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句話來回在李琮腦中回蕩。


    他哆哆嗦嗦接過茶碗,一失手,再次打落了茶水。


    “沒關係。”李瑕眼中閃著惡毒的光,將茶壺遞過去,“方才六哥不是說鳳藥沒規矩要掌嘴的嗎?這次接好,君前失儀也是大罪。”


    太妃一時情急,走下來為李琮求情,“李琮與雲之小夫妻鬧了矛盾,不是大事,皇上還是讓哀家來調解吧。”


    李瑕一笑,“旁人就罷了。雲之不同旁人,國家有難,她一個小小女子能捐出所有身家,把大周安危係於心頭,是有功之人。”


    “她哥哥為國捐軀,是忠義之士。她是兒媳,卻也是大周子民,朕管不得?”幾句話反駁得太妃無話可接。


    他走到主座上,安然坐下,肘部支著椅把,手托腮幫,看著李琮邪氣一笑,“當年牧之為了抗倭,將倭寇首領盡數引入京郊之事,皇兄還記得嗎?”


    李琮低頭不能言,冷汗順著額頭向下流。


    他放走了倭帥,怎麽能忘?怎麽皇上突然提起這事?


    “朕今天告訴你吧,那一夜圍了所有倭寇,殺光他們的人,就在你麵前。”


    李琮大驚,心裏突突直跳,抬頭看著李瑕,對方悠然自得與他對望。


    原來是他!


    原來是他!!!


    剿殺倭寇之人是當今皇帝。


    真是糟糕的一天——


    當年跑了倭帥,李瑕與金玉郎帶了五百人就跑到南疆,原來從開始,李瑕就在暗中站了抗倭那一隊。


    他與牧之是一邊的,自然會給雲之撐腰。


    打開始,李琮就注定要敗了。


    這次打蒙古,雲之抓住時機,再次立功,拿出區區十幾萬銀子,就收買了皇帝的心!


    論識時務,雲之巾幗不讓須眉。


    李琮喪氣地低頭,費力拖著傷腿跪下,“臣知錯了。日後定當讓著雲之。她不止是王妃,王府當家人,還是國之功臣。”


    “還喝茶嗎?”李瑕輕鬆地看著被自己收服的皇兄。


    “不不,不必……”他語無倫次,“都不喝,都不喝,茶涼了。”


    “對了,今天朕見了侄子侄女,甚是喜歡,留在宮中,給朕的孩子們做個伴兒,皇兄舍得嗎?”


    “那是孩子們的福氣。”李琮磕頭道。


    “還有,秦鳳藥與朕曾同生共死,不是普通宮人,你們還是注意一下。”


    “皇兄,以後無召不得入朕的後宮。”皇上說得和緩


    “是!”這次連同太妃一起回答,聲音大得連自己都嚇一跳。


    皇上鳳藥帶走了雲之。


    …………


    公主能自由走動後,在某個深夜回了趟外祖家。


    誰也不知道這個夜晚公主與自己外祖聊了些什麽。


    一個多時辰方從太師府出來。


    第二天,她向皇上請旨,說呆在京中十分煩悶,要遊曆大周南北。


    李瑕準她出京,隻囑咐要她多注意安全。


    …………


    公主走後,大周與蒙古之戰大獲全勝的消息一瞬間傳遍全國。


    舉國歡慶,百姓交口稱讚建德皇帝,有勇有謀。


    而此時,徐乾與七郎打馬,不要命地向京師中趕路。


    兩條噩耗,擊垮了這兩個年紀輕輕殺人如麻的小將軍。


    “弦月自縊,速歸。”


    “兒媳難產,母子俱損,望兒速歸。”


    兩人幾乎同時接到了壞消息,日夜不停奔赴京師。


    …………


    玉樓前……


    一個流浪漢般的男人,穿著盔甲,牽著一匹口吐白沫的黑馬,用盡全力拍打門環。


    他一身風塵,滿臉胡渣,一隻汙髒的手牽著韁繩。


    馬兒已經累得直噴涎水,白沫順著嘴角向下淌。


    門開了,門房一見男人即哀痛地說,“滿將軍,你可回來了。”


    他把韁繩丟給門房,快步向裏走。


    早有人跑去通報了凰夫人,她一身黑衣來接阿滿。


    “他們說喪事已辦過,你把弦月燒了?!”


    七郎強壓不滿,語帶責備。


    凰夫人並不作答,帶他到自己房間。


    等關上房門,她從衣櫃中拿出一套幹淨衣服扔給阿滿,“整理儀容,你這個樣子,弦月在天有靈也不喜歡。”


    “配房備好了浴桶,換洗好再出來,我帶你看弦月。”


    說罷也不回避,就坐在房中間,一臉嫌棄皺了皺鼻子,不耐煩地催,“你也太臭了。”


    “我與弦月等你很久。不敢發信,怕誤你戰事。直到皇上明發大捷的消息,我才加急送信,望你見諒。”


    “他可有留下消息?”


    “未留一字。”


    曹七郎不再說話,快速洗涮一番,整好儀容,再出來如換了個人。


    雙目炯炯,儀態威嚴。


    “走吧。”凰夫人擰動自己房間暗室開關,這裏直通地下室。


    沿著長長的漆黑的甬道下行,越走越涼,拐了不知幾道彎,麵前出現一個方方正正房間。


    這間房連通一條長廊,長廊又連著許多岔路。


    凰夫人舉了火把,熟門熟路走到一個黑色門前。


    她向旁邊一退,阿滿深吸口氣,用力推動大門。


    這門又厚又重,推開一條僅夠人擠進去的門縫,冷氣襲人。


    原來,這裏是玉樓存冰的地方。


    冰塊貴重,夫人肯把弦月遺體放在此處,已是對弦月最大的敬重。


    七郎感謝地看了夫人一眼,閃身進了房間。


    冰室中間放著張桌子,桌板上挺著弦月屍首,從頭到腳蒙著白布。


    七郎哆嗦著一隻手,要掀那塊布,夫人按住他道,“你做好準備,為保持原樣,我並未給弦月整理遺容。”


    阿滿不再猶豫,一把將布扯掉。


    弦月雙眼微睜,臉色發青,嘴半張,一截舌頭露在唇外,他雙臂上折,抓住繩圈,似有不甘。


    饒是在戰場上見過眾多死相各異的屍體,七郎仍是倒吸口氣。


    弦月死相實在不算平靜。


    阿滿木呆呆站在原地,不能相信常日耳鬢廝磨的少年郎,竟成今日一具醜陋男屍。


    他直勾勾盯著屍體,時間仿佛靜止,看了不知多久,他轉頭出門,腿一軟,大喘粗氣,扶住牆一陣陣幹嘔。


    凰夫人站在一旁憐憫地看著他。


    悲傷一時占據上風,擊垮了這個鐵打的漢子。


    “將軍可發現了什麽?”凰夫人不為所動,冷靜地問。


    阿滿悲慟不已,不能自持,凰夫人提醒他,“悲傷不能解決任何事情,請將軍留意。”


    七郎聽進去了,深吸幾口氣,斯人已去,留下的人要查明真相。


    是的,他一眼就察覺到弦月死狀有異。


    迅速整理好情緒,七郎再次推門進入冰窖。


    他用手用力去合弦月眼睛,一邊拉家常般對著屍體念叨,“放心弦月,七郎定會找出害了你的凶手,不會讓你白死。”


    眼淚不由自主又流出來,他胡亂擦了一把,“也是我對不住你,走時該和你說清楚,七郎餘生隻願與你相伴……”


    弦月有掙紮痕跡,指甲縫中有不多的血跡,身上卻無抓傷。


    口唇中有藥氣,疑似飲過湯藥。


    手臂有淤青,且死時雙手抓住繩圈,並不像準備好就死的人。


    一隻腳穿了鞋,另一隻腳卻隻穿襪套,那隻鞋離屍體有幾尺遠。


    這些痕跡都可以說明弦月不想死,要麽被人逼迫,要麽被人控製了身體,強行逼他去死。


    這一次,七郎尋來上好棺木,幫弦月更衣,放了他喜歡的簫與琴,將自己最喜歡的寶劍放在他身邊,代替自己陪他到陰間。


    “弦月,你好好上路吧,別等我,我不配,好好投個好人家,下一輩子過得輕鬆點。”


    夜那麽深,墨色蒼穹下,七郎一把把揚起紙錢,口中喃喃,“走好吧弦月,七郎定為你報仇,你安安生生上路……”


    這一次,弦月才真的入土為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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