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接了錢,低聲提醒,“剛才那家出來個人一直跟著我哩,夫人小心了。”衝燕翎鞠個躬,又到下一桌去了。


    “一個乞丐都比你心眼多,這次我若不管,你隻等著死吧。姓錢的出了名的心眼小,記仇,吃了我們那麽大的暗虧,不搞死你他不會罷休。”


    燕翎心中很氣,又無奈,和一個對自己真實能力沒有認知的人說話,就是這麽累。


    可也隻有這樣的男人,才能被她掌握於股掌之間。


    若他肯事事依從燕翎,倒也不必操那些心了。


    他總還存著點“野心”想一展抱負。


    和燕翎發牢騷,她臉上常掛著冷笑,時間久了清如便提不起說話的興趣。


    燕翎自己訛了錢大人十萬銀子的事,從頭到尾也沒告訴清如一個字。


    人有嘴要是不嚴,大事小事都做不好。


    還會給自己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燕翎放了貸,買了田產,燕蓉的財產不但沒動,她這幾年又生出不少錢來,資產越發豐厚。


    雖也哄著清如,卻不把他放眼裏。


    尊敬之情,是能讓人感覺到的,不敬之意也同樣。


    清如清楚自己在燕翎心中份量。


    待看倦了燕翎那份美豔嬌媚後,那種渴望被妻子崇拜仰望之心便膨脹起來。


    綠珠感覺到夫君對主母的不滿,這種不滿一直被壓抑著。


    她一麵逢迎燕翎,一麵著意安慰清如。


    直到孩子們該上學的年紀。


    燕翎打算將嫡子送到書院,卻叫綠珠每盤賬,巡視田產帶上庶子。


    還有幾個妾室有了身孕,生男生女她都有打算。


    京中能攀親的家族她全部心中有數。


    乃至誰家主母好說話,誰家婆母刁鑽,她全部心中有數。


    這才是她這個當家的最該操的心。


    綠珠不想自己兒子將來隻是宅中管事兒的,便專門去和燕翎說,想把自己兒子也送書院。


    燕翎一點沒猶豫便拒絕了。


    “一家子兄弟,有走仕途的,有管家中資產的,各有各的事兒。再說,做官也得要為官之道,要不是我籌謀,清如現在還是個小京官,吃飯都困難。”


    “我瞧著孩子們的資質,老二合適在外頭跑,老大好靜,怎麽?你不會以為我是存了私心壓著你兒子吧。”


    燕翎不鹹不淡說了句。


    綠珠不敢多說,當晚清如留宿她房中,她又提了一次。


    清如安慰道,“我和燕翎再商量商量。”


    最後燕翎才吐口,老二開蒙晚,晚兩年再去書院。


    就這,燕翎好幾天沒怎麽理綠珠。


    她低聲下氣,加倍討好,總算等燕翎轉了心情。


    可這事,終是在燕翎心中落了芥蒂。


    再次看賬時,賬目出了差錯,燕翎當著一眾妾室的麵罵了綠珠一通。


    罵得綠珠麵紅耳赤,撿起賬說再算一次。


    燕翎不搭腔,低頭喝茶,幾個妾室都來勸解,說這麽大的家管起來的確辛苦。


    “若真嫌苦,換成枊兒妹妹試試也好。她家做小生意的,想必也會算賬。”


    枊兒麵上一喜,想身向著燕翎行禮,“不敢頂替綠珠姐姐。不過需要妹妹幫忙的話,妹妹不敢推辭,都是為著宅子興旺。”


    “綠珠,這幾日去田莊帶上柳兒。算賬務必叫她複一遍,省得太累又有錯漏。”


    綠珠強笑著,“現在顧得住,哪裏就累著了。枊兒妹妹能幹,不過她有了身子還是先把孩子養下來再說吧。”


    柳兒剛想說話,燕翎發話道,“也好。養孩子是大事。等生過娃娃再說。”


    綠珠心中的不滿由小事一點點積累起來。


    她如一條得用的狗看顧著家中產業。


    燕翎坐享其成,時不時拋個肉骨頭,便要她感恩戴德。


    到最後這產業不還是嫡子的嗎?就算最後分家,自己兒子能分得多少?


    自己的兒子出仕還好,不讀書便仍是嫡子的看門狗。


    她這一輩子認命了,可兒子不能再這麽過。


    要說跟著燕翎學了什麽,大約便是九轉肚腸,玲瓏心。


    燕翎不吝惜給綠珠講道理,什麽事應該怎麽做。


    綠珠剛開始甚至有些感動,後來咂出味兒,這份大方,其實是對她的放心。


    放心不是信任,而是一種徹底的輕視。


    任她綠珠學得再多,也翻不出花來。


    綠珠早不是從前隻知道哭哭鬧鬧,靠撒潑討要東西的內宅女子。


    要什麽,得自己伸手拿。


    這是燕翎用行為教會她的道理。


    她現在想要兒子能到書院讀書,博個更廣闊的未來。


    …………


    她為清如擺放飯菜,一邊笑盈盈地嘮家常。


    “夫君。這幾道菜是我下廚做的,口味清淡,昨兒不是說胃口不適嗎?你嚐一嚐呀?”


    鶯聲燕語間,清如氣消了大半。


    抬眼看綠珠穿了藕荷色芝麻紗繡水墨蘭花對襟背子,冰露藍間色裙。


    盤了牡丹頭,隻戴了一支金花鈿,耳上掛著白玉雲樣玎璫,打扮得簡單大方。


    “你長了年紀,倒越發有韻味了。”清如誇她。


    妝扮自己上,她跟著燕翎到處看到處跑,見多了真正的大家閨秀,才曉得自己從前打扮得過於媚俗。


    如今她出門,但凡夥計掌櫃,待她都比從前不同。


    都當她是哪家大戶的掌家主母似的。


    當真是先敬羅衣再敬人。


    清如在燭下用飯,綠珠將燈芯挑亮,嘮家常似的說,“夫君,咱們兒子現在大了,你瞧他可算靈透的孩子?”


    清如沒猶豫便答,“自然鍾靈俊秀,還很知禮,你教得好。”


    “夫君可有意讓他入學啊?”


    清如放下碗筷,“我們家是書香之家,女兒家識字也就罷了,兒子自然都是要讀書的。”


    “怎麽?”


    “那請夫君做主,送琨哥兒入鬆竹書院讀書吧。”


    清如聽燕翎提過一句,琨哥兒晚兩年再送學,他以為綠珠疼愛兒子,不想太早送孩子入學。


    既是綠珠願意,他自然沒有意見。


    等入了學,這邊燕翎方知曉了此事。


    她大發雷霆,當即叫綠珠交出家中所有鑰匙,奪了她掌家之權。


    燕翎初時不懂看賬,但她實在精明又聰慧。


    精明之處在於她曉得管家的重要,自己可以不管,但不能不會。


    聰慧之處便是她學起這些實用的東西來,快得很。


    最難的算盤,在盤過兩賬目後,也打得過眼。


    她又著意練習幾次,很快便掌握了這門實用的技巧。


    家中有田莊多少,肥田幾畝,瘦田幾畝,水塘幾個,產魚多少斤兩。


    鋪子幾間,租金幾何。


    家中庫房中有些什麽,多少是燕蓉留下的嫁妝,多少是自己從國公家帶出來的補償。


    樣樣門清。


    掌家權轉頭便交給與綠珠最不對付的枊兒。


    她不怕,她有信心能將柳兒教成第二個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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