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爾啄落黃雀之喉,安農拾耳,西蠣甩著長尾,伊爾索斯,伊爾索斯....”


    原本陰暗潮濕的室內,此刻的地麵上卻似乎有一層淡淡的光亮,從被強行開啟的天窗漏下一道強烈的光芒。


    光作的粒子在空氣中飛舞著,與麵前的一束陽光僅差一步,寄居在黑暗中的少女神情悠然的搖晃著腦袋,身後被綁成一段段的辮子不住晃動著。


    輕快而悠揚的歌謠從她的口中不斷傳出,旁邊大量隱晦的視線不斷傳來,那是帶著敵視和憎恨的目光,若是常人在此,隻怕隻會渾身顫抖,不敢出聲。


    然而,少女依舊無動於衷的歌唱著,神情陶醉,如同身處夢境一樣,臉上帶著平和的笑意。


    光與影,人與視線,兩兩對應,正如某幅美好的畫像一樣,令人不忍打破。


    “嗬嗬,擅長狩獵的伊爾卻會在得到獵物後拜謝上蒼,以偷盜為生的安農也會甘心被自己的親人打罵,遊蕩於世界的西蠣隻恐懼著來自故鄉的童謠。”


    溫柔的嗓音傳來,將屋內原本的陰暗氣息一瞬間驅散,原本遮擋視線的黑色鐵門瞬間開啟,其他視線的主人不由看向來者,眼中的怨氣暫時掩去,變作深深的崇敬。


    她們禮儀周全的站起身,對著對方微微欠身。


    “米奶奶。”她們親切而不失禮貌的道著好。


    “嗯,是我。”白發蒼蒼的米蓮和藹的看著眼前的少女們,眼角餘光卻瞥見了那位臉上露出無所事事表情的女子,她的心中頓時一暗。


    “所以,伊爾索斯才會被眾人唾棄,因為它是惡人,罪人,也是遊人,又怎麽可能會有和善的人可以用平常心對待它呢?”


    少女轉過頭,無視他人的目光,霜冷色的眼眸看向這邊,如同一具精致無比的人偶一般,臉上帶著冷淡的笑容。


    “不管對方的意願,無視他人的意誌,隻是用心中的執念判斷他人的罪惡,那樣的家夥又算什麽呢。”少女笑著看著眾人,眼神卻顯得極有壓迫感。


    一臉狼狽的眾人不禁避開了那雙掃過來的冷徹雙眼,而後,她那好似冰雪的眸光看向那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心中閃過一絲疑惑,似乎有些熟悉。


    她心中搖頭,而後繼續看向對方。


    如果心中有愧,那就直視她,如果行事詭異,那就來監視她,如果滿懷憎恨,那便怒視她吧!


    無論是什麽的情感,她都會一一回應,然後,獲得勝利,這就是愚鈍的她唯一找到的答案。


    絕不允許自己退避,絕不允許自己逃離,哪怕是敗,哪怕是死,也要直視著對方而死,雪莉的心中滿懷決意,就連神情也變肅穆起來。


    “.......喏,你的。”麵前的老者笑著伸出手,手中是一個有著透明包裝的盒子,她鼻子微動,聞到一絲香味,她下意識伸出手接過,然後猛地醒來。


    呃.....她看著自己手中這個餐盒,眼中頓時露出一絲尷尬,她身邊原本那種冰寒的氛圍無形中就被化解了。


    老者對著笑了笑,隨後起身走到其他人身邊,從身側的荷包中取出一件件餐盒,送給已經饑腸轆轆的少女們。


    她們也隻是略微猶豫片刻,便低聲感激一番對方,躲在一邊,默默的進食著。


    雪莉看著對方,忽地想起最近的某個傳聞,雖然沒人告訴她,但耳聰目明的她還是聽到了旁人的講話,似乎最近有個老人會給她們這些受罰的後備役們一直送飯。


    ......竟然是真的嗎?!


    她目光一斜,發現給眾人都發過餐盒的老者坐在了她旁邊,一臉和善的看著眼前默默進食的少女們,眼中既有無奈,也有歉意。


    “她們...都是好孩子,本不該在這裏受罪的,是我無能,救不了她們。”老者連連歎息著,那份責怪自己的模樣倒讓雪莉心中生出幾分好奇。


    “是嘛,可我聽說明明是她們的家族暫時‘放置’了她們,責令她們反省,連飯也不給她們吃,簡直是種愚行。”雪莉搖著腦袋,她倒是不太理解那些家族的做法。


    雖然有著二階修為的她們短時間不會被餓死,但精神和意誌還是會受到一定摧殘的,日後的成就也不會太高。


    這樣一來,比起所謂的‘反省’說辭,更像是被丟出來,用於被發泄的沙包。


    所以,隻有她可以幸免,她的心中頓時升起抵觸和厭惡的感情,所以,她才會再度回來這裏。


    “我叫米蓮,你好啊,雪莉,又見麵了。”米蓮微笑道,雪莉則一臉愕然的看著對方,心中感到份外怪異,對方竟然就是當日那個年輕的黑發女子。


    可現在....她一臉狐疑的打量著對方,怎麽就成了一個老人了?


    “心全則身新,心殘而身殘,對高階強者而言,外表的容顏取決於內心,隻是,我已然日暮,所以時常以老者姿態行事。”


    米蓮笑容溫和,絲毫看不出曾經的美麗,被風霜包裹的眼中隻剩下對往事的留念。


    “哦哦哦.....”雪莉故作恍然的點點頭,雖然她根本沒聽懂,她低下頭,揭開餐盒上的蓋子,看見內部還很新鮮的漿果蔬菜,以及被隔在一邊的主菜。


    “謝謝您啦~”她語氣歡快的說了一聲,便拿出背在盒子一邊的叉子,開始今日的飲食,米蓮則在一旁微笑著注視著她。


    片刻後,她放下叉子,眼中露出感動之色,她深吸一口氣,繼而看向身邊那人。


    “人不可一日無食,您一定會有好報的,我說的。”


    “是嗎,下次,我們再來聊聊吧。”米蓮微笑著說道,她收起空了的餐盒,向著他處走去,也將其他人的餐具收好。


    而後,在眾人的滿懷敬意的注視下,離開了這個黑暗的屋子。


    雪莉移開視線,往日看向她的那些敵視目光也少了很多,在被黑暗包裹的屋子中偶爾也會傳來低聲的交談,那是希冀著明天的聲音。


    她手指在空中一彈,一道黃色按鈕在指尖浮現,她半壓著按鈕,低聲道。


    “我要一直堅持下去,你不要過來了,記住,這可是命令。”


    “.......是,大——”


    她鬆開按鈕,繼而再度看向前方,黃色按鈕無聲消失,她不由打了一個哈欠,大腦困意上湧,她也懶得在意附近的雜亂環境,低下頭,便陷入了夢鄉之中。


    那之後,雪莉又見到了對方幾回,當然,對方不是每天都來,而是每隔幾天來這裏一次,她好奇之下,詢問對方的去向,那人理所當然的說道。


    “自然是去其他人所在的位置,對她們而言,我就是唯一的希望,所以,我不會拋棄她們,直到她們可以自由外出之前,我都會每天來這裏。”


    米蓮的眼底帶著歉意,她的右手指尖不住的摸著左手手指,表情一瞬間變得晦暗,繼而再度微笑起來。


    “......哦。”雪莉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想法,原本她以為對方是跟著自己才來的,隻是試圖對自己用計,才對自己若離若即,所以,她才讓人去試著查證。


    結果,卻是真的,甚至比對方說的更多,不是一次,而是三次。


    早上一次,午間一次,晚間一次,有時,會在半夜中再來一次,她倒也不奇怪有那麽多關押的人,畢竟,她可聽過之前可是遊女,漁女,桑女,皇女等一致反對的。


    雖然結果就是被全部丟了進來,當然,她除外,因為根本沒人去找她。


    還是她前不久自己主動上門,強行讓對方關押起自己的,不過,就算如此,她家的那個仆偶也強行為她開辟了一道天窗,說什麽至少讓大小姐呼吸到新鮮空氣,不然會得病的。


    她又沒有那麽脆弱!她本想這麽回應,可想到被關押的人,也就默認了對方的行動,隻是,她稍後試圖讓其他房間也加入天窗,卻被無視了。


    那一刻,她忽地明白,這些家夥會對自己尊重,隻是在忌憚自己背後的家族,但對於自己,恐怕,它們根本不放在眼裏。


    因此,隻要對她的待遇隻要形式上過得去,那麽諾倫家族就會讚同,而即便是自己提出異議,也會被強行無視。


    “抱歉,幫不到你......”她低聲喃語著,陰鬱的情感一瞬間便湧上心頭。


    溫暖的,似曾相識的觸感擁了上來。


    “不要緊的,一切都交給我,我一定會做到的。”溫和而堅定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大腦深處抽痛著,她的身體頓時僵住,如同在冰雪中忽地遇到了一團搖搖欲墜的火焰。


    她站在這團火焰的旁邊,卻隻能看著它被風雪不斷的擊打摧殘著,原本明豔的色彩也染上了一層死灰,她的心中頓時湧起一道覺悟。


    ‘它’就要死了。


    被凶猛而無情的冰雪所覆蓋,淪為自己記憶中的一抹顏色,然後,隨之時間的推移,就連自己也會遺忘這份曾經帶給自己的溫暖。


    霜冷色的眼眸中閃過金色的飛鳥,飛鳥對著這邊低聲鳴叫,繼而化作黃金色的煙霧散入眼瞳深處。


    噗通,噗通,她攥緊自己的拳頭,胸膛中心如同有什麽正在孕育一樣。


    “下次,再見。”溫暖的觸感隨之離開,她下意識抬起手,那人搖了搖頭,眼中不由露出寵溺的神色,恍惚中,似乎也有這麽一道身影曾對自己親切的揮著手。


    【“慢點跑,我就在這裏噢,小雪莉真乖。”麵前的女子一臉溫柔的抱住自己,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眼中滿是親近。】


    雪莉的瞳孔一陣放大,那是什麽,那究竟是什麽,明明就是從未看過的景色的,明明就是‘不存在’的記憶的,為何,自己會有那種記憶。


    【“睡吧。”】


    一道無比平靜的男子聲音響起,她的大腦頓時一沉,那些並‘不存在’的記憶正在急劇褪色,她拚命的向前伸出手,瞪大的雙眼之中卻隻剩下了茫然。


    “我這是......”她放下手,聲音卻聽起來有些哽咽,她輕撫麵頰,卻觸手冰涼,心中亦有些空落落的,就如同少時,自己的那對父母離去之時的悲傷。


    隻是.....它們是長得什麽樣子來著......


    她抬起頭,看著那道依舊明媚的陽光,伸出手,觸及到那束光芒,不知為何,心中感到了一絲深入骨髓的陰寒。


    為何,這光這麽‘冰冷’?


    ................


    “真是煩人.....”蓓爾嬌俏的臉上滿是不耐,踩著紅色高跟的左腳不停跺著地麵,她陰沉的目光環顧四周,卻能明顯感覺到空曠。


    “遺憾,仆人們全跑了,真是律律失望。”正坐著鬼臉的賈律律對著鏡子大笑著,樣子滑稽之餘也顯得極為異常。


    “閉上你的嘴,渣滓!”蓓爾一臉嫌惡的看著對方,眼中滿是抵觸,她可不認為就憑這種下三濫也配與自己為伍,簡直是在貶低自己的格調。


    嘎吱,嘎吱,賈律律身體一僵,頭顱猛地轉過來,她吐著舌頭,舌尖還帶著一絲黑墨,她詭笑著看著對方,口中則發出輕靈的聲音。


    “一個頭顱在西,一隻胳膊在東,長條的是爛泥,圓形的是腐骨,屍蟲探頭探腦,餘下皆是卵巢,嘻嘻嘻嘻嘻!!!!”


    她頓時尖銳的笑了起來。


    蓓爾瞪大眼睛,半個眼珠都要掉出來,隱約看見內部一些蠕動的身影,她的神情傲慢著,她的嘴唇顫抖著,身體卻在一瞬間融化,隻餘一顆腦袋浮在肉泥上。


    “你是在侮辱我,道歉,謝罪,給我去死啊啊啊啊!!!!”


    一臉平靜的艾爾嘉莎默默的看著這一幕,穿著一身黑裙的她看起來就如同黑夜中的精靈一樣,渾身充斥著靜謐而恬靜的氣息。


    藏藍的頭發立在身後,顯得格外幽深,她那墨綠的眼瞳看著眼前的虛空,表情卻顯得有些虛無。


    墨綠眼眸深處,漆黑的波紋不斷蕩開,試圖占據全部的光亮,但卻始終不能如意,那猶如青柳般的光芒始終占據著一角,再也沒有後退一步。


    隻是,這就已經是極限了。


    漆黑波紋短暫褪去,她目光沉重的看著眼前一切,心中第一次有了灰心喪氣的感受,哪怕過去被燕芍藥擊敗,她也沒有太過在意,畢竟,很快她就可以超越對方。


    隻是,這次卻不同,長久以來,她一直在看著,卻什麽也做不到,隻能任由局勢演變到這一地步。


    也許,她也就到這一步了吧,眼瞳中,漆黑的波紋再度湧來,墨綠的底色則在無聲無息中開始消退,漆黑的光芒在眼中亮起。


    麵色沉靜的艾爾嘉莎站起身,渾身散溢著幽暗的氣息,原本清幽的氣息頓時變得邪異。


    “接著,便是我們的‘舞台’了,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姐姐’。”


    蓓爾和賈律律恢複正常,隨後站起,她們一同看向那逐漸喧鬧起來的觀眾席,她們身體微低,向前略一欠身,如同在向什麽人行禮一樣,臉上浮現一致的邪異笑容。


    “願萬花落盡,願街市凋零,願永恒作古。”


    “謹以此身,作為抵注。”


    “讓我們在死亡的盡頭重逢吧,姐姐,這將是我送給你的贈禮。”


    “世界自此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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