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升平噴出一條煙柱,把剩下的煙頭丟在地上,踩了兩腳,“是啊,都得活著,說起來這個,生民,頭兩天我遇見一個在南郊給鬼子帶路搞治安清理的老頭兒,你猜怎麽著?”


    所謂治安清理,其實就是掃蕩,出了北平城往南,一進冀省,鬼子的控製區域其實就是大小城市中心,因為主力部隊都在南邊作戰,所以他們沒有足夠力量占領廣大鄉村地區,於是反抗人員就在這些區域裏活躍起來。


    寺內壽一先是在三晉發明了治安戰,隨後開始向冀省和東山推廣,因為他們不熟悉廣大鄉村的地形和人員情況,就催生了不少帶路人員。


    “老頭兒?還有上了年紀的幹這個啊,刀槍無眼的。”


    “我也是這麽說,可你知道那老頭兒怎麽說?他說自打有皇上那會兒,他家裏人就不斷餓死,當年小皇帝的時候,不是澇就是旱,地方上群盜四起,一幅亂世景象,那時候,他爹娘餓死了,後來大統領起來了,安穩日子沒過一兩年,又征兵征餉,你打我我打你,今天來了段大帥,明天來了張大帥,後天來了吳大帥,曹三兒打北平的時候,冀省北邊讓打了個稀巴爛,地是種不成了,他進城要了飯,媳婦兒又餓死了。”


    說到這裏,高升平歎了一口氣,“然後又是一二十年打仗,打的物價飛漲,要飯也不好要的,他唯一的孩子又餓死了,可等到日本人來了,發展帶路人員,這老頭兒竟然轉了運,你想啊,他就是冀省北邊的人,又常年在外要飯,對哪哪都熟悉,而且一家子都死沒了,不怕別人戳脊梁骨了,辦差事辦的比誰都起勁!我見他的時候,好家夥,一身的綾羅綢緞,頭發上抹的頭油鋥明瓦亮,吃的也有油水了,腮幫子都鼓了起來,你猜他怎麽說?”


    “怎麽說?”


    “他說還是皇軍好,給皇軍帶路,說給多少錢,就給多少錢,有時候皇軍的戰利品還會給他一份兒當禮物,他說他活了一輩子,還是皇軍最好!生民,你說這上哪兒說理去?”


    林澤也有點鬱悶,“是啊,這事兒上哪說理去。”


    兩人閑聊了半天,又陪著高升平在東四大街四處轉了轉,確定了各個哨點的位置。


    老高鑽進車裏回去部署安排了,林澤繼續在那兒值班,過了一會兒,油津俊介走出來,沒有開車。


    那輛醫療車這幾天會一直停在那裏。


    林澤衝他點點頭,“油津大尉,回去啊,我找人送你吧?”


    油津俊介生硬的衝他也點點頭,“不必了,軍營有車來接我。”


    隨後就走出了胡同。


    林澤看著他的背影,心說這孫子多少有點毛病。


    想來也是,本來是個醫生,還是名門之後,結果參與了戰爭,不用想,肯定是他家裏安排他來鍍金來了。


    這種情況,心理出點毛病也是正常的。


    到了三月初的這一天,記者招待會終於要開始了。


    在門口的檢查就要進行三回,所有要參會的人員,一旦進入東四大街的範圍,就要在第一道卡口被檢查一次。


    然後是林澤的第二道。


    最後,所有有資格進入花廳的人要再接受一遍探測。


    不過這一遍探測就是象征性的了,這些記者又是鋼筆又是照相機的,滴滴亂響是肯定的了。


    要說老吳家可真夠大的,當年六子出手相當豪氣,這左右三路院都送給老吳,中路院豪華的離譜,一個花廳快趕上六國飯店的宴會廳大了,在裏邊聊天就跟上朝似的,怪不得鬆崎選在這裏開招待會。


    一來這是老吳的家,非常有象征性意義,二來這地方確實比較寬敞。


    不過讓林澤感到驚訝的是,來的不僅有日本記者,還有許多西方的記者,米粒堅人有四五個,然後就是德意誌記者,英吉利記者,高盧記者,嗯,沒有毛子記者,他們跟鬼子關係很緊張,在北平的活動很少,尤其是謝弗被捕以後,不少毛子的生意都受到了影響。


    北原蘭介跟他站在一起,監督著憲兵們的檢查是否仔細。


    似乎是看出來林澤的驚訝,北原蘭介說道:“這是鬆崎大佐安排的,聽他的意思,這次要披露的信息非常重要,所以不僅僅要有我們的報紙進行報道,還應當具有國際影響力,所以邀請了這些人,我們沒辦法對他們的信息進行很細致的審查,因此搜身一定要加倍仔細。”


    當然了,北原蘭介並不認為這群人裏麵會有人鋌而走險在這種場合鬧事。


    這地方裏三層外三層都是憲兵,就算打算搞暗殺或者破壞什麽的也不一定能成功。


    這邊忙活著,那邊油津俊介也出現了,拎著一個小藥箱,打開,裏邊都是些藥品、注射用的針管和一些器械。


    憲兵們跑過來請示,裏邊有兩把手術刀,能不能帶進去。


    北原蘭介厭惡的看著油津俊介,卻還是點了點頭。


    沒必要在這上麵為難他。


    油津俊介拎著小藥箱走過來,“北原君,按照安排,我會在花廳門口等候,如果有任何突發情況,您可以隨時叫我過去。”


    北原蘭介一聽,呦,這孫子終於會說人話了?


    趕緊點點頭,“好的,你辛苦了。”


    油津俊介臉上沒什麽表情,聽了北原的話,也沒有再說些什麽,往裏邊去了。


    北原撇撇嘴,得,結論下早了,對著旁邊的林澤吐槽道:“真不知道軍部那些人是怎麽想的,把他們的子弟送到這裏來幹什麽?嗯?還什麽軍醫,戰場上血肉橫飛,他那兩把小刀子能幹什麽?”


    林澤附和道:“看來不論在哪,都是這樣,有背景的人要占盡好處,而那些依靠自己努力的人,卻要付出更多的辛苦,像北原君您這樣能夠真正出人頭地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北原蘭介讓自己的嘴角不要上揚的太明顯,“林桑,你也很不錯嘛!我們都是依靠自己的努力不斷前進的人!哈哈,誰讓我們都沒有什麽好爸爸,在後麵推我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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