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芝見她怕的半死的模樣,輕歎一聲,怒意雖有所緩和,但麵上仍十分冷酷:“這世上哪有什麽鬼魂邪祟,害你的是人心!”


    曜珮目光黯淡,呐呐無言。葉秋嬗在旁瞧著,也是無奈。


    的確,若是不在此刻厲言將她點醒,一會兒恐怕什麽也問不出來。


    眼見著曜珮由呆滯轉為悵然神傷,而謝芝還是一如既往地漠然以對,葉秋嬗便知該自己上去唱紅臉了。


    “長公主,”她扶起曜珮,柔聲撫慰,“臣等理解您對那日凶案心有餘悸,先前本也不願勾起您這等不堪的回憶,但現下非比尋常,若要查明真凶便唯有從您這處突破。長公主,為了自身清白您也要好生將當日細節回憶起來啊。”


    葉秋嬗的讀心奇能有個好處,便是能探知他人軟肋,而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般勸慰一番,即便是個鐵石心腸的也難以不動心。


    曜珮聽她一言,先前被謝芝斥責的委屈散去少許,猶豫著跟隨他們兩人踏入殿內。


    甫一進去,便覺周遭事物巨變,那日的恐懼襲入腦海,渾身也跟著顫抖起來。


    “長公主,別怕。”


    有人在身旁低聲安撫,手心也傳來溫熱的觸感,曜珮察覺到有人握住她的手,給予她鼓勵和力量。


    “那日……我便是如此推門進入殿內,燈火昏暗,忽然有一人持刀向我刺來……”她緩緩回憶道。


    “我當時中了毒,一腔血氣湧上腦海,也不知從哪處來了力氣,將那女子的匕首奪了過來,而後刺向她脖頸……我當時嚇極了,但她也不反抗……”


    “你可記得你刺了幾刀?”謝芝問道。


    曜珮雙眸緊閉,眼睫輕顫。“不記得了……我隻記得刺在她的脖頸處,還有一刀是在臉頰上,因為她死死瞪著我……好似厲鬼一般。”


    謝芝眉頭一皺,“這麽說,你沒有刺中妍嬪的胸口?”可仵作驗屍明明說胸口處才是致命傷……


    曜珮點頭複又搖頭,自己也無法篤定,她當日神誌不清哪還想得起這些細枝末節來。


    謝芝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而後從腰間掏出那把七寶紋鯉匕來……朝葉秋嬗使了個眼色,便持刀走向曜珮。


    “公主,那日妍嬪可是這樣刺殺你的?”他說著便舉刀往曜珮身上刺去。


    曜珮猛睜開眼,將他手臂死死抓住,匕首近在咫尺才發覺謝芝並未將刀鞘拔開……


    “不、不是這樣!”


    這招果然管用,刺激著耀珮想起一些零碎的記憶來。


    “妍嬪是憑空冒出來的,她直衝我麵門而來,差點將我撞倒……”


    “憑空冒出?”葉秋嬗不自覺向房梁上看去,正對門口上方,的確有一結實橫梁。


    若曜珮沒有記錯,排除了邪祟鬼怪的可能,那便隻有是人躲在房梁上,從天而至了。


    可案發當日,謝芝早已將殿內的房梁一一查看,並未發覺任何蹤跡,這又該如何解釋?再則當日葉秋嬗也正在殿外,若是依曜珮所述,那她應該能聽到動靜才是。


    葉秋嬗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矛盾,她與謝芝都看向曜珮頗為困惑。


    “真的,這一點我記得很清楚……那日我出恭回來,找了一圈也沒見到蓮巧,便自行推開門……”曜珮怕他們不信,又細細回憶,這次還未道完便被葉秋嬗兩人齊聲打斷。


    “出恭?!”


    未料他們反應如此之大,曜珮臉色紅了紅點頭,“是,便在昭和殿背後的淨房……”


    “昭和殿沒有淨房。”謝芝卻篤定道。


    他一言仿佛數九天一盆刺骨冰水將曜珮澆了個徹底,由腳底升起一股寒意來……


    “那、那我莫不是遇到了鬼打牆?”她顫聲道。


    謝芝卻眸色一亮,疾步走出殿內,聲音低低傳來,隱有幾分激動。“胡言亂語,你不是鬼打牆,你是遭人障眼法了,快隨我來。”


    他說著已從右方走去,葉秋嬗存著滿腔疑惑,也邁開步子跟上去。


    走了幾步,回首見曜珮還呆愣在原地,歎息一聲又回來拉著她一起向謝芝追去。


    昭和殿四合院式,正殿旁與牆簷相接處有一窄小通道,可供三人並行。從通道出去,有一門洞,門洞再出上台階便是琉雀殿,顧名思義,是一座如琉雀般小而有致的宮殿。


    琉雀殿曾作為太皇太後的飼寵司,自太皇太後仙逝後,這殿便空閑下來。此處的確設有一淨房,曜珮見到周遭景象惶惶然開口道:“我好似來過這裏……”


    葉秋嬗一驚,謝芝卻看著她頻頻搖頭,“你著實糊塗大意了……”


    他們三人推開殿門,出乎意料的是,殿內十分幹淨,好似有人打掃過一般。


    曜珮隻覺得那種熟悉的懼意又浮出腦海,伸手便將自己口鼻捂住,而後又鬆開來,神色怔然呐呐道。


    “我記起來了……當時四周散出一股異香,而後我便……”


    “而後你便暈了過去?”葉秋嬗接口道。


    “嗯,可我分明記得自己是在昭和殿殺了人,而後老嬤嬤開門撞見了我持刀行凶的樣子……”曜珮腦中記憶混亂,連她也分不清何為真何為假……


    謝芝倒是從始至終緘默無言,目光淩厲在殿內巡視一圈,地表幹淨,並無血跡。不過此處格局與昭和殿卻有幾分相似,若不是一大一小,真容易讓人錯認。


    忽然想到什麽,他運氣跳上房梁,這殿內門口處也有一橫梁,梁木上布滿灰塵,隻有兩處較為幹淨。謝芝眼目清明,一眼便瞧出來,屈身走至那處,一條明顯是被繩索勒過的痕跡擺在眼前。若不細查根本無法發現。


    謝芝心頭說不上歡喜,但也至少有那麽一絲絲鬆氣。


    他輕吐一口濁氣,從房梁上跳下。


    殿中兩個女子都神色期待地望著,他卻偏不將自己的發現道出,隻神色凝重地看向葉秋嬗。


    “秋葉,是我們掉以輕心,放虎歸山了。”


    “什麽?”


    “上頭有墜了重物的痕跡,若是沒猜錯,此處才是真正的凶案之地。”他沉聲道,讓葉秋嬗與曜珮俱是一驚。


    “妍嬪應是在公主來之前便被人殺害,而公主誤打誤撞剛巧落入歹人陷阱。”


    他頓了頓,抬頭看向房梁處又接著道:“那真凶是個會武功的,將妍嬪屍身吊在房梁之上,等有人進來便將她放下。至於為何能讓屍體手持凶刃,我猜測……凶手應是躲在屍體身後,亦或是直接鑽入屍身衣袍內,兩人合為一體……但公主刺傷的隻會是前頭的妍嬪屍身……”


    謝芝如此詳細道,仿若一陣陰風吹來,令兩個女子寒意頓生,毛骨悚然。


    同時,謝芝也收回目光,沉沉望向昭和殿樓宇處。“那歹人為不露出馬腳,將公主迷暈帶到昭和殿。兩處離得近,並不會耗費多少時間。而後那鐵器落地的聲音將公主喚醒,老嬤嬤剛巧見到公主持刀滿身血汙的樣子,自然先入為主以為她殺了人,公主更是神誌不清,再加上先前切實的記憶,讓她誤以為是在昭和殿內殺了人。這也解釋了為何你在殿內一點也沒聽到異動。”


    一切疑點都迎刃而解,真凶也隨之浮出水麵。


    葉秋嬗立即驚道:“難道是?……”隨後又否定自己的猜想,“可當日試探了她時,並沒有撒謊啊……”


    謝芝卻搖頭,向她走近。“秋葉你可還記得我騙你的那次,也是徹頭徹尾的謊言,可你依舊受了蒙騙。”


    “那是因為你知道我會……難道那人也知曉?”葉秋嬗難掩驚愕。


    謝芝依舊搖頭:“不,她應該不知。但你要明白,若想讓謊言滴水不漏,首先自己便要信以為真,她隻是將自己也騙了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小天使們早就猜到了吧!千年老梗,貌似第一天就有人猜出來。為了配合我的智商裝作不知,也是辛苦你們了23333333333


    (但是!為了挽回麵子,明天的結局一定會給大家撒一盆降暑狗血!)


    第46章 妍嬪案(終)


    夜半, 微風拂過宮門口的油紙燈籠,火光搖曳。


    冷宮內, 侍衛換了第二批。守門的內侍雙目無神,打著哈欠。前兩日宮裏剛發生了命案, 若擱在平時,他們早已倚在牆根呼呼大睡。


    他們不知此時院牆內,一道詭秘的黑影悄然穿梭其中, 背上係一粗布包袱, 左顧右盼片刻才縱身躍起,匍匐於牆頭上。


    幾句談話聲不期然飄入黑衣人耳中。


    “邱葉先生奉謝大人之命,前來調查妍嬪一案,你們幾個速將宮門打開, 莫要耽誤公事!”


    說話之人乃內務總管莊公公, 而在他身後站著的正是喬裝之後的葉秋嬗。幾個內侍雖知曉皇上已下令將妍嬪案了結,但一瞧見是莊公公,即便心存疑惑也不敢怠慢了。


    一人立馬摸出開門鑰匙, 這冷宮素常是從外鎖了的,這下要開門還得一把一把地試。


    如此便耽擱了些時間, 那匍匐在牆頭的黑衣人眉頭緊皺,低頭見圍牆之下又是巡邏侍衛,別無他法隻得原路返回殿中。將包袱取下,悉數塞入床底。慌亂之中粗布打開一角,露出幾串相互糾纏的珍珠瑪瑙項墜,隨著玉石相扣之聲, 金光乍現。


    黑衣人忙將布掀起蓋上,隨後便利落地解了一身夜行衣,裏頭卻是一件絳紫色宮女常服,將黑麵一扯,露出一張相貌清秀的臉蛋來。可不就是那被妍嬪刺傷了的春曉麽……


    耳聞外間有雜亂的腳步聲,春曉麵沉如水,迅速縮入被中,佯裝成熟睡的模樣。


    “李公公,春曉現在何處?”葉秋嬗步入殿中問道。


    “春曉應是在寢殿耳房內,邱葉先生情隨奴才來。”那李公公畢恭畢敬對葉秋嬗道,隨後領著她和莊公公往寢殿走去。


    路經之處無不是破敗景象,怪道人人皆說冷宮陰森,今次一看可見一斑。


    寢殿門前燈籠滅了一隻,還剩一個形單影隻在夜風中搖晃。李公公上前扣門朗聲喚道:“春曉,刑部的大人來查案了,你快些起來。”


    話音一落便伸手將門推開,發出刺耳的‘吱嘎’聲。殿內一片陰暗,唯有他們的腳步聲打破了死寂。


    李公公點燃案前燈盞,莊公公伸手一拂,將他打發下去。


    此時殿內全景被燈火照亮,一張案幾、一套桌椅、還有一方睡塌,相當簡陋的陳設。


    而在寢殿右方有一偏房,設為近侍宮女的就寢處。


    經過方才那一係列動靜,裏頭的人終是‘醒了’,衣釵淩亂地奔了出來,誠惶誠恐跪下。


    “拜見莊公公、拜見大人,奴、奴婢不知兩位貴人大駕光臨,方才在偏房裏睡熟了……大人恕罪啊……”春曉顫聲求饒,臉上的刀傷已結了痂,新肉與舊傷拉扯著她的皮膚,看起來有些猙獰可怖。


    “我也是受謝大人之命突然造訪,無事的,你且起來。”葉秋嬗臉上攜笑,欲上前攙扶。


    春曉卻惶恐地避開連道“不敢”,葉秋嬗見此也不惱怒,笑笑收回手。


    “春曉姑娘的傷倒似大好了。”她盯著她笑道。


    “多謝大人關心,奴婢臉上和身上的傷已然結痂,想必再過些時日便會康複。”春曉輕撫胸口處低頭道。


    葉秋嬗笑意不改,隻是目光頗有深意看了她一眼,而後環顧四周,默了片刻才開門見山。“春曉姑娘,實不相瞞我半夜造訪是為了搜尋證據而來,今朝我與謝大人在昭和殿找到一個木牌子,像是江湖某個門派的信物。喏,便是這個……”


    葉秋嬗說著掏出一塊竹牌大小的木刻牌子,上頭四方四正書著一個鮮紅楷字——“玉”


    春曉隨之抬頭去看,微微一怔,麵上卻並未表現出過多的異常,隻是在他人瞧不見之處,悄然伸手往腰間一探,瞳孔緊縮,又將頭埋下去。


    說話卻是十足的驚愕:“為何會?難道宮內混入了江湖流賊不成?那妍嬪娘娘莫不是……”


    見她還在裝腔作勢,葉秋嬗勾唇冷笑,“這我也不知,是以才會來此搜證,若是運氣好那歹人還未逃走,還可以順道將其拿住,看看他究竟是謀亂還是謀財。”


    她說完便將木牌收回袖中,春曉則怔在原地一言不發。


    “莊公公,煩勞您同我一道搜尋,這殿內委實雜亂。”


    莊公公點頭應下,“那雜家便幫邱葉先生搜一搜偏房吧,就怕萬一那歹人將贓物藏在了這處呢……”說完便拂塵一甩朝偏房走去。


    春曉猛然抬頭,欲上前阻攔,身還未動便聽葉秋嬗那處又開口喚人了。


    “春曉姑娘,你來我這處吧。”她站在案幾前招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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