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跟前來,永達哥。”


    他愣住了。沸騰的熱血仿佛一下子凝固了,木木的,站住沒動。馬秀萍又叫了他一聲。他走過去,和馬秀萍並排坐在了床沿。


    “秀萍,剛才,我有點,有點太衝動了。”


    “是向我道歉?”


    “不。我是說咱倆,噢,對了,你應該叫我叔的。”


    “誰叫你叔?”馬秀萍笑了,“我才不呢。”


    “在這兒你叫啥都行,回到鬆陵村,你千萬不能叫我哥。”


    “我偏要叫,”馬秀萍又深情地甜甜地叫了一聲永達哥,她說:“真沒想到,我們會在西水市見麵。”


    “想不到的事情多著呢。”


    馬秀萍將頭偎過來,偎在了祝永達的胸脯上。


    “今晚上不回去行不行?”


    “你說呢?”


    “不要回去,咱倆說說話。”


    “我就沒想回去。”


    兩個人分別躺在兩張床上,似乎都有好多話要說,一時間找不到話題。祝永達告訴馬秀萍,他答應她的母親,到西水市來找她。馬秀萍沒問她的母親生活得怎麽樣,她閉口不提田廣榮,她隻是問祝永達見過她的父親馬生奇沒有。祝永達說沒有。和薛翠芳離婚以後,馬生奇很少回鬆陵村了,祝永達難得見他一麵。


    “現在才知道,我爸是個很可憐的人,男人活到他那份兒上,很受苦。”


    “你爸脾氣不好,他簡單粗暴。”


    “不是脾氣不好的問題,我很小的時候,他不是那樣的,他很愛我。”馬秀萍說,“咱不說過去的事了。你不要當那破支書了,出來跟我幹。”


    “不是我非要當不可,我是為了我自己。”


    “你出來幹不也是為了自己?”


    “不,那是兩回事。”


    馬秀萍想了想,似乎明白了祝永達話中的意思:“你千萬不要幹成田廣榮那樣的支書。”


    “我和田廣榮不同,我把鬆陵村看做一個家,我不是家長,是家裏的一個成員。田廣榮當了大半輩子支書,把鬆陵村當成了自己的財產,在手裏緊攥著,到現在擁戴他的人還不少。”


    “你也擁戴他?”


    “非要我說出來嗎?”


    “要你說。”


    “這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你說就是了,我想聽。”


    “我和我爹、我爺爺,我們一家人曾經是他的敵人,現在沒有這個說法了。這也不能全怪他,不是他要和我們為敵,這樣說對他不公平。我不擁戴他不是我記他的仇,也不是我心胸狹窄,我覺得,他有本事,很能幹,給鬆陵村也辦了不少好事,但他不是個地地道道的莊稼人。”


    “你這樣看待他,說明支書把你還沒有當糊塗。”


    “咱不說他,說說你自己吧。”


    “我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退路,隻能在這裏咬住牙幹下去。現在負責一個分廠,西水市製鞋行當的人都知道我,不是名人,是忙人。《西水日報》有一個記者要給我寫一篇文章,要八千元的贊助費,我謝絕了,花錢買那虛名沒意思。”


    “真不知道,你的名氣不小。”


    “也沒有什麽名氣,隻要人硬氣,就能在外麵混。千萬不能太善良太軟弱,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


    祝永達以為馬秀萍這句話說給他聽,馬秀萍大概覺得他太善良太軟弱,那是馬秀萍不了解他。善良是一個人的本質,和軟弱是兩回事。她總有一天會深刻地了解他的。


    “給我說說你是咋硬氣的?”祝永達說,“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是呀,我剛到那個廠子,有人就欺負我。那是我們班組的兩個女孩兒,她們是西水市的,有城裏人的優越感,我幹得好,她們就嫉妒得不行,幾次找我的麻煩,我都沒有理。有一天傍晚,她們糾集了兩個男孩兒把我堵在巷口,那兩個男孩兒要我跟他們走,我不去,一個男孩兒撲上來撕我的褲子,我一腳踢在了他的褲襠,那男孩兒捂住他那兒狗一樣叫喚,我就從他身旁衝過去了。我在前麵猛跑,他們三個在後麵直追,我扭頭一看,路旁的一家門開著,我就衝進去了,房間裏一個中年女人正在案板上切菜,我一把從她手裏奪過菜刀,衝出了房間。第一個衝上來的男孩對我沒防顧,我一刀砍過去,他用胳膊擋了一下,刀砍在他的手背上,他扭頭就跑。後來,我們的廠長也知道了這件事,知道我砍傷了人,她弄清了原因之後把那兩個女孩兒開除了,我被提成了班長。”


    祝永達聽罷就想,馬秀萍原來不是這樣的呀,她靦靦腆腆的,見了一隻毛毛蟲都害怕。是生活改變了她,就像他的自卑一樣,是命運決定了他的性格,不是性格決定命運。


    “我知道了,你是一把菜刀砍出了一個班長。”


    “我不是給你說了嘛,我的事可以寫一本書。”馬秀萍欠起身來,看了看祝永達,“過去的事,現在我真的不想說。”


    兩個人都沉默了。房間裏的燈光亮如白晝。祝永達爬起來要關燈,馬秀萍不叫他關。祝永達看了看馬秀萍,試探著問:“我躺在你那張床上行不行?”他再也不能像剛才進門時那樣,把自己的衝動付諸於行動。馬秀萍沒吭聲,她將枕頭向裏挪了挪,空出了半張床,祝永達抱著枕頭,上了馬秀萍的那張床。這會兒,他們說話的不再是嘴巴而是眼睛。馬秀萍用眼睛說,誰叫你和我分開睡的?祝永達眼睛裏的意思是他還不知道她究竟喜歡不喜歡他。他用目光問她:你會拒絕嗎?馬秀萍的眼睛笑了:你真傻,我不喜歡你,留下來幹啥呀?祝永達的眼睛也笑了:他沒有顧忌剛才的窘迫,不再懷疑馬秀萍對他的情意,他明白了。鑽進了馬秀萍的被窩,他緊緊地偎住了她,馬秀萍攬住了他的腰。如果說,剛進門時祝永達還拿不準,現在,他放心了。馬秀萍那一攬,等於把兩個人的情感捆在一起了。祝永達的胸膛和馬秀萍豐腴飽滿的胸脯緊緊地貼在一起,暖流通過一對溫熱、豐滿的辱房傳遍了祝永達的全身,他感覺到他在騰飛在熔化。他在馬秀萍的臉上亂吻著。馬秀萍微閉著雙眼,她的麵容更加滋潤更加聖潔,那副滿足、幸福、陶醉的樣子把她的美推向了極致:天仙也大概隻有這麽美吧!祝永達的手在馬秀萍的身上亂抓,仿佛一個溺水者在尋求一根能救命的稻糙。祝永達一隻手抓住馬秀萍的辱房一隻手伸向了她的兩腿間,朝裏深入,他感覺她那裏潮濕而溫暖。隨著那隻手的深入馬秀萍急促地嬌喘著,興奮激昂地扭動著下身。顯然,她耐不住了,她的渴望像旱了十年九載的土地一樣。嬌喘變成了不可收拾的呻喚。當他翻身要進入她的身體的時候,她拒絕了,拒絕得很堅決。祝永達不會強迫她,可是,激情澎湃的祝永達仿佛一匹拚命狂奔的烈馬突然被人絆倒在地,暈頭轉向,分辨不清東南西北,一時間僵住了。他痛苦不堪,像中毒很深的癮君子犯了癮一樣,沒有毒品,隻能一頭撞向南牆了。他雙手抓緊了床單。他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馬秀萍似乎知道,她的拒絕會出現什麽局麵,她緊偎著祝永達,在他的身上撫摸。祝永達呆呆的,像沸騰的水慢慢地平靜了。他的目光移向了那張沙發:沙發上堆放著馬秀萍的衣服,褲子的一條腿垂吊在沙發的邊沿,樣子有點淒楚,上衣的前胸繡著一朵花,花不艷,卻像真的一樣,她的一雙鞋洗耳恭聽般地放在沙發旁邊,鞋很俊樣,長方形的鞋口如同恍恍惚惚的目光。祝永達的目光插進鞋口裏久久不肯拔出來。也許,她會即刻爬起來穿上這身衣服這雙鞋走出這房間進了另一個門躺進另一個人的懷抱,祝永達的頭腦裏有了壞想法。誰知道,她這幾年是怎麽走過來的?他並不了解她的全部,不知道她為生活付出了什麽代價,連她的突然出走他也不知道究竟為什麽?他隻是喜歡她。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他一見到她為什麽會產生如此強烈的渴望和火一般的激情?他是真的愛上了她、對她有了非占有不可的欲望?也許,他是一廂情願,他想了想,覺得還是要把話挑明:


    “你不喜歡我?”


    “不,喜歡,我喜歡你,永達哥。”


    “那你為啥不?”


    “等以後……”


    “我現在就要。”


    “現在不行。”


    “為啥不行?”


    “你不要逼我,我以後會告訴你的。”


    他的態度和她一樣堅決,想要幹的,非幹不可。馬秀萍的拒絕給他的衝動加了溫。尤其是,馬秀萍有理由而不說出來的理由誘惑了他,祝永達幾乎失去了理智,他再一次撲了過來。馬秀萍把被子一撩,撩到了一邊,四仰八叉地躺著,兩條手臂撂在了枕頭旁邊,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他看著她的裸體,目光從她挺突的辱房上落下去,突然覺得,這具豐滿而白皙的裸體由於她擺出的姿勢而失去了激情和活力;這具裸體和任何女人的裸體沒有什麽兩樣,仿佛是掛在牆上的一幅油畫,是栽在花盆中的一朵花兒,是懸在天空的一輪滿月,美麗是美麗,但不生動,缺少魅力。她的木然、漠然簡直是對他那狂熱和肉慾的諷刺。他把被子拉過來,給她蓋好,躺在了她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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