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文把他肩膀猛地一拍:“不錯嘛,水貨!第二名!”他指著榜上名字叫道:“差一點你就是解元公啦!”落榜的學子們投來了嫉妒的目光。


    白秀才走到榜前看了個真切,回身拍拍謝子文的肩背:“好了,塵埃落定。老土,我們動身去汴梁吧。”


    謝子文歡喜地大叫一聲:“好——”


    走到郊外小河邊,謝子文突然呼哨一聲,鬆林邊一株柳樹噗通倒地,用四條枝幹當腳,四腳著地,像匹馬似的飛跑了過來,在他麵前吱嘎一聲停住,討好地遞來一根嫩生生的柳枝,攙扶謝子文上“馬”。


    “這?!”白秀才驚呆了。


    謝子文騎在樹幹上,滿意地拍拍它:“我的坐騎,不錯吧!”


    “這不就是那個柳樹精嗎!”


    “不錯,”謝子文哼了一聲,“它可害了不少人性命,我留著它性命供我驅馳,已經便宜它了!它要是不聽話,我就一把火把它燒個半死!”


    整棵柳樹都趴在地上簌簌顫搖起來,白秀才見了都覺得它可憐。


    謝子文揚眉道:“難道你還想一路走著去?”


    白秀才叫道:“這要被人看見,也太聳人聽聞了!”


    “怕什麽?”謝子文隨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沙土,往柳樹上一撒,柳樹登時變成了一匹大馬,隻是因為到底是木頭的,跑起來就像匹活了的木馬。


    “上來吧!”


    白秀才也騎了上去:“這匹馬……身子怎麽這麽長,腿還這麽高,太怪了,真的沒問題麽?哎喲,屁股硌得慌……”


    “嫌硌你別坐呀!抓緊我,”謝子文揚起枝條,往柳樹身上抽了一下,“駕!”


    柳樹馬“吱”地一聲跳到半空,死命狂奔起來,揚起一片黃塵。


    “什麽?月錢隻有一百文?”鯉魚驚訝。


    廚娘麻利地炒著熱菜:“村裏又不使錢,一百文已經不錯了!你這樣新來的小丫頭,都是一百文。做到了我們這份上,才有二百文呢。”


    鯉魚鼓起了臉。白麓荒神可說了,她得用燒火丫頭的身份賺夠一百貫才算數呢。月錢才一百文,要賺夠一百貫,要到猴年馬月?這個大壞蛋!實在太坑人了!


    “昀羲!別走神,這湯可不能離火!”廚娘斥道。


    “啊!何嫂子,對不住!”鯉魚連忙往爐灶裏加了一小把柴火,用燒火鉗小心地把柴火擺成疏鬆透氣的小堆。


    她已經在這呆了一個月之久,燒火已是一把好手。起初她對火還十分抗拒——她被火全身燒傷過,白秀才也為了救她以身相替過,這一切都是難以抹去的陰影——可是,郭家收下她,就是讓她做燒火丫頭的。逼不得已,她也慢慢上道了。


    人的身份,她從陌生到熟稔。他人的善意或惡意,她也學會了感知和區分。連剛來時她笨手笨腳的,還打碎了幾個碗,郭家險些把她退回去,多虧這位麵惡心善的何廚娘攔了一下,說:“我看她還算聰明,隻是沒做過這樣的事,讓我教她幾天,包管會了!”


    她不敢讓她失望,苦學了幾天,終於掌握了劈柴燒火的功夫,還能給廚娘打下手了。


    夜裏在小小的床鋪上閉上眼睛,她會細細地算賬:“何嫂子對我好,我要報答她。蝴蝶得了她娘送來的酸棗糕,不忘分我一塊,是個好姐妹。郭家大郎從不在晚上叫東西吃,體貼下人,是個好人。郭家四郎不長進,會對著百合姐姐流口水,對他要小心……”


    “唉。”她擁被坐起,“人的床連一滴水都沒有,好難受啊。人的心思也好麻煩!我到底,為什麽要來這裏呢……”


    窗外星辰閃爍,明河在天。最後幾隻流螢飄過黑暗的庭院,消失在草叢中。


    靜悄悄的夜,突然閃現了霜白的鋒刃。


    前院跳進一個執刀的黑衣人,兩刀便砍翻了守門的婆子,下了門閂。一夥黑衣人拿著兵刃衝了起來,見人就砍。許多丫鬟小廝連喊都沒來得及喊,便被一刀斷喉。大管事睡得淺,披衣起來,出門便被什麽東西絆了一跤,起身一看,兩手濕黏,沾了他一身的血。


    他慌亂地往樓下一看,地上橫七豎八已有了好幾具屍體。


    郭家莊響起了蒼老淒厲的喊叫:“來人哪——有賊啊!賊殺人啦——”這個喊叫未及完成,便被一把刀割斷了。


    第41章 救人


    鯉魚從夢中驚醒,聽見前院傳來了喊殺聲。


    她跳下床來,輕輕一躍便跳上屋頂,趴下來張望。


    燈籠的光照亮了地下,地下已經躺著不少死人,流淌著紅紅的血。“站住!”幾個黑衣人追著四散奔逃的仆婢,幾個跑不快的,哀叫著被砍中,流著血倒在地上。為首的幾個不理會這些仆婢,直闖大院東西廂房,趕出了郭巨賈和他的妻妾兒女,不顧他們如何嘶叫哭號,一個個都捆縛起來。鯉魚看到被追趕的人裏頭就有分她東西吃的蝴蝶,還有幫她劈柴的小廝阿曹,咬牙就要跳下去救人,可到底還是止住了腳步,一閃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郭家莊是請城裏的師傅來建的,有山石有荷塘,幾個大院子,圍牆外一圈兒花樹,四周空曠,離其他農舍少說也有幾十步遠,真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農人晚上睡得死,有時連打雷都不知道呢,更何況是郭家莊這點子動靜?這夥賊人突然出現,那可是算準了的。見郭巨賈和他家人都已抓住,他們把大門都一一守住,防止有人逃出。


    於今之計,到底該怎麽辦?鯉魚躲在柴房門後發愁。都怪那個破神仙!要不是他,我怎麽會碰上這種事呢!


    突然,她眼角餘光掃到了牆腳一堆竹節。這原是竹林裏幾株生了蟲的病竹,郭巨賈雖然大富,卻舍不得浪費東西,搬回來交給廚房燒火用。細竹枝裏都被蟲子蛀空了,掰下一小節丟進火裏都能發出巨大的爆響。何嫂子就讓阿曹把竹子劈成幾段先丟在這裏,等冬至節再拿出來炸幾個添添喜氣。這樣的東西,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後院院牆下本來就堆著老高的柴,這幾日天晴,新劈好的青柴正在晾曬。鯉魚跳上院牆,把腰間係的油瓶解下,將麻油盡數一潑,一擦火石。火星飄落下來,柴堆立刻就燃起了大火。正是個風天,風助火勢,火助風勢,畢畢剝剝燒得十分熱鬧。鯉魚趕緊把一個竹節丟進火裏。竹節當即在火裏炸開,發出一聲巨響,飛上了半空。彭——啪~!


    “誰在那裏!”賊人過來了!


    她趕緊把更多的竹節竹枝丟到火上,火裏炸起了好多竹節,發出聲震十裏的巨響。


    “是個女的!”“抓住她!”


    鯉魚遠離火堆,一躍跳上了幾步外的枇杷樹。


    “她在樹上!”


    “爬上去!”


    “不,把樹砍倒!”


    見他們真的開始砍樹,鯉魚輕輕一跳,又到了幾步外的棗樹上。


    “砍這棵,砍這棵!”


    鯉魚見他們又聚攏來,連忙又跳上了幾步外的老桂樹,然後又跳上了最高的屋頂。她拿出背在身上的銅鑼,重重地敲了起來:“抓強盜!抓強盜!強盜殺人啦!強盜殺人啦——”


    賊人頭子張弓搭箭,一箭射來,鯉魚急忙閃開。他索性搭上七支箭,一齊射來。鯉魚大驚。躲又沒地方躲,她一看樓下就是荷花池,立刻縱身躍入水中,激起老大的水花。賊人們跑到池邊,撥拉了幾下幹枯的荷葉,“咚咚”地往水池裏砸石頭。鯉魚一落水就現出了原形,悄無聲息地躲在石台下麵。


    “真沒辦法啊,”鯉魚歎息著,“那呆子說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白秀才皺眉說道。


    鬧市之中,有個粗莽漢子拖著一個女子的頭發走了好幾步。那女子渾身□□,一身雪白的肌膚像霜雪,又像羊脂。人群把他們團團圍住,她抬起頭來,是一張梨花帶雨的絕色容顏。


    “好美。”謝子文驚歎。


    白秀才已翻身下馬,擠進裏圈,喝道:“光天光日下,這是做什麽!”


    那漢子叫道:“我的女人水性楊花,偷了男人,我拖她遊街,你管得著麽?”


    女子嗚咽著哭了起來。


    “還哭!我讓你哭!”他一把將女子甩開,往她肚子上狠踢了幾腳。


    “夠了!”白秀才憤然道,“你再怎麽生氣,也不能讓她□□在鬧市受辱!”


    漢子嗬嗬一笑:“哈,管得倒挺寬!我告訴你,我還真不是存心折辱她,我隻是白得了這幾十斤白肉,拖出來賣了!”說著,他從腰間摘下一把短刀,一刀斬下了女子右手!


    鮮血飛濺!


    白秀才呆住了,他的手腕也一陣劇痛。


    漢子撿起那隻手,在他麵前晃:“看見了沒有?一斤十文錢,零割碎賣,老少無欺!來呀,快來買肉呀!”


    人群裏一些惡少竟然也起哄了:“我買一斤!”“我買十斤!”


    說時遲,那時快,漢子手起刀落,刺進女子胸腹,刀往下拉,一下就剖開了她的肚皮!


    “啊——”這下連起哄的人都不敢看了。


    “你!”白秀才抬手就凍住了她的傷口,怒氣衝衝地說,“我買!我全買下!”


    “咣當!”一道金光從天而降,砸中了他的頭。白秀才哎喲一聲,連忙伸手把它抓在了手裏。手裏赫然是一餅唐代的馬蹄金。


    “這個,夠不夠?!”白秀才一下就遞了出去。


    “夠!夠!”漢子接過金子,一蹦三尺,揮著手叫,“賣給你!全賣給你!上好的細皮嫩肉啊!”他還要再說什麽,白秀才揮拳便打。漢子被打得一跤摔倒,連忙爬起來走人:“我不跟你計較了!”


    謝子文牽“馬”擠了進來:“我把石頭皮變成了金的,他跑得倒快!”


    白秀才顧不上其他,撿起女子的手,又從癟癟的包袱裏拿出一件換洗的袍子,蓋在了女子身上。謝子文隔著袍子把她抱到馬上,道:“我們走!”


    他們找了間客房,給那路上撿來的女子療傷。白秀才念了淨字訣,讓她的傷口變得潔淨,又用一碗清水變出四根冰針上下穿梭,用桑皮線為她縫補傷口。他對水的流動最為敏感,知道她身上何處血流阻塞,何處又有血水滲出,便閉目緩緩引導她體內血液回歸正途。


    次日,女子醒來,肚腹傷口已經初步愈合,手也被固定在原處,竟然還有知覺。


    她簡直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小娘子,你可好些了?”謝子文蹲在她床榻邊,拖著腮,又歎了一遍,“嬌顏如花,真好看。”


    白秀才一把把他推開:“小娘子,別介意,他就是喜歡看美人。你的傷沒事,養養就好了。”


    “多謝,多謝恩公……”她眼裏滲出了晶瑩的淚水,“聶十四娘,感激不盡……”


    “今後你想去哪裏呢?”


    “我不知道。”


    ——————————————————————————————————


    “我不知道,她就從那裏跳進去的,進去就沒影了!”一個黑衣人指著荷花池中叫道。


    “飯桶!”賊人頭子罵道,“別管了!”


    劈裏啪啦,竹節響聲不絕,柴堆火勢不止,這聲響和亮光驚起了遠近村人。“郭大官人家著火了!”“哎呀,這麽大火!”“別看了快抄家夥去救吧!肯定有賞錢!”“怎麽還放爆竹,這麽響!”“屋頂上有人敲鑼!”“遭賊了!”


    沒一會功夫,村民便傾巢出動。鄉鄰淳樸,念郭家平日多有行善,又念及可能會有的賞錢,青壯漢子紛紛拿著木棍、鐵鉗、錘子等物事衝在前頭,老弱婦孺也敲盆打碗呐喊助陣,黑壓壓的上千號人。黑衣人扒牆一看,也嚇住了。


    “老大,人太多了!”


    “大哥!搶了東西快跑吧!”


    “別拿重的!”


    有膽小的已經不顧同夥抱著細軟朝門外跑了。那賊人頭子低頭一算,帶來的人也就二十個,大多沒啥功夫,隻會胡劈亂砍,到時打起來雙拳難敵四手,還是早撤的好。


    “撤!”


    黑衣人們拿了點金銀細軟,開了角門跑了。


    鯉魚躲在水裏,隻覺喧聲震天,池上的火光一時明亮,一時又幽暗。


    不知過了多久,她又變成女孩兒,*地上了岸。假山洞裏傳來“啊”的一聲驚歎,裏麵爬出了滿身灰土的蝴蝶,抱住她就哭了:“昀羲!你沒淹死,太好了!太好了!我,我,嗚哇——”她的淚珠大顆大顆地落在她肩上,滾燙。


    這種感覺真是新奇,可又很溫暖。


    鯉魚的身體僵硬了一下。然後,她試著伸出雙手,抱住對方。


    蝴蝶哭得很厲害:“你傻呀,怎麽從那裏高的地方往下跳,摔死了怎麽辦?昀羲,你這個大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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