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葉秋嬗在病後第一次見到葉卓爾,幾乎不敢相信剛才的老實孩子就是自己那弄鬼掉猴的三弟。


    葉秋嬗默默看了看儀態端莊的何氏,心生疑惑,她不過是病了幾日怎的繼母變得如此雷厲風行了?


    她這邊悄悄瞧著何氏,那邊何氏也正好轉身過來看她,兩人目光相遇,何氏立即皺起了眉頭,葉秋嬗也隨之心肝顫了顫。


    剛以為她要發難到自己頭上,卻忽聽她輕柔責備的聲音。


    “你的身子,未免也太弱了。那日我不過是罰你跪了一個時辰,你便瘸了腿……”


    作者有話要說:  對衣飾發式沒什麽研究,所以文中很可能會出現不倫不類的裝束,諸君見諒,因為作者已經很努力在編了orz。。。。。。


    第6章


    “一個時辰?”葉秋嬗再次問道,這已然是她第二回聽到類似的話了,上次還是無意從肖姨娘那兒探聽來的,那時她還沉浸在驚駭之中,並未多想。這次卻是何氏親口說出,看來也坐實了此事是肖姨娘在從中作梗。


    她尚記得那日自己跪在祠堂,沒有任何人來過問,隻有肖姨娘屢次前來關心。跟她說她是怎樣跟何氏求情的,又是怎樣被回絕的。一遍遍地要她堅持住,何氏會鬆口的。


    那時候葉秋嬗心裏對何氏有多恨,如今對肖氏就有多憎。


    原以為真心疼愛自己的姨娘居然是在假借他人之手整治自己,如今知曉了真相再回顧以往林林總總的細節之處,無一不體現這位庶母的險惡之心。這兩日葉秋嬗都不將這些放在心裏,不過是想給她和肖氏之間的情分留下最後一點顏麵,此刻思來,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葉秋嬗心中意難平,她思忖著要不要將肖氏做的那些壞事告知繼母,方才見她又是教訓葉禕盈又是嚴管葉卓爾,看來也並不是不願過問家事的。


    如今的葉府後院由肖氏一人管轄,父親偏偏又聽信於她,若是葉秋嬗與之抗衡絕對討不著便宜。但若是有繼母相助,恐怕就會輕鬆許多。


    隻是,她願不願意為自己出頭呢?


    葉秋嬗看著自家繼母超凡絕俗的側影,心頭也在打鼓,她決定還是試探一番再做打算。


    “女兒每日都按程大夫的藥方服著補藥,母親不必擔心,我扶您上車吧。”她上前一步,搶在羅媽媽之前扶住了她,沒想到這一反常舉動卻引來了何氏的誤會。


    【這丫頭怎麽……莫不是瞧著我太老了,憐憫我腿腳不便?……自己的腿都這般了,我未必還要你來扶?】


    何氏思及此漠然地揮開她的手:“不必了。”


    隨後便身形輕健地踏上了馬車,似乎是在故意證明自己。


    這一係列反應叫葉秋嬗哭笑不得,繼母不讓她觸碰如何能探聽心聲?她美眸一轉生出一計,而後也學著何氏上車,剛抬起腳便佯裝腿疾犯了就要摔下去。


    身邊的人皆是一驚,全都湧過來攙扶住她,連何氏也不例外,隻是她相較別人的關心,還要多一分怒意。


    “弱不禁風!你這身子合該好好補補。”何氏雙手拉住葉秋嬗,蹙眉勸告。


    “是,女兒知道了,多謝母親關心。”葉秋嬗膚白如紙,冷汗涔涔的模樣叫人難以不心生憐惜。


    何氏並非鐵石心腸,反而越是關心越是嚴厲,這些都被葉秋嬗探聽到了。


    “母親為何忽然對三弟如此嚴厲了?”葉秋嬗故意抓著何氏的手不放,踏上馬車便抓緊機會問起來。


    “他被你們慣得太過嬌縱,再這般下去,葉府遲早會折在他手上。”何氏心口如一地說著。


    葉秋嬗倒是吃了一驚,卓爾的頑皮她是承認的,但何氏這般一說,難道是真存了把三弟過繼成嫡子的心思?


    她心性單純,有什麽想法也會禁不住浮現在臉上。何氏立馬便看出了她的疑問,卻並沒認同。


    “沒有的事,我隻是覺得你三弟該有個人來管教管教,以免他再惹出是非罷了。”


    她口中話落,心頭之語卻響起來。


    【你葉府之事與我何幹?我要求的不過是和離之前的數年安穩而已。葉府如今根基人脈不過剛剛起步,若是惹了京城權貴,讓你闔府顛沛流離那還不比捏死一隻螻蟻容易……】


    何氏心頭還在說著,葉秋嬗卻陡然一驚,默默地鬆開了她的手。


    原以為繼母隻是鍾情風花雪月,無心過問柴米油鹽的生活瑣碎。卻不想人家從一開始便未把自己當過葉家的人……


    是啊,夫君空有皮囊卻無能力,混了個不上不下的官職便駐足不前。府中還有個惱人的寵妾不分嫡庶掌管著家權。更兼數年都無所出,繼女繼子更是畏懼著自己。這樣的婆家……試問哪個女子不想和離了給自己一個痛快?


    差別就在於別的女子隻敢想想,而何氏卻敢付諸行動而已了罷。


    論及此處,葉秋嬗能理解她的苦處,但作為葉家人,葉秋嬗卻無法苟同。


    她默默地隨著何氏坐進轎廂,而後一直未發一語,偶爾見何氏輕挪一下身子,她便合上眼假寐以平複心頭惱意。


    轎廂內寂然無聲,在馬車的顛簸中,沒半個時辰便到了太妃府。


    葉府一行人一下馬車便是紅毯鋪地、奴仆相迎,來往行人無不是顯貴士族,特別是夫人小姐們個個衣著奢華豔麗,像葉秋嬗和何氏這般素淨的打扮也算是一股清流了……


    葉秋嬗從未見識過百花宴,今日一見,心中啞然。


    這哪是什麽太妃壽誕,分明就是媲美宴嘛……


    她心裏嘖嘖咋舌,側目看看何氏,見其也是一副輕蔑不屑的神態,便知她定是不喜這類宴會的,可奈何生在世家,才不得不來吧。


    “敢問可是葉青使大人府中的葉夫人和葉大小姐?”一模樣清秀的小廝上前招呼,一眼便認出她們來,可見這太妃府連奴仆都非等閑之輩。


    “正是。”何氏斂了鄙薄之意,微頷首答道。


    那小廝是管教有素的,儀態標準地朝她們行了禮,而後恭敬地請客入門。


    “太妃府今年二月初建成,想必葉夫人和葉小姐還未參觀過,太妃娘娘特地下令讓奴才們先帶著各位貴客到府中四處遊玩遊玩。”


    他所言非虛,這太妃府乃新皇登基後才下令修建,今年年初正式竣工。現如今是庚太妃與成晟小王爺的居處,因為太妃府一事民間還爭相傳頌,道新皇雖非庚太妃親生,卻如此孝順,真乃國之典範。


    百善孝為先,新皇此舉是該稱讚,可葉秋嬗卻有一絲疑惑。要說這曆代也不是沒有妃嬪出宮建府的先河,隻是這些太妃無一不是年歲較大或其皇子立有大功勳的,而現如今的庚太妃不過徐娘之年,且小王爺尚是小小少年。待日後小王爺大了封了號還會修建王府,那到時這太妃府又如何打算?


    葉秋嬗心中雖然不解,但一想到此事乃三省六部與九五之尊共同的決策,便又將自己疑惑打消了去。


    太妃府門前車水馬龍,他們葉府的隊伍也不可長久占著大道,何氏與葉秋嬗並不做過多的停留,便隨著仆人踏進太妃府的大門。而先一步下車的葉卓爾早已被迎了進去,思及他們並不同席,何氏便沒叫住他。


    一進庭院,整個眼界都開闊起來。皇室府邸自然是相當的富麗堂皇了,隻見這滿院子曲曲繞繞的亭台走廊極具特色,縱使人多嘴雜卻並不顯得喧嘩,葉秋嬗也瞧不出這是出自哪個地方的築造風格,想來皇家為了建造太妃府也是別具匠心了……


    何氏則徹底收了心中的輕視,往年的百花宴都是辦在皇家的避暑山莊裏,碧瓦朱甍與宮廷如出一轍,讓人壓抑。而今日所見的太妃府卻猶如江南園林,幽靜閑逸,真是合極了她的味口。


    那領路的小廝也是個伶俐的,一路給葉家兩母女講解著府內各處景點的韻意與來曆,原來這太妃府中即使是一草一木俱非凡品。這一路上葉秋嬗嘖嘖稱奇,長了不少見識。


    曲徑通幽處,葉府母女隨著仆人逛了一圈便來到庚太妃宴請眾人的東廳,原來這太妃府的格局是將兩處廳堂設在園林中心,分居府邸的一左一右。東廳乃女眷開宴處,而西廳則坐的是男客。


    何氏與葉秋嬗踏入東廳的時候,堂內已坐滿了人,甫一露麵形形色色的目光便霎時聚攏來,葉秋嬗少有出門更從未被這麽多人這般猛瞧過,嚇得她不由自主地怔了怔。


    還未回過神來便有一隻帶著暖意的手輕輕將她拉住,是何氏在提醒她莫要露怯,奇的是她心頭卻沒有生出怒意,平平靜靜讓葉秋嬗安心不少。


    “殿下,是葉青使大人家的夫人和小姐到了。”不知是誰這麽說了一句,葉秋嬗才發現坐於上首的並非庚太妃,而是當今天子的胞妹——曜珮長公主殿下。


    稍一抬眼便可瞧見那座上貴人一身雲紋緞的廣袖華服,與葉秋嬗一般大的年紀,卻天生皇族貴氣,娥眉曼睩,如琬似花。


    此時葉秋嬗心中隻萌生出慶幸,好在葉禕盈沒來,不然以她的心高氣傲在這國色麵前,可不就相形見絀了麽。


    何氏也未猜到長公主會來,不過她隻是微微一愣,而後便不卑不亢地拉著葉秋嬗前去拜見。


    “臣妾葉何氏攜小女葉秋嬗拜見長公主殿下,恭請殿下萬福金安。”何氏與葉秋嬗一同躬身向曜珮公主行禮,稍後便被她赦了平身。


    “本宮來此給太妃賀壽也是為客,你們不必多禮,尋個位置入座吧。”


    何氏未出閣前才名遠播,兼之家世顯赫,上門提親的人如過江之鯽。但她卻一心想尋個才情抱負皆屬上等的有情人,這般超前的思想定然不被世人所讚賞。於是提親之人逐漸少了,何氏熬到了雙十年華別無他法,隻得下嫁葉芳成了葉家續弦夫人。


    曜珮是皇室唯一的公主,自小便跟著眾位皇子一起在國子監修習。同是見識過書中顏如玉的女子,她不由自主便對何氏萌生知己之情。


    何氏自然不知曉長公主殿下的心聲,她隻是感歎貴人的氣度不凡,而後便遵了旨意領著葉秋嬗到右側的邊角處落座。


    她們的座位處擺放著新鮮的瓜果,幾個夫人小姐圍坐在一團嗑著瓜子,聞著像是焦糖味兒的。


    葉秋嬗初來乍到,不敢言語,怕說錯話。倒是何氏與那些夫人們頗為熟稔地交際著。


    “喲,難不成這秀雅得跟水墨畫兒似的小美人便是貴府上的大姑娘?”一個慈眉善目的貴氣夫人團扇掩唇,將話頭問到了葉秋嬗身上。


    她一說完,方才明裏暗裏打量著葉秋嬗的人都光明正大地朝她看過來,葉秋嬗並不認識這位夫人,好在她雖然出門少但並不木訥,頗有分寸地朝那夫人行了禮,自謙道:“晚輩與在座的各位夫人小姐相比實乃庸脂俗粉,夫人過譽了。”


    果不其然,她一道完便接收到各位夫人讚賞的目光。


    “葉夫人,你家大姑娘如此可人為何以前不見她出門走動?莫不是你要將閨女藏著掖著,怕被哪家的夫人瞧中了娶回府裏當兒媳去?”一個年紀較輕,杏眼桃腮的婦人親昵地拉著何氏的手打趣著。


    她心直口快聲音脆亮,滿座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葉秋嬗再也不能淡然以對,立時羞紅了臉,手腳無措起來……


    膽敢如此直言不諱的婦人也隻有這個與何氏私交甚好的中書省程大人家的程夫人了,她與何氏相處時素來這般直來直去,但並不會生了間隙。隻是現如今卻牽扯到葉秋嬗,何氏見她又羞又躁的模樣,頗有些過意不去。


    “程夫人這張嘴啊真是不饒人,小女年歲尚輕還未到相看夫家的時候呢!程夫人若實在嘴閑,不如多食幾顆瓜子聊以為趣。”何氏說著便隨手抓了一把葵花籽塞進程夫人手中,以此堵住她挑事之口。


    程夫人自然懂何氏的護女心切,遂收了瓜子,撇了撇嘴果真不再多言了。


    眾人見她們這桌的止了嬉鬧,便又收回目光各自攀談起來。葉秋嬗著實鬆了口氣,也不再窘迫了。


    直至適應了周圍的環境,她才察覺身旁一直打量著自己的一道目光。側目看去,卻是個年方二八的美貌少女。


    兩人四目相對,那女子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扭捏了半響對著她道了一句:“葉家妹妹長得真好看。”


    “姐姐的美貌才是讓秋嬗自愧弗如呢。”葉秋嬗細細地對著她打量了一番,還以為隻是客套,於是也恭維回去。


    那女子卻搖了搖頭,捏著絹帕的柔荑隨即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葉妹妹還以為姐姐說的是奉承話不成?”兩人肌膚相觸,葉秋嬗聽到那女子心中也如實說。


    【這葉家姑娘的長相清新淡雅、眉目如畫,恐怕是最合京中夫人們的眼緣了……】


    人人皆有愛美之心,更何況十四五歲的少女。葉秋嬗以前也常聽奴仆誇她,可卻不若今日被一個素未謀麵的世家小姐的真心誇讚來的歡悅。


    她情不自禁牽起嘴角,蓋住那女子的手,想問問她是哪家的貴人,這時卻又聽到她晦暗低喃的心聲——


    【好在是個跛腳的……】


    “……!”


    葉秋嬗驚得渾身一顫,立即鬆開了她抽回手去。


    那女子並不知曉內情,仍笑得人畜無害,越是如此卻越叫人發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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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葉秋嬗自問是個良善之人,從未有過害人之心,為人處世雖稱不上盡善盡美,但也絕對有自己的分寸。


    那女子的幸災樂禍若是不叫她聽見也就罷了,可奈何她如今身具奇能,能將他人所想聽得一清二楚,如此陡然地直麵人心的自私和冷漠,怎不叫她心寒……


    葉秋嬗收回手,神色黯然。那與她搭話的世家小姐見她態度忽然變得疏離,頗有些不明所以,還道她性子學了她繼母那般清傲,寒暄了兩句便也不與她多說了,令葉秋嬗反而鬆了口氣,落得清閑。


    而後便不再有人與她搭話,時辰將至日中,庚太妃才駕臨東廳。


    星冠霞帔,雲霞翟紋的裙擺拖至地毯,後麵的仆人緊隨其後,好不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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