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戶經典院。


    最早是由一座孤兒院翻建而來,後來在其中某位有種卓絕成就的孤兒的指示下,逐漸開遍了整個國度。


    人們既憐憫著孤兒,又被那些無所事事的孤兒覺得厭煩。


    因此,陀戶經典院大多處在城市的邊緣,作為防備外敵的第一道防線,同時基於那位‘孤兒’市長的指示,它們承擔起了某項任務。


    而在外來的人口中,他們則稱陀戶經典院為‘入夜行所’。


    當當當。


    黃銅色的響鑼被拿在身上,黑黝黝的鼓槌頓時在空中一劃,頓時擊打在鑼麵之上,發出陣陣響聲。


    “今日開市,遊人止步。”


    有身著墨綠色衣著的青年繞著城市的邊緣行走著,在遠道而來的行者注視下,口中則在吟唱著今日的法度。


    “日蓋三周,連座長亭,出水方止。”


    “西角有長耗,如同泥沙,焚之不覺。”


    “東升之家有浡,歸於南江...........”


    唱著調子的男子徐徐走遠,原本藏在草木叢中的一道身影雙手一撐,原本匍匐在地的身軀頓時便靈活的躍起。


    一對靈動的黃葉眼眸看著對方遠去的方向,滿是灰塵的臉上帶著一抹思索之色。


    “建築、獵首、以及滅口任務.........”


    它低聲喃語著,心中卻有些犯難。


    對於這個國家的民眾而言這也許算不上什麽,它們會想最多隻是給出了一些雜活,若連這也無法接受的人無權進入它們的國度。


    可對於像它這樣的外來者來說,那就是一個個沒有解釋權的陷阱。


    它曾無數次的見到過那些莽撞的家夥一股腦的衝入任務地點,卻在之後完全失去了蹤跡之後從心底升起的那股惡寒感。


    在那之後,‘傳口人’口中的任務又換了一茬,而它曾試著前往那些完成任務的地點,臨到關頭,卻覺得心神發顫,幾經思索後還是沒有進去。


    可是,再這樣下去的話.............


    思維如同絲線一般纏在一起,它有些煩惱的抓著自己的頭發,眼中現出掙紮之色,片刻後,它那有些發灰的臉上露出決然之色。


    必須去做,不然的話...........它下意識按向自己的肚子,那一刻,如同觸電般的感應一刺,繼而化作酥麻的感覺,甚至還有著蔓延到全身的勢頭。


    它連忙鬆開了手,眼中閃過複雜之色。


    “為什麽偏偏是我........”那是如同憎恨般的話語,帶著迷茫的黃葉眼眸掃視四周,它抿著嘴唇,蒙頭向著一邊衝去。


    ...........................


    呲呲呲。


    黑色的筆尖在白紙之上劃動著,麵色紅潤的男子正記錄著今日的人數,腦袋中還在不斷的轉動著雜思,想著下班之後去哪裏玩比較好。


    “...........那個。”


    是去禿山家的離別坊,還是去嘉妮家的甜心小屋。


    “...............”


    想起如花朵般豔麗的大秀小姐,以及那位如小妹般親昵的呋朵,男人頓覺自己陷入了二難的局麵。


    為什麽兩人不在同一家呢,唉,談天論地就不能與閑言小戲一般做嗎,所以說這些經營者簡直就是愚蠢。


    男人在心中斥責著那些愚蠢的家夥,要換做是他,肯定會放在一起,果然,自己才是最聰明的。


    “打擾一下!”


    有些尖銳的聲音響起,男人思緒一止,皺著眉看向來人。


    那是一個身上裹了好幾層的破舊單衣,卻依舊掩飾不住那不斷發顫的身軀的身影,在一條滿是補丁的褲子下,是一對沾滿了泥土的赤腳。


    黃葉般的眼眸看向對方,略顯嬌小的手臂則護在身前。


    “嘖。”不由得,咂舌聲從口中溢出。


    “又是你啊,我說過多少次了,你沒有那個能力,安心接受一些供養可比你饑一頓飽一頓要強。”


    男人的臉上雖然還帶著笑容,但放在來者的眼中卻是沾滿了嘲弄的笑容。


    “......不勞您費心,我要接任務。”來者語氣輕微,卻無比堅定的說著。


    男人表情一頓,他不由深深打量著眼前的身影,心中卻不由升起一股猶豫。


    對方昔年也曾與他同處一院,當年還不知情的他也數次出手幫過對方,隻是再後來知曉了某事後,便無視對方那整日勤快的為他操持家務的樣子,直接就決絕的拒絕了對方。


    而直到現在,偶然在記憶的一角中,他都仿佛再次望見了那一雙呆愕在原地,手足無措的瘦弱身影。


    在那之後,向來有奮進心的他很快就離開了那裏。


    至於那道瘦弱身影,則被他輕易的忘記了。


    在生活富足的現在,他偶然會在工作之餘見到對方的蹤跡,據教導它們的老師說,對方在他走後也很快離開了,隻是選擇了為各鄉鎮送信的雜工任務。


    而在那些本該很快死去的人之中,這個人卻是活得最久的那個,不經意間,他偶然會想起這件事。


    但即便如今,隨著對方年歲的增長,那微不足道的努力也會徹底被那個現象拖垮吧。


    男人思考著,卻覺得大腦有些返空。


    “............是啊。”他輕聲道,心中卻明白哪怕是自己也養不起對方,隻會拖著兩人一同去死。


    跡繪現象。


    隻在少數人身上才會出現的邪異圖案,一經出現就會吞噬持有者的精力,哪怕平日什麽也不做,都會有一種渾身虛弱無力的感覺。


    在這個國度被視作詛咒,除非是那些行跡詭異,麵容雖然親切,卻會在口中流露出想要購買‘貨物’的家夥,否則平常的民眾幾乎都對持有者抱持著厭惡的情緒。


    通常的話,為了自己的存活,持有者都會加入官方,之後便消聲覓跡,因此在那些行跡隱去的地點則流傳著它們淪為實驗品,被大卸八塊的傳聞。


    但也有少數的人,哪怕自己即將死去,也不會選擇加入官方。


    眼前的這個家夥就是其中之一,緣由為何,他並沒有問過,想必無非是曾被這個國家滅門的一些勢力留下來的子嗣吧。


    再度看向眼前顯露決意的這家夥,男人的心中卻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之前腦內的遐思被他瞬間抹去,心情複雜的他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請讓我再次確認一下,您確定要執行任務嗎?”


    他直勾勾的盯著對方,口中雖然在做習慣性的提問,手中的筆卻沒有絲毫移動。


    “...........是。”來者重重的點點頭。


    “...............”


    “...............”


    “................”他低下頭,掩飾般的在白紙上書寫著,那是他早已寫慣的文字,然而,此刻他的手卻在不停的顫抖著,甚至為此損毀掉了幾張書寫用紙。


    來者默默的注視著這一幕,黃葉般的眼眸中隻是泛起一絲波瀾,隨之便徹底隱去。


    “...........名字?”


    “阿羅約。”來者沉聲道。


    “.........已經登記完成,阿羅約,任務是不可以取消的,你選擇了一條險路。”


    男人的語氣變得低沉,他的頭顱深深的低垂著,仿佛被紙上的文字吸引走了注意力一樣。


    “那也是我自己選擇的。”阿羅約平靜道。


    而後,它裹裹身上的薄衣,轉過身向著門外走去,在被清洗的一塵不染的地麵上隻有淡淡的白痕,卻沒有多少泥濘的痕跡。


    “哥哥,永別了。”


    最後隻有一道輕微的聲音在這略顯狹隘的工作室中留下了尾音。


    “.................”男人有些茫然的抬起頭,眼珠中充斥著動搖。


    然而,他也隻是坐在原地,沒有去追逐的勇氣。


    因為那是他早已訣別的過去。


    他的頭顱深深的垂下去,身體開始了無聲的抖動。


    ...............................


    “那麽,簡單的報複就是這樣了,混蛋,在愧疚中去抱你的美夢吧。”


    走出陀戶經典院專用的辦事廳,它口中嘲諷著,聲音顯得極大。


    過往的行人瞥了它一眼,眼中露出嫌惡之意,紛紛步伐飛快的離開了這裏。


    “..........我又不臭。”阿羅約鼻尖微動,小聲的反駁著。


    它再度回頭望了一眼,嘴唇微動,而後頭一擺,猛地衝向了任務的地點。


    這一次,不成功就去死!


    “——————————”


    “吼吼吼!!!!”


    震天的轟鳴聲在耳旁響起。


    麵色呆滯的阿羅約看著正極速奔來的爆烈惡獸,看著對方那足足有三個辦事廳高的身軀,它有些茫然的看向自己右手上那有著鏽斑的斷刀,臉上不由露出了苦澀。


    啪嗒,啪嗒。


    在極速衝來的惡獸身後,不斷掉下還在滴著血液的殘肢,那是被其啃食後的外來者,在打定以集體的力量製伏對方的眾人麵前,惡獸毫不留情的擊潰了這一想法。


    ‘曦色之地有角,如同野物。’


    ‘窮盡山林之地,有白靄作亂,其中有獸吼。’


    ‘北郊有丘人,攀附於牆,時常作亂。’


    ‘西角有長耗,如同泥沙,焚之不覺。’


    不由得,近些年一直被記在心底的話語不斷響起,那是一句句描述外界惡獸形象以及作亂範圍的話語。


    阿羅約仔細的看著已經近在眼前的惡獸,心中卻沒有了對死亡的恐懼。


    漆黑色的獨角,粗壯的四肢,圓而肥的球形身軀,外皮那如同針般的灰色長毛,指爪發黃,尾部是一條飄散在空中的白色長尾。


    角、白靄、攀附、長耗............


    是這樣啊,阿羅約心中感到了滿足,因此,它的臉上不由露出了笑容。


    真想繼續知道這世間的有趣之事啊,銳利的牙口已經逼近。


    阿羅約雙手下放,靜靜的落在呈扭曲形狀的雙腿之上,那是剛一見到對方,就被對方隨手一擊造成的斷骨。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對方才會先去追逐那些逃走的人,而不是吃它這個已然逃生無望的家夥。


    這樣算來,自己也算的上幸運了,阿羅約自得其樂的想著。


    生命............真是短暫呢。


    它靜靜的注視著,如同昔年注視著那一幕一般。


    “————銀練。”


    一道淡漠的聲音響起,伴隨著呈弧形狀態的光芒,眼前正咆哮著惡獸身影一滯,而後便在它的麵前化作了漫天飛霧。


    “凝空。”如同命令般的話語落下,空中的血霧一頓,繼而如同泥沙般被‘扔’到一旁。


    阿羅約不由看向了發聲的那裏。


    有著金色的短發,身上套著綠白色的獵裝,待在腰間的彎刀緩緩入鞘,顯得有些偏瘦的身影轉過身,青黑之間的眼眸則望向了這邊。


    不,不對,阿羅約在心中發出了指正的聲音。


    它細細望去。


    那是一圈圈如同光環般的青色眼瞳,在邊緣處泛著絲絲綠意的,但在眼瞳的中心則是如墨般的色彩,那是足以將一切視野吞噬的幽暗眼瞳。


    “那麽我問你。”來人語氣淡漠,宛如沒有見到眼前的場景一樣。


    “這裏是芙令之國的邊境城市薩格裏拉嗎?”


    “.............”它不禁變得愕然,如此強大的存在竟然會是外來者。


    “是啞巴嗎。”男人低語著,冷漠的眼眸一揚,手邊的彎刀隨即出現在掌心,他麵色如霜的走向了這邊。


    “是是是.........是的!”阿羅約有些慌亂的回答著,如果可以不死,它當然也是不想死的。


    然而,男人卻沒有停下腳步,他在阿羅約恐懼的視線中,徑直站在了阿羅約的麵前,而後,那道彎刀在空中一揮。


    刺啦。


    阿羅約麵容一僵,它呆呆的低下頭,看向自己被劃開一個口子的腹部,在那裏一道奇異的圖案正在微微泛光。


    “..............”來者的眼瞳變得幽暗,他直勾勾的盯著那個圖案,周身的氛圍卻顯得極為陰寒。


    阿羅約麵色微紅,試著擋住對方的視線,卻在對方那如同刀鋒般的視線壓迫下,不得不移開了手掌。


    “那個,有點冷........”它小聲的反駁著。


    “...............這樣啊。”男人搖搖頭,轉而看向遠方的一角,那裏正是某個城市的位置。


    “帶走。”


    男人轉過身,向著前方大步前進著。


    “收到~”


    一道帶著俏皮的聲音在耳旁響起,溫暖的感覺頓時從肢體各處傳來,就連眼前......咦,為何會變黑了,莫非是自己已經死了?!


    踩著輕快的步伐,阿守有些嫌棄的避開地麵那還殘留著絲絲血跡的地方,避免讓自己紫藍色的裙擺染上灰塵,而在它的身後則是一道全身著甲的身影。


    此刻,五堰正單手抬起,緊緊的跟在前者後方,而在她的肩膀位置則扛著一道正在不斷蠕動的‘團子’,那是被厚厚的床鋪卷起來的樣子。


    “唔唔唔唔唔............”


    不成語調的聲音則從團子中發出,五堰抬起又一隻空著的手,雙手抓住,團子頓時騰空而起,在空中連續轉了幾遭,這才被五堰接住。


    “....................”團子中已然沒了聲音,五堰點點頭,繼續前進。


    而齊休則走在最前方,原本顯得冷漠的麵孔卻在顫動著,一絲壓抑不住的嘴角笑容則無聲的爬起。


    “找到了呢。”


    他低聲自語著,眼中充斥著某種晦澀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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