥鬱的芬芳,久遠的記憶漸漸複蘇。很久很久以前,在破軍號上,萊格修斯的眼睛很專注,深邃得仿佛盛滿了一整個銀河。


    他說,你準備好做那百分之三了麽?


    “不是我選的。”她小聲喃喃,連她自己都沒有覺察到聲音裏的委屈。自從死而複生,她好像一直是在恐懼與失望中輾轉求生,每一次幾乎以為能活下來,每一次都幾乎快要完全相信他了,卻都被現實狠狠地打回原形,一次次失望,一步步絕望。她真的已經太累了。


    空氣凝滯起來,萊格修斯佇立在原地許久,終於,緩緩地向她靠近了一小步,伸出手輕觸她的額。


    她低頭,黑發滑過萊格修斯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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