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嬗這才知曉,原來自己被迷暈帶到山洞裏,已是昨日的事。


    生平第一次離家過夜,也不知謝淩波交代的理由有沒有取得她爹娘的信任,這般無緣無故的失蹤兩日,茉香那邊定然是逃不了一頓訓斥了……


    她正譴責自己的莽撞大意,轉念又想到萬金油謝淩波,這妮子本就對她與謝芝有所誤會,現下莫名其妙在外過了一夜,她就是跳進河裏也洗不清了……


    葉秋嬗歎息一聲,她雖與謝芝為同僚,又有救命恩情,但男女授受不清,為了自家名聲著想,還是劃清界限比較妥當。


    耳聞外廂傳來一陣水聲,幔簾上隱隱約約映著一道俊逸絕倫的身影,她猶豫一番還是開口道:“謝大人,不論如何,今日都多虧了你出手相救,往後若是有什麽需要我之處,盡管知會,小女子必當在所不辭。”


    謝芝勾唇,將碗中藥水倒入另一碗,如此反複。“葉姑娘不必見外,你我有同僚之情,今日又患難生死……”他還未說完,便聽裏頭葉秋嬗又開口了。


    “謝大人,我有一不情之請,今日之事可否替我保密?包括樞密省的同僚們也切莫讓他們知曉……我雖化名葉公子,但終歸是葉家未出閣的姑娘。若以後大家熟知了我,世人難免說道不合禮教,莫說是我,就是對謝大人的名聲也是有損的。”她彎彎繞繞解釋一通,外廂那人從始至終緘默無言。


    謝芝倒藥的動作頓了頓,他倒是沒料到葉秋嬗醒來第一件事會是強調禮儀規矩,原先還覺得她聰慧大膽,難得有一分俠女義氣,與尋常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有所不同。


    隻是他個人恣意慣了,哪會理解這世道對女子的約束,心頭竟憑地生出幾分失望,和莫名的火氣。


    將碗放了,才幽幽道:“葉姑娘上回不是也救過孟世子麽?怎麽不見你們損了名聲,反倒為你賺了不少榮譽。”


    葉秋嬗愣了愣答:“孟世子乃是我小舅舅,外甥女救舅舅自然理所當然。”


    謝芝哦了一聲,碗蓋間發出脆響,忽而笑道:“那若要真論起來,我也算是葉姑娘義兄了,救你乃理所當然,你還擔心什麽?”


    “你不一樣!”葉秋嬗剛想如此說,還未出聲,便見幔子一掀,一隻修長玉手伸進來,手上所呈一碗藥湯,散出苦味兒。


    “喝藥。”他沉聲道。


    葉秋嬗也不反駁了,忙不迭點頭應是,接過碗去。有一種人天生身具統率之能,謝芝便是此類,這也是他為何年紀輕輕卻能使樞密省眾部下信服的緣由。


    他一言既出,旁人也隻有任憑差遣的份。葉秋嬗接過藥丸,藥氣襲入鼻間。


    小嘬一口,雖則苦澀,好在溫度適當,不冷也不燙十分入口。方才她還以為謝芝在外間品茶,卻原來是在給她溫藥。


    思及此,葉秋嬗頓生幾分暖意,同時也莫名窘迫,默默地將碗中藥水一飲而盡。


    外間謝芝聽到她喝藥的動靜,忽的想起什麽又道:“葉姑娘,樞密省沒有蜜餞果脯的零嘴調味,你便將就將就。”


    葉秋嬗忙搖頭道:“無礙的謝大人,月前我受罰關禁閉,早已喝慣了湯藥,這點子苦算不得什麽的。”


    對此,謝芝倒是有些驚訝。剛欲再說,門外忽有一人求見,疾步進來,卻是那邢泰刑大人。


    “謝大人。”他向謝芝行禮,而後看了看裏間似乎欲言又止。


    “葉公子不是外人,有什麽大可說出來。”謝芝蹙眉道。


    “是。”邢泰應下,這才開口講述,“謝大人,金陵知縣一直向您請示,想要出府去,似乎對刑部不大信任。”


    謝芝沉吟片刻,“現下事還未定,不可將他放出去,你去安撫一二,再派人嚴加看守。”


    邢泰領命退下,謝芝轉向葉秋嬗,憂心忡忡。“葉姑娘,方才我還沒跟你說,府內還有一事需得用到你的讀心術,待此事一了,我便立馬送你回府休養。”


    “謝大人,我無礙的,不過是點風寒罷了。樞密省出了何事?你盡管說便是。”葉秋嬗倚在枕上,眼皮忽跳,油然而生一種不祥之感。


    “昨日你與娑老在垛子口被賊人擄走,我卻大意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後來我將那引我中計之人抓住,帶回樞密省拷問,沒想到他隻是個被人雇傭的江湖盜賊,對那夥拐子更是一概不知。我正苦悶無從入手之際,有一知情人卻自動尋上門來了。”


    “誰?”葉秋嬗問。


    謝芝頓了頓答道:“這人便是方才刑大人口中所說的金陵知縣金德光,他還有一身份乃是靳朝禦用皇商,將嬈然郡特產的夏布與京城流通。”


    這一事葉秋嬗倒是知曉,金陵縣地屬西北嬈然郡,那裏緊鄰大漠,地廣人稀盛產煤礦鐵石。嬈然郡除了煤礦便是夏布,常有煤都、布都之稱。


    隻是……“金德光為何會知曉賊人窩點?”葉秋嬗問到了關鍵處。


    謝芝眸光一暗,接著道:“金德光本是要上刑部狀告他頂頭上司的,也就是嬈然郡的太守吉良才。告他以權謀私欺下瞞上且草菅人命……正巧被刑大人碰到,覺得可疑遂帶了回來……我們從他口中知曉,原來那夥賊人的幕後坐鎮的正是那太守吉良才。情況緊急,我隻得讓金德光出麵引出拐子團夥的大當家,將其抓捕,而後逼供出了賊窩的位置。”


    葉秋嬗恍然大悟,屏息細聽。謝芝緩緩道來,從他口中,葉秋嬗知曉了吉良才此人是個貪贓枉法、暴戾昏庸的狗官。占據著皇命職權,私底下卻與惡貫滿盈的江湖盜賊為伍。


    身為朝廷命官竟姑息養奸、為虎作倀,葉秋嬗聽此不覺心口一緊。


    “那這狗官何在?”


    “正在京城,”謝芝道,“金德光還向我們說了一事,但卻不知是否為真,所以才想請葉姑娘測他一測。”


    葉秋嬗哦了一聲,十分疑惑。


    “他告訴我們,靳朝富商每年逢立秋之後,會擇一地鳩集相匯,目的無非是為了網絡人脈,且探聽天下格局形勢,以謀劃商機。這聚會並非所有富商皆可入幕,他們甚至形成了一個組織,名為寶田會。將每年的宴會擬作‘饕餮宴’”


    “饕餮宴?”葉秋嬗聽到這,不覺皺眉。


    “嗯,”謝芝頷首,“金德光說他原來並無赴宴資格,隻是近兩年來將夏布生意做得火熱,才被吉良才納入會中。這次他來訪京城,並非真心赴宴,而是為了狀告吉良才而來。”


    “那吉良才此人就在京中?謝大人為何不派人將其抓捕歸案,再徹查底細?”


    謝芝搖頭,“吉良才官級與我同等,且又是皇商,沒有確鑿的證據和皇令,我無權擅自逮捕。且聽那金德光說,這吉良才是個狡詐之徒,行動相當謹慎,一有風吹草動立馬便藏身匿跡,為免再遇到一個餘亮,屆時若真要抓捕,還需得悄然潛入才是。”


    葉秋嬗知曉了來龍去脈,釋放喉間癢意咳嗽了一陣,才從裏間走出來。


    “謝大人,我明白了,現在便去金德光所在之處吧。”


    謝芝見她雖則臉色稍白,但精神並不萎靡,未施粉黛的嬌容依舊秀致奪目,心頭的擔心又壓了下去。


    這時,邢泰卻去而又返,步履慌張,額上冷汗津津。謝芝一見便知他有要事稟報。


    “邢大人,又出了何事?”


    “謝大人,有百姓報案,趙家溝子又浮起一具屍體,這次卻是個二八少女,仵作驗屍,說是一個時辰前剛死的……”


    葉秋嬗與謝芝聽此俱是大驚,一個時辰前,他們已將太守湖賊眾抓捕,這下又多出一具屍體,是何人所為?


    他們倆同時想出了答案。


    葉秋嬗忽的想起什麽,步履蹣跚地走至謝芝身旁,“謝大人,被救出的孩童當中,可有小寶兒?”


    “被拐的孩童中能說出姓氏的已被送回了家,還剩下十幾個孩子餘悸未消,說不出話來。葉姑娘去刑部瞧瞧,小寶兒應是在這群孩子當中。”謝芝不敢前去攙扶她,怕暴露心頭不好的猜想,隻得輕聲安慰。


    葉秋嬗呐呐稱好,不祥之感漸盛。


    方才還以為此事已了,沒想到卻是剛剛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淨,煙波琉璃、喜歡+不喜歡、紅豆,幾位小天使的營養液,麽麽噠(づ ̄3 ̄)づ╭?~


    作者君放假啦嘿嘿嘿


    第36章 饕餮盛宴


    七月初七, 原是民間的乞巧節,牛郎織女在這一日鵲橋相會, 自古以來傳為佳話。這一日的街市也十分熱鬧,晚間, 年輕男女還會在河邊投放河燈,祈願自己將來能遇見真心人。


    京城郊外東南方向有一月老廟,與之相鄰的還有一座白塔, 每逢七夕, 已訂婚的有情人便會相約到月老廟還願,而後登塔賞景。


    有聰明人看準了商機,在塔頂建了一間酒樓,共分三層, 愈是上層愈發奢華, 也愈是昂貴。但天子腳下,最不缺的便是富商官吏,越是稀貴越有貴人願爭先買賬。


    逐漸, 這白塔酒樓的名聲傳了出去,使得京城周邊大城小城都爭先效仿, 因此七夕節與有情人相約去白塔樓賞景品菜已成了靳朝民俗。


    然這一年的京城白塔酒樓卻是有所不同,三層、二層仍在營業,食客絡繹不絕。最為豪華的一層卻被一位神秘的富商給包了下來,在樓層的銜接處,由高壯的家丁嚴格把守,沒有請帖者不得進入。


    這日巳時, 白塔塔底相當擁擠,金德光等人侯了半日終於擠上了塔頂,他將請帖交給守門家丁,那家丁相當嚴格,對比著請帖上的人數一一核對。


    “您便是金德光金老爺?”家丁瞧瞧帖子上的畫像,又瞧瞧他。


    金德光長相白胖圓潤,十分和善,他笑眯了眼,連道是。


    “金老爺,煩勞將您的兩個小廝和兩名舞姬帶上來搜身。”那家丁看了看金德光身後四人如此說道。


    在他之後,有一高一矮兩名小廝,高的那個雖一身粗衫但麵如冠玉,身量修長健朗,一瞧便是習武之人。而矮的那個恰恰相反,身形瘦削,膚色黝黑,唇如煙絨紫,五官模糊,隻餘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還可看。


    這兩人正是喬裝改扮過的謝芝和葉秋嬗。


    刑部那邊已快馬加鞭趕去嬈然郡收集罪證,這邊的金德光經過葉秋嬗一測,也發現他所言非虛。總之,吉良才此人的確是個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昏官。


    是以,今日他們才暗中派人馬埋伏在白塔四周,喬裝成金德光小廝混進去,一是為了直接將吉良才擒住,免得再如餘亮那般逃之夭夭。二則是為了探一探這寶田會、饕餮宴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若是其他富商也有不法之舉,自當一網打盡。


    而葉秋嬗也跟來,除了是身量剛巧與金德光的小廝相似外,更緊要的卻是為了那失蹤的小寶兒。


    那日被救出的孩子中的確沒有小寶兒的身影,逼問女毒蠍才知曉他已被送到了吉良才那處。吉良才此人泯滅人性,葉秋嬗不禁為小寶兒的安危擔憂不已,這一路跟過來也是忐忑難安。


    除了他們倆,玉非生與湘娘也來了,這兩人扮作金德光的舞姬,經玉非生易容之後倒是與畫像上的舞姬相差無幾。


    他們四人走上前來,供那些家丁搜身,謝芝與玉非生會武,赤手空拳擒拿吉良才不是難事。而葉秋嬗與秦湘前來隻是剛好身量與金德光的人相似。


    白塔四周已埋伏好暗衛,一有動靜便會前來支援。是以他們四人都未帶武器,即便讓那些家丁搜一搜也無妨。


    隻是……葉秋嬗女扮男裝,若是被發現了,那可不太好辯解……


    那家丁一手放在她手臂上,捏著軟若無骨,心頭立即起了疑問。葉秋嬗順勢聽到,正不知該如何解釋,忽聽身旁傳來一聲驚呼。


    “這是何物?”負責搜湘娘的身的家丁搜出一隻竹笛,質問道。


    湘娘菱紗覆麵,一張嬌容若隱若現,“這是奴家獻舞所用的竹笛,哥哥作何如此凶著奴家。”她嬌嗔道,妙語纏綿,一雙媚眼眼波流轉,直把那幾個家丁瞧得渾身一酥……


    葉秋嬗見此,機敏地退了下來。謝芝暗自伸手推了推金德光,他愣愣清咳兩聲,上前嗬斥:“怎麽?你們搜了身還不夠?連我獻給吉老爺的舞姬也敢覬覦?”


    提起吉良才,幾個家丁臉色一白忙道不敢,隨後便沒再為難,將他們幾人放行了。


    順著階梯往上,沿路都是著裝統一的貌美丫鬟,走至階梯盡頭,迎上一扇絹布的雙推門,有絲絲霧氣從門縫中泄露出來。葉秋嬗輕輕一嗅,辨出酒味。


    門內究竟是怎樣的情景?她十分好奇。


    這時,有貌美的丫鬟將娟門推開,美酒的醇香化作霧氣撲麵而來。屋內煙霧繚繞,仿若瑤池仙境。


    半響煙霧散去一些,他們才瞧清楚室內的情形……


    不論男女皆隻著輕紗罩衣,身子若隱若現白花花地一片……幾個腸滿肚肥的中年男子橫躺在溫泉之中,或品美酒或食佳肴,有的甚至在大庭廣眾之下對那些衣不蔽體的婢女上下其手……


    這、這不就是殷紂在世,所興那酒池肉林麽?!


    葉秋嬗哪見過這等齷齪場麵,煙霧散去那一瞬便將頭埋了下去,眼雖未見,耳邊卻始終傳來那一聲聲荒淫無恥的談笑。


    “吉太守,今朝我陳某做東,效仿了殷紂的酒池肉林,您可滿意?”說話之人乃京城皇商陳雪東,專營布匹生意,近來與吉良才往來密切,隱有巴結之意。


    剛逢今年饕餮宴設在京城,他便主動攬了下來,原本是為隨了吉良才的嗜好才興了這奢靡的‘酒池肉林’,卻沒料到並未巴結到點子上,吉良才自來時便興趣缺缺、不甚驚喜。


    “京城的酒不錯,菜肴也不錯,隻是這酒池肉林著實老套了些。”吉良才冷眼看著身邊伺候的曼妙婢女這般說道,由此可見其往日是如何的驕奢淫逸。


    陳雪東怔住,一張老臉忽黑忽白,卻見吉良才將他精挑細選的美人冷漠地推開,吉家的清秀小廝見此立即上前給他披上外衣,才從溫泉中站起身來。


    “吉太守……”陳雪東惶恐欲挽留,吉良才卻已走至酒溪旁,此處以酒為溪貫通整個殿內,最後匯入酒池,撞得金銀玉樹叮當作響。這酒卻不是用來喝的,隻是供他們觀賞而已。


    水流潺潺,吉良才抬眼間,看到了門口處呆立的金德光等人。


    一張油膩的肥臉上露出笑意,“金知縣何時來的?為何站在門口處不進來?”


    他大步上前,走近了才逐漸露出全貌。隻見那一雙淫眼渾濁不清,肥臉上瘡痕遍布,嘴邊生了一個拇指大的黑痦子,上麵長出黑毛,說起話來跟著顫。真是令人望之作嘔,隻有那句‘相由心生’最為準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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