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心人麵,相由心變。兩眼拋斜,四腳出現。


    嘴長耳聳,牙尖頸短。舌長三寸,尾呈一股。


    話說陶氏聽他媳婦自稱淫惡,見他變相,更是詫異。對著觀音那個神位,蟠旋地下。於是傳聞了,鄰舍村坊,男男女女,大大小小,都來看這個婦人變狗。有的道:“這是忤逆樣子。”有的道:“這是偷漢的下場。”正在喧鬧之際,隻見魏二挑著擔回來。見家中擠滿了人,先吃一嚇,及到家中,陶氏對兒子細說一番,又見妻子變了狗,不覺垂淚起來。那隻狗見魏二,便搖頭灑耳,攢住魏二,鼻子隻管叫。魏二嘆道:“你也是自作自受,我不道你起這樣歹心。既背我偷漢,又去藥死婆婆,天不容,地不載,怎的不做狗?如今養在家裏,看者如市,也不像樣,不如送他到放生庵裏去,再念些經來超度他。”於是送他庵裏不題。


    卻說何敬山自後門逃歸,正冒了風寒,染陰症在家。外邊又紛紛傳說新聞道:“魏家媳婦變了狗。”聽見一嚇,又變了夾驚傷寒,三四日一病而亡了。那何敬山原是城中許鄉宦家管莊的。許家知他死了,即著人喚他妻子常氏進去,問他帳目。常氏年紀止廿五六歲,為人倒也伶利,將帳目一一交付清楚。但因何敬山最好包婆娘,所以缺少了一百餘兩本錢。常氏不待家主開口,即將自己首飾家火連夜變賣,清完零星。欠在人頭的,留著自己慢慢的將他填空。家主盤清了帳目,另撥家人管了莊。常氏連忙化了棺木,自己尋間屋兒搬了。


    自此光陰如箭,不覺又是年餘。常氏獨自守寡,雖則一口,甚覺煩難,思量著道:“前村魏家弟兄,還欠我們四兩銀子,舊帳利錢,雖有些本錢,一毫未還。我去討來,也可過得半年六個月。於是鎖了門,望魏家來。那魏二自妻子變了狗,送在放生庵裏,不多時死了埋了。他自後與母親陶氏同住,甚是孝順,隨母親念佛吃素,依舊賣魚,甚有生意。


    是日,正同母親吃飯,隻見一個半中年婦人,帶一身孝進門,道:“這裏是魏家麽?”陶氏道:“正是。”常氏道:“何敬山是我丈夫,前日你們借四兩銀子,利錢又年餘沒有了。我因丈夫故世,所以不曾來討得。今日欲與你算算,連本利還我罷。”魏二道:“銀是有的,隻是如今來不及,隻好先還些利錢。”常氏道:“不瞞你說,我如今孤身,專靠此項作紡績的本錢。那一宗銀子原是你與哥子合借的,你一時沒有,聞得你哥子近來甚有生意,就央你與我討一討。”魏二道:“我去就是。何阿嬸,你寬坐坐,娘你去燒燒茶。”魏二出了門,陶氏去燒茶,常氏道:“不必起動你。”陶氏道:“家裏沒人,這樣不便。”常氏道:“媽媽,我正要問你,怎麽你家二娘子有這樣奇事。”陶氏道:“正是。不道他起這樣淫惡的念頭,佛菩薩也不容他,老身性命,幾乎被他害了。”常氏嘆口氣,肚裏暗轉道:“我家丈夫也送在他手裏。”陶氏道:“叔若在,今年幾歲了?”常氏道:“長我二年,今年二十八歲了。”常氏道:“二娘子幾歲?”陶氏道:“二十一歲,二郎長他三年。自古道‘無婦不成家。’我又老了,過幾時也要尋個對頭,完他終身之事。”常氏道:“正該如此。”陶氏道:“何阿嬸有兒子麽?”常氏道:“沒有”陶氏道:“如此也難守。”常氏道:“且過十年五年再處。”正在話間,魏二歸來了,道:“阿哥的一半有了,本錢貳兩,利錢五錢,還有五分,隔兩三日就送來,要將原契收一筆在上麵。”常氏道:“隻是我不識字,煩二舍寫,我寫個十字罷。”於是寫了,常氏作謝回去不題。


    卻說陶氏收拾夜飯吃了,又到觀音前點了香,上了床,不覺睡去。夢見前日林子裏的道姑走來,對陶氏道:“我有一偈付你,記著,記著。”念道:


    得妻失妻,失妻得妻。


    爾得我妻,我得爾妻。


    一點一滴,勿得差遺。


    陶氏亂叫道:“女菩薩,我正要謝你。”那道姑把他一推去了。魏二聽得娘在那裏魘,叫道:“娘醒醒。”覺轉來,乃是南柯一夢。陶氏道:“奇怪。”因述夢中之語與兒子聽,便說:“何阿嬸我去問他,年紀正好,又無男女,又齊整,又老實,又不像貪吃懶做的。你得這樣一個為妻,也不枉了菩薩脫夢。莫不是姻緣。”魏二道:“我也不想天鵝肉吃,他自大人家受用過的,我們那裏容得他?不如還了銀子撒開。”隔了兩日,魏二果然湊足本利,自己去到何家。隻見常氏坐在門前紡紗,魏二道:“何阿嬸,銀子在此。”常氏見送銀子來,便道:“二舍,你這樣至誠,難得難得,裏邊請坐。”就把戥子來秤一秤,一厘也不輕。即走房裏去尋借契出來,道:“借契還了你,但你哥子還有五錢,一發勞你說聲。送還了我,省得我穿了孝,又到你家來不穩便。”魏二道:“這個容易。”一頭說,一頭出門道:“我去了。”隻見一個人走來,劈麵撞見,便道:“魏二舍,你在何家做甚麽?”魏二道:“我有句話兒會何阿嬸。”那人笑笑道:“何不再坐一坐去。”魏二道:“我沒工夫。”魏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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