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相為人仁慈,知道了六奴的身世,也對他心生同情,便點頭同意了。


    張若玉當即大喜過望。


    他自小是錦衣玉食,什麽都不缺,就是沒有兄弟姐妹能夠與他日夜陪伴。如今有了六奴,就再也不怕孤單了。


    六奴也十分欣喜。


    他不用再表演雜耍,也不用再挨師父鞭打,在丞相府,有新衣服穿,每頓飯都能吃飽,還能天天跟那個小兔子一樣可愛的小少爺待在一起玩耍,簡直是做夢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若玉極其喜愛六奴,李氏便安排六奴住在若玉屋裏的側廂房。


    六奴鞭傷未愈,若玉就親手取藥為六奴塗抹傷口,還同他一起在側廂房裏吃飯喝水。


    到了夜裏,若玉還想和六奴宿在一張床上。家中僕婦說是上下有別,這才把若玉抱回屋裏。


    如此,六奴養了數十日,一身鞭傷悉數痊癒,終於能下地走路了。


    那日,若玉興高采烈地領著六奴去花園遊玩。


    隻見得桃紅柳綠,燕飛鶯啼,假山流水,曲徑通幽,春景極美,不似凡間。


    六奴悄悄牽住了若玉的小手,若玉也抬頭望向六奴。


    六奴這段時間豐腴了許多,不似初見時那般麵黃肌瘦。


    少年本就漂亮的五官,終於顯出了艷麗顏色。


    要說這辛六奴,確實長得漂亮。


    他生的是星眸瓊鼻,口若櫻桃,麵若好女,不似男兒,叫若玉都要看得癡了。


    六奴察覺到若玉視線,便垂眸朝若玉微微一笑。


    這一笑,更是如同籠煙芍藥,照月梨花,比花苑裏的春花還要動人心弦。


    若玉癡癡說道:“那上清觀的道長還說我是男兒身女兒命,叫我看,六奴哥哥才是個好女兒生到了男人身裏。嫦娥下凡也不過如此,我真想喚你一聲美人姐姐!”


    六奴臉色一紅,柔聲嗔道:“公子又在取笑小人了。”


    他說話時聲音輕柔細膩,又問:“上清觀的道長是個什麽故事?”


    於是,若玉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將子玄道長算的那三卦一五一十地說給了六奴聽。


    末了,若玉又愁眉苦臉地說:“唉,我可不想和什麽癡情艷郎君廝守終身,要是能和六奴哥哥一輩子待在一起就是最好不過了。”


    “少爺說甚麽傻話呢。”


    六奴笑著搖了搖頭,臉色卻更紅了。


    他臉色一紅,可真是麵若桃花,艷極美極,叫若玉又看癡了。


    但是想到那三卦,張若玉不禁垂頭喪氣地說:“我娘親是不信這三卦的,但是爹爹特別信。凡是靠近我的男人,上到親戚,下到僕人,他都要將底細問得一清二楚。隻要姓名、字號或是家鄉出身裏帶著個‘艷’字的,都要被爹爹趕走。我爹爹就怕人家是要將我娶走的艷郎君呢!”


    六奴聽罷,暗自思忖。


    自己名叫辛六奴,出身野嶺山郊,與“艷”字搭不著半點關係。


    看來,若玉命中注定的那位艷郎君,並不是他。


    六奴眸色低沉,愈發用力地握緊了若玉的小手。


    若玉也不知六奴為何突然失落,隻覺得六奴含羞帶笑時麵若桃花,心緒低落時則如雨落西湖,又是一種別樣美麗姿色,傻傻笑道:“嫦娥姐姐!你又在想什麽呢!”


    六奴也笑了:“若我是嫦娥仙子,那你就是我的小玉兔。我走到哪裏,就要把你帶到哪裏了。”


    若玉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六奴卻不是在開玩笑。


    從那以後,無論若玉去到哪裏,六奴就真的跟去哪裏。


    與其說六奴是若玉的嫦娥姐姐,不如說他是若玉的哈巴狗。


    兩人是情同手足,日夜相伴,春去秋來,又過了一年。


    這一年春天,卻並不太平。


    皇帝年邁倦怠,政事皆交由寵臣定奪。張道順直言進諫,卻惹怒皇帝。


    奸人趁機栽贓構陷,張道順慘遭罷官,家產盡數沒收,僕役則變賣為奴,一家老小更是要即刻離京,謫往蜀地。


    聖旨下來那日,整座丞相府愁雲密布。


    張若玉是哭天搶地傷心欲絕,兵差卻還是將辛六奴等一幹僕役強行拖走。張若玉哭喊不休,甩開母親追出門去,跟著官差馬車狂奔而走。


    馬車上的六奴淚流滿麵,含淚喊道:“少爺,上清觀道人算的三卦,怕是應驗了。丞相大人果真遭難,恐怕九年以後才能平息。那時,你恰好十八歲,正好要遇到你的艷郎君了。你可不要隻顧著與他恩愛,而將我忘了!”


    若玉哭道:“我不要艷郎君,我隻要你!”


    六奴則殷殷囑咐:“六奴命賤,也不知會流落到何處,少爺,你可一定要回來找我!”


    若玉哭著答應了。


    待馬車遠走,張若玉小小的身影已經看不見,辛六奴還倚在車邊癡癡望著。


    但命不由人,辛六奴是男子,原本應該充作勞役,沒想到近年來男風盛行,辛六奴彼時已經十三歲,在丞相府生活一年,已是美得艷若桃李,嬌若好女。


    辦事官差見六奴姿容艷麗,便強行將六奴登記成了男娼。


    張相一家人已經上了蜀道,張家是罪人,無人敢與之傳信,六奴與若玉斷了聯繫。他孤苦無依,萬般無奈之下,不得不去煙花柳巷苦苦求生,此話按下不表。


    太白詩曰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入蜀路上顛沛難行,危機四伏,待張道順一家抵達蜀地時,家中老老小小隻活下了十幾個人。


    就連主母李氏都沒能倖免於難。她在半路之中身染時疫,暴斃而亡。果真是應了上清觀子玄道人演算的卦象,張道順痛心之餘,也知這是妻子的命數,無法回圜。


    張道順便攜幼子在蜀地煎熬九年。


    第三回


    九年之後,皇帝駕崩,太子繼位。


    新帝勤政幹練,登基之後,改年號為肅正,斬奸佞,端朝政。張相冤案終於平反,張道順也官復原職,一家人榮歸皇城。


    張若玉離開皇城時才九歲,闊別九年,歸來已是十八少年。


    他生的得是皎若好玉,身材挺拔,俊秀出塵。在蜀九年,若玉謹遵亡母教誨,勤奮學習,詩文俱佳,文采清麗,頗有名氣。又兼張道順是兩朝丞相,若玉家世清貴,不必贅述。


    因此,待張若玉回歸皇城,全城的媒婆紅娘是傾巢而動,幾乎要丞相府的門檻齊齊踏破。


    誰料,張丞相居然將所有媒人拒之門外,隻說我家犬子配不上令千金,還請貴女另尋佳婿,害得諸位媒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時間一長,坊間就開始流傳謠傳。


    人們說這個張若玉,自恃才貌雙全家世過人,故而看不上尋常的庸脂俗粉,非得要找一位瑤池仙姬或月宮嫦娥,才能配得上他“若玉公子”的美名。


    眼看著張若玉聲名大為所害,張丞相不得不吐露實情。


    當年上清觀子玄道人算的三卦之中,張相與李氏的兩卦都已應驗。無論張相再怎麽嚴防死守,料想張若玉“男兒身女兒命”的命數都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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