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那時雖然不知道爺爺說的時機是什麽,但終是明白爺爺自有他的考慮,就算心裏又急又痛,也隻能學著爺爺的樣子,一切都隻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待到金家完全安靜下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而那原來還算有點人氣的宅子裏,如今隻剩下靈堂裏的掛著的輓聯和一副棺材。


    那靈堂的設在大廳,門並不是朝向他們這裏開著,沈展翼隻看得見金萬兩默默走進去,而後在昏黃的夕陽下,從那敞開的門裏飄出縷縷青煙,應是他在為父親燒紙錢。


    直到天黑了下來,他才和爺爺回到客棧。


    那天夜裏他偷偷跑去看過一次金萬兩。


    那人仍舊跪在靈堂裏燒紙錢,素白的一個背影,孤零零的在燭火裏被映得斜長。


    金萬兩的父親嗜賭這件事他以前也知道,但欠下的那些債他卻沒有什麽概念,不過就是幾萬兩銀子,在他不算大數,但在那時的金萬兩而言,卻是全副家財都得賠進去。


    金家其實早就敗了,僅剩的幾個店鋪還在勉強經營,卻也沒有什麽盈利的,如今金父一去,個個債主都怕這小孩不經欺,把那僅有的一點財產賠給了別人,於是不約而同的第一時間跑上門來要債。


    那幾天的時間裏,沈展翼看著他一點一點的將所有的店鋪、田產變賣,從最初的不還價到最後的一文一文的計較,隻不過是十來天的事情。


    金萬兩從一個十二歲的孩童成長成一個支撐金家的少爺,也隻用了這十幾天的時間。


    一直等到金萬兩幾乎變賣了所有財產,爺爺才讓人假扮了買主,開高了一點價格盤下一間沒什麽客人的酒樓之後,金萬兩才總算是勉勉強強將那些賭債填平。


    他們也從金家原來的大宅裏搬到了城郊的這處小院裏,為了節省,那院子也一分為二,將後院租了出去。


    而僅剩的這家玉器店因為地點偏僻,店麵又小,反而留了下來,算是他之後餬口的營生。


    沈展翼曾問過爺爺為什麽不一幫到底,爺爺不但什麽也沒說,還嚴令他絕對不能插手自作主張的去幫人,隻告訴他,若想金萬兩今後的日子過得平安,最好的做法就是什麽都不要做。


    那時候,他已經隱約猜到了其中的一點關竅。


    在那之後,他沒有再見過金萬兩,但總是能從爺爺的探子那裏知道他如何了。


    每一次聽見他的消息,沈展翼就會想起金萬兩那帶著絕望和無助卻強裝鎮定的眼神來,這一記就是十年,魂牽夢縈。漸漸就覺得那時金萬兩所承受的,都是因為自己沒有保護他的能力,於是這十年之間,他除了將金萬兩記得越來越深刻之外隻做了一件事,便是讓自己強大,而且是無聲無息的強大。


    隻是,沈展翼皺了皺眉,想到今天弘舉的眼神,覺得自己還是不夠強大,至少要是對手裏真的有弘舉這樣的人物,他就還是沒有足夠的把握能應付,而他也沒有更多的時間等到自己更強大的那一天。


    好在如今閔家和沈家在金萬兩身世這件事上,互相牽製,終是還沒有到了要放到明處鬥的程度。


    金萬兩仍舊活在他每日打小算盤的世界裏。


    危險沒到來之前,他隻需要讓金萬兩和沐晨快樂一刻是一刻,享受眼前這和樂美妙的時刻比什麽都重要。


    想到這裏,沈展翼長出了一口氣,掛起淡淡的微笑,向著那圍著沐晨的人堆裏走去。


    沐晨躺在搖車裏,被幾個人輪著晃動,本來已經困得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偏偏看著眼前這些柳綠花紅不肯睡,勉強瞪著眼睛四處望的樣子將幾個人都逗得忍不住樂,偶爾在那圓嘟嘟的小臉蛋上摸一把就能看見沐晨要哭不哭要笑又不笑的矛盾表情,更是逗得幾個女人笑得花枝亂顫,喜歡得恨不得咬上一口似的。


    沈展翼一手摟住了金萬兩,一手拿過他手上的扇子,也不管沐晨是不是被這些人圍得熱,隻將那扇子對著金萬兩搖,又再趁著大家都眼盯盯看著沐晨的時候,偷上一個香。


    金萬兩也正看得高興,臉上被親了也隻揮了揮手,而後繼續傻嗬嗬的看著那團嫩肉在搖車裏努力翻身的模樣笑。


    沈展翼與沐晨相比起來,當然是頓時沒有了地位,別說是姑姑和兩個表妹沒有抬頭看他一眼,現在連金萬兩也完全都無視他的存在了。


    他頓時覺得很受傷。


    沈小公子!琴棋書畫詩酒茶樣樣精通,更是被皇帝親自讚許過文武俱佳的不世之才!


    如今魅力卻要輸給一個連翻身都不會的小娃娃,當真是沒有天理!


    沈展翼拿著那摺扇在手上敲打了幾下,腦子裏立即就有了主意。


    對於摳門的金老闆來說,除了沐晨很重要之外,就是店鋪很重要,沒有什麽比賺錢更能吸引他注意力的了。雖然出於安全的考慮,現在金萬兩去鋪子裏的頻率很低,但如果偶爾拿來作為沈小公子勾引媳婦的手段,那還是十分有必要且管用的。


    “唉……天不早了,櫃上要結帳呢……”沈展翼語氣是自言自語的語氣,但音量確實在不是自言自語的音量,眉頭之間雖然皺著,但其實眼神裏卻也沒多少煩惱的樣子,說完了話,停了一停才緩緩抬起腿往前邁步。


    金萬兩耳聰目明,一聽說櫃上要結帳,連忙從幾個女人中間擠出來,一把抓住沈展翼的衣袖道:“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咦?不用了吧……你還是在家哄著沐晨吧,鋪子裏的事我也差不多能弄得清楚。”


    “差不多怎麽行!?”金萬兩一看沈展翼十二分馬虎不確定的神情,加上那話裏的一句差不多,立即就心急起來:“隨便一筆帳那就是幾十上百兩的出入了!”


    要是因為沈展翼的“差不多”對錯了幾筆帳,那就等於是白花花的銀子丟在大街上,可不是得要了他的命嘛!


    沈展翼見金萬兩急急忙忙返回屋裏去換衣服,便笑吟吟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借著這機會吩咐了人去安排,又氣定神閑的喝了兩口茶,而後看見金萬兩低頭整理著衣襟出來,便後悔了。


    那人一身白色薄錦長衫,外麵罩著淡綠色紗衣,頭髮半梳,束在青緞嵌東珠的髮帶裏,腰係三指寬的腰帶,右側綴著個羊脂玉佩,臉上因為這一番忙碌微微泛紅,一院子青翠的樹木裏正映襯得別樣的俊秀、靈氣。


    沈展翼挑了挑眉,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悄悄咽下一口口水。


    好吧!就算眼前這人已經是孩子的爹,就算自己早就將這人吃得一遍又一遍了,瞧著他這水蔥般的模樣,仿佛仍是能透過那一身衣衫看見他微涼的、水滑的、白嫩的肌膚一樣,忍不住就是一陣陣的情動。


    就是想把這人狠狠的揣在自己的懷抱裏,好好的疼愛一番。


    可能,現在最好的選擇不是去什麽鋪子裏結算,而是應該嚐嚐眼前這個清涼降火的點心。


    “你還沒準備好嗎?”金萬兩對上沈展翼有些恍惚的神色,自然的問他。


    “……沒有,馬車都備好了。”沈展翼微微一笑,溫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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