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對我蹲著,高望的墓前擺放著兩盤子瓜果和點心,地上插著幾根點燃的線香。應該是他準備的。“抱歉不請自來就住進了你的房子裏,請你不要生氣。”“如果不滿,請隻怨恨我,不要責怪他。他……隻是想要和我在一起而已。他經曆了很多事,他本心不壞,隻是一直以來無所依靠,竭盡全力地拚命自保,沒人教過他,所以他無從下手,隻知道意氣用事,做了很多傷害別人同時也在傷害他自己的事。”我站在一根青竹後,默默聽著微風卷來的話語。“他知道錯了,他已經在努力挽救,可他隻是個普通人,能力有限,被逼到絕境走投無路,而我我在你們的世界裏,是一個沒有身份的外來者,我沒法讓這個世界的規則因我而改變,我隻能去適應,但我永遠也無法融入其中。”“我深知這一點,他也一樣。”他拂去墓碑上沾著的落葉。“我很感謝你造出了我,你給了我軀殼,而他給了我生命。之前,我一直不知道未來該怎麽走,要如何走,但我現在想通了,我想陪著他,和他一起度過未來的每一天。”“就像當初的你和鳴戈一樣。”“高望,”他雙手合十,學著人類的儀式跪下磕頭祈求,“這裏是我們最後的避風港,請你保佑我們。”不知何時臉頰濕透,我用衣衫下擺擦去,無聲深吸一口氣,確保自己臉上看不出異樣之後,這才上前:“你在這裏呀。”他回過頭來,看到我之後微微錯愕,很快麵色如常,站起身,解釋道:“我來給他上柱香。”“也是,畢竟我們現在住的是他家嘛。我也來。”我也雙手合十,閉著眼對著高望的墓碑拜了拜。高望,他都這樣求你了,那我也拜托你,你這麽大方一定不會和我計較的,你的店還有你剩下的那些人偶我肯定會好好幫你打理的,哦,還有你的兒子,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你放一百個心。我以後一定給你多多燒紙錢,保證讓你在底下當個大富翁,全當是我交的房租了,多謝多謝。心底嘀咕了一長串,我這才和他並肩走出竹林。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高望墓前的幾根線香被風一吹,上頭那點微弱的火光立即亮了一亮,我就全當是高望給我眨眼,答應了。視線一轉,看到墓旁那個小小的迷你土丘。那裏麵埋著那顆人偶的心髒,而如今那個土丘前,也插了一根線香。新臥室布置妥當,床頭櫃上多了一個相框。裏麵是那張被揉得滿是折痕的合照,我看得入神,腰間一緊,他自身後抱住了我。手指細細撫摸著照片上麵他的笑顏,我心裏不是滋味,說:“重新拍一張吧,我的表情也太醜了。”板著個臉,跟誰欠了我幾百萬一樣。他下巴枕在我肩頭,聞聲道:“不醜。”“我要重新拍,你來給我拍。”想了想,我扭過頭親了親他的耳朵,說,“這次讓你拍多少張都可以。”新拍的合照被重新安進相框裏,擺在我一睜眼就能看到的地方。牆上也掛滿了我倆的合照。我笑嘻嘻地想:這才像是個愛巢嘛。高望店裏的那些人偶我選擇重新掛在網上出售,當然我對怎麽護理人偶是一竅不通的,焦頭爛額瘋狂看視頻補充知識時,他主動接過了這項艱巨的任務。“我會。”……是啊,他都能自己把自己拚起來,維修和製造這種東西對他來說不是易如反掌。我打趣他:“子承父業。”高望知道該高興得從骨灰盒裏爬出來,畢竟手藝有了傳承, 也算是後繼有人。之後一陣子日子過得比我想象得還要充實。除了高望原本製作的那些,阿庭也開始製作起他自己的人偶,當然是一些小型的玩偶,因為手藝很好,在小圈子裏也算火了一小把,生意意外地居然還不錯。他忙起來我就閑了,於是幹起老本行,接單畫畫,有活的時候就各幹各的事,閑下來就黏在一起愛幹嘛就幹嘛。某天起床,他卷著袖子在院子裏種著什麽。我走過去一看,是一堆花種子。“茉莉?”我問。他笑著點點頭,臉頰上還沾了點泥。話中飽含憧憬向往:“等以後花盛開的時候,滿院子的茉莉,一定很漂亮。”我趴到他背上,道:“到時候你在花裏打個滾,就沾滿茉莉香啦。”我咬他的耳朵,低喃,“是隻獨屬於你的味道。”他背著我往屋走,眼見他要進臥室,我瞟了眼他沾滿泥的褲腿,一邊含含糊糊和他接吻,一邊道:“去洗澡呀,都是泥。”於是他掉頭轉進浴室:“一起洗吧。”我的人偶,好像學壞了。廝混到深夜,我困得迷迷糊糊,他還不忘給我煮了碗粥讓我填飽肚子,我吃了小半碗困得撐不住,就在我要睡著的時候,感受到了指間上的異樣。睜開眼睛一看,一個瓷白的圓環套在我的無名指上。是白色的瑪瑙。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冰冰涼涼地抵在我的指根。我坐起來,無言地看了很久,他的無名指上套著個一模一樣的。“我說你最近在忙活什麽,原來是在做這個。”我摩挲著這個小小的戒圈。他問:“喜歡嗎?我看視頻上說,和自己相伴一生的愛人,是需要有這個的。”我點點頭,低聲道:“喜歡。”我抱住他,頭枕在他頸側:“給了我就是我的了。”他道:“本就是給你的。”我咬他的脖子:“戴上就不準拿下來了。”“好。”我的心髒跳得好大聲,快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了。我沉聲道:“我好愛你。”他笑了:“我也愛你,寶貝。”-蟬溪最近遊客多了起來,到了旅遊旺季。雖然比不上其他熱門景點,蟬溪地處偏僻,但人流量也比往常翻了一倍。我這幾天整理紅木櫃台下的雜物,意外翻出高望生前最愛用的那盞煤油燈。他經常把這個煤油燈點著放在櫃台上。燈還能用,隻是煤油沒了,我就外出購置。因此才看到了村裏多了很多外地麵孔,三五成群的遊客裝扮。我買好煤油就想打道回府,走到一條小路時,聽到一陣尖銳的呼喊:“黑豆!黑豆!別跑呀,快回來!”黑豆,好熟悉的名字……不會是……下一秒,一個黑乎乎的毛絨物體就撞在我的腳上。正是那隻我熟悉的小黑狗。已經不能叫他小黑狗了,它已經不再是幼犬,而是一個成年的狗狗了。它在我腳邊搖尾巴轉圈,熱情非常。“哎呀,你是……”追在它後頭的果然是當初那個碎花裙姑娘。她也長大了些,個子拔高了不少。這是我住到村子裏以來和她的第一次見麵。她恍然大悟:“我爸說高望有個表弟住到這裏來了,我還奇怪是誰呢,原來是你啊。你上次來怎麽沒告訴我你是他表弟呀?”我清了清嗓子,道:“當時……”“呸呸是我不會說話,你當時得知高望死訊,一定很傷心,怎麽可能記得起來和我這個陌生人說,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惹你傷心的。”我話還沒說呢,她就主動說了一堆,送上來的台階,我為什麽不踩?我順水推舟:“……啊,沒什麽。”“那你是以後一直都會住在這裏嗎?”她眨巴著亮晶晶的眼睛問我。“嗯,”我道,“大概是吧。”“那太好了,那你能領養黑豆嗎?”她突然提了個我意料之外的要求。黑豆是她從高望那裏領養回去的,現在又讓我領養,這……繞了個大圈子還是回到原點了啊。“為什麽?”我問。“黑豆總是隔三差五就往高望屋子那裏跑,以前都是我去抱它回來的,但我明年就要去外地上學了,隻有放假才回來,我不在家,就沒人能出去找它了,”小姑娘很是憂心,一臉為難,“我爺爺奶奶年紀都大了,他們兩個老人家不可能成天追著一隻狗跑來跑去,我擔心以後沒人能照顧好它了。”“既然哥哥你是高望的親戚,那你一定能照顧好黑豆的是不是!”“黑豆它也很喜歡你,把它交給你我放心。”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如果拒絕好像就太不近人情了。於是我帶回了一罐煤油,身後跟著一隻屁顛顛搖尾巴的黑狗。和他解釋一番,他道:“那就養著吧,沒關係。”我抱著狗在桌腿上繞了三圈,他問我這是幹什麽,我說這是一個沒有什麽科學依據的土規矩,剛進家的小狗在桌腿上繞三圈,狗狗就認家了。他聞言,若有所思,我以為他要發表什麽意見呢,誰知他突然就在我身邊繞了三圈,隨後站定。我愣住一秒,反應過來後大笑著撲到他身上,和他抱在一起傻笑。自從來了蟬溪手機就丟在一邊不怎麽看了,某天畫完稿子給甲方發消息時,我才撿了起來,幾個未接電話和消息彈了出來,是陳鷹發來的。陳鷹算是我和外界僅有的交集算深的人了。我撥了個電話過去,陳鷹很快接聽,委屈巴巴:“你怎麽搬家也不告訴我。”我才想起這茬,含糊道:“搬得有點匆忙,忘記說了。”“你搬去哪裏了?”我沒告訴他,說:“一個小村子,以後有機會你可以過來玩。”當然隻是客套話,陳鷹有他自己的人生,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也許他現在還會想起我,但以後他會遇到許多許多優秀的誌同道合的夥伴,也會找到一個他全心全意喜歡的伴侶,我這個過客是該淡出他的生活。“好,那等我忙完這一陣子,有空我就來看你,到時候你可要好好招待我。”他把我的客套話當真了,放在了心上,又補了一句,“不可以拉黑我啊,我們不是朋友嗎?你要讓你朋友傷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