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奇異的是，就連章氏麵對她的時候，都還有些緊張，而她這個今年才十七歲的孫女，眼中卻沒有一絲懼色，甚至還敢當著她的麵，逗弄懷裏的小貓。
這三人變化之大，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一會兒定要召那兩名去僚城接人的侍衛過來細細詢問一番才是。
心思百轉，老夫人麵上卻分毫不顯，她目中含笑，對著三人招招手，一臉慈愛地說道：“回來就好，都快坐下吧。”
三人依言落座，洛琳菁將二喵輕輕放在膝蓋上，好整以暇地看向和記憶中完全不同，忽然變得和顏悅色的祖母，她想要看看，這位掌管洛府多年的老人家到底想幹什麽。
對上洛琳菁清如般的眼眸，洛老夫人抓著佛珠的手一頓，心尖莫名一顫，良久，她才若無其事般繼續說道：“阿韭的臉色看起來好多了，身量也長高了，這些年身體養得不錯。玹兒這身板可真壯實，嶽姨娘將兩個孩子照顧得很好，當賞。”
嶽棋還是第一次聽到老夫人對她說出“賞”這個字，她嘴角抽了抽，笑容有些勉強，幹巴巴地回道：“謝老夫人誇獎。”
老夫人仿佛沒看到嶽棋尷尬的表情般，依舊笑眯眯地問道：“這些年，你們在僚城生活得可還好？”
嶽棋悄悄看了洛琳菁一眼，見她隻顧著擼貓，完全沒有要回答的意思，沒辦法，嶽棋隻能繼續敷衍地回道：“挺好的，人少清淨，適合養病。”
老夫人將嶽棋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眼神交流看在眼裏，心中已了然，三人中，阿韭才是主導之人。她覺得這實在是不可思議又仿佛理所當然。
老夫人轉而看向洛玹，問道：“玹兒十歲了吧，可曾？”
洛玹本不想理會的，可是被點到名了，也隻能訕訕地回道：“隻認得幾個字罷了。”之所以這麽說，也是姐姐交代的，雖然他不太明白姐姐說的扮豬吃老虎是什麽意思，反正聽起來很厲害。
都十歲了，竟才認得幾個字而已，老夫人臉上的笑淡了幾分，說道：“晚間你父親和大哥回府之後，你過去請安時，細細稟明進學的進度，他們自會給你安排。”
他可不想去請什麽安，洛玹冷嗤一聲，勉強地回了一聲“是”便不再說話。
洛玹到底年紀小，並不太懂得掩飾自身情緒，老夫人微微眯了眯眼，輕輕捏了捏手中的佛珠，嘴角的笑意不變，看向洛琳菁的目光仿佛更為慈愛了，“阿韭呢？功課可曾落下？”
洛琳菁一邊揉著二喵軟綿綿的耳朵，一邊坦然回道：“這些年忙著養病，功課自然是落下了。”
一聽洛琳菁竟將女子應學的功課都落下來，洛琳瑜心中雀躍，卻不敢在祖母麵前表現出來，她高傲地仰起頭，陰陽怪氣地說道：“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總有一樣精通的吧？實在不行，女紅總會吧？”
洛琳菁回憶了一下自己六年來的課程安排，斬釘截鐵地回道：“不會。”
這些年小神為她安排的課業實在太滿了，一日十二個時辰完全不夠用。女紅什麽的，她是真不會。
洛琳瑜整張臉都明媚起來，太好了！洛琳菁竟是個草包！
洛琳瑜高興了，老夫人的臉色卻不怎麽好，雖然是庶出，也仍是她的孫女，洛琳菁怎麽說也是侯爵後人，怎能虛有其表，胸無點墨！難道是她高估洛琳菁了？還是這丫頭刻意隱瞞？
章氏嘴角輕揚，勾起一抹溫婉的笑容，故作體貼地說道：“阿韭自小身子就不好，自然是養病重要，那些功課往後找幾個嬤嬤好好教導，定然能將落下的部分補上。”
其實第一眼看到洛琳菁翩然走進屋內的時候，章氏也是又驚又怒，果然是那個賤人的女兒，一張臉和她母親竟有八分相似。如果說，嶽畫是一朵潔白溫雅的梨花，那洛琳菁便是開在深夜的幽曇，瞬間傾城，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好在她終究是被養廢了，不學無術，空有一張臉，再美豔也就隻能如曇花一般，轉瞬即逝。
世家大族，挑選當家主母，重德行才學，不重顏色，這一點洛琳菁是無法與瑜兒相比的，章氏稍稍安心了一些。
洛老夫人皺了皺眉頭，強忍下心中不悅，溫聲說道：“女兒家該學的東西，確實得盡快學起來，你早就過了婚配的年紀，不可再拖了。正好明日大長公主在公主府設下賞荷宴，廣邀賓客前去賞荷，到時候，讓你母親領著你與瑜兒一塊去見見世麵。”
賞荷宴？這名字一聽就不是什麽正經宴席。
……洛琳菁緊抿著唇，差點憋不住嘴角快要溢出來的笑意。
她匆匆低下頭，輕咳了兩聲，無比艱難地把麵部表情調整到正常狀態，繼續和洛老夫人周旋，“大長公主身份尊貴，邀請的肯定是高門貴女，我一個小小的庶女，還是不去湊這個熱鬧的好。”
自從知道洛琳菁沒有一點才藝，完全是個繡花枕頭之後，洛琳瑜被打擊到穀底的心再次揚了起來，輕嗤一聲，哼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瑜兒。”章氏輕聲嗬止了洛琳瑜，微笑地看向洛琳菁，好聲好氣地說道：“你們倆都是我的女兒，也都到了待嫁的年齡，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自然是要一同前去，阿韭無需擔心，母親自會為你打點好一切。”
洛琳菁輕笑一聲，多年不見，章氏表麵功夫可是越做越到家了。
這賞荷宴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宴席？若真是好事，章氏絕不可能心甘情願帶她一起前往，但若是壞事……洛琳瑜和章茗熙兩個小姑娘一聽到“賞荷宴”三個字就兩眼發光，麵泛春光是怎麽回事？
洛琳菁還在納悶，她膝蓋上的小祖宗卻開始不安分了。
主子連同奴婢，少說也有十幾個女人擠在這一間屋子裏，各種熏香充斥著屋內的各個角落，獸類的鼻子比人類敏感無數倍，二喵皺了皺鼻子，不耐煩地動了起來，想從洛琳菁的膝蓋上跳下去，離開這個可怕的房間。
小家夥才那麽一丁點大，洛琳菁怎麽放心它獨自跑出去，隻能一手牢牢地抓住它的身體，一手給它順毛。因為有個小祖宗要哄，洛琳菁也沒心情再與她們虛與委蛇了，直言道：“我剛回來，不通人情，也不知道皇城的風向，這賞荷宴到底是個什麽宴，祖母不妨直說，讓我有個準備，不然若是當場鬧出什麽事來，丟了洛府的臉是小，得罪了什麽權貴可就糟糕了。”
老夫人神色一凜，是啊，現在這個孫女可不是六年前那個唯唯諾諾的小丫頭了，若是讓她懵懵懂懂地去了公主府，一不小心得罪了人，給洛府惹上麻煩，實在得不償失。
老夫人故作無奈地歎了口氣，笑道：“罷了罷了，原本不說，是怕你們這些小丫頭害羞，既然你問到了，祖母告訴你便是。這個月初，三年國喪之期便過了。太皇太後命大長公主設賞荷宴，就是為了給最寵愛的翼王殿下挑選正妃和側妃。皇城內五品以上官員家中，凡是未婚，品貌端正的小姐，不管是嫡出還是庶出，都在受邀之列。你年紀不小了，正是該說親的時候，翼王乃皇上胞弟，深受皇上重用，未來前途不可限量，祖母這麽急地接你回來，也是不想你錯過這次絕好的機會。”
老夫人話音剛落，洛琳菁還在思量她話裏的意思，腦海中，係統已經怪叫一聲，笑道：哇嗚~一回來就有相親宴等著你，真刺激啊。
第八十一章 博弈
相親宴……要不要這麽犀利啊？洛琳菁很想否認，可惜事實好像還真是如此。
想借她討好皇家，攀附翼王，這就是洛家急著接她回來的原因。既然洛家有所求，那她也就不用客氣了。
“這些年多虧了雨落和奶娘她們悉心照顧，我們才能在僚城生活得這般好。現在雨落年紀也大了，不知祖母能否將她的賣身契交給孫兒，也好讓孫兒給她相看一門好親事，也算全了這場主仆之情。”
人老成精，洛老夫人哪裏會看不出來，洛琳菁此刻提到雨落的賣身契其實是在和她講條件。祖孫倆的目光一對上，瞬間便達成了共識。
不過是一個丫鬟的賣身契而已，洛老夫人根本沒看在眼裏。洛琳菁這麽做不但沒讓老夫人覺得反感，反而讓她安心。
才剛回來就急著為身邊的丫鬟出頭，說明洛琳菁是個看中情義，心軟念舊之人，如此甚好，對一個丫鬟都如此用心，更何況血脈親人？再怎麽說，她也是洛家的子孫，為家族興衰出力，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阿蘭，去把雨落的賣身契找出來交給阿韭，難得孩子有這份心。”老夫人自認為已經把洛琳菁的品性看透，放寬了心，對她便更加和藹可親了。
“是。”蘭嬤嬤走入內堂，不一會，就拿著一張薄薄的，有些泛黃的白紙出來，遞到洛琳菁麵前。
洛琳菁接過，打開細細確認了一遍才滿意地將白紙收好。
賣身契到手，洛琳菁就不想多待了，她抱好二喵站起身，說道：“多謝祖母。祖母若沒什麽吩咐，孫兒就先告退了。”
東西拿到了就想走了？老夫人嘴角的笑容一僵，聲音立刻低了幾分，“明日的賞荷宴……”
不等老夫人說完，洛琳菁爽快地回道：“祖母放心，我會同妹妹一起赴宴。”
“好，這一路你們也累了，回去休息吧。”還算懂事，洛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擺擺手，讓他們離去。
這三人居然就這麽走了，他們竟敢不向母親告退，洛琳瑜氣得差點拍桌子，可惜被章悅兮攔住了。
章悅兮現在根本沒心思去計較三人無禮挑釁的行為，洛琳菁身上肯定發生了什麽事，六年了，她竟沒有收到一點消息，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得不防！
屋內幾人心裏想些什麽洛琳菁可管不著，出了房間，空氣立刻清新了，二喵終於不再掙紮，打了個嗬欠，半眯眼睛，懶懶地窩在她懷裏。
洛琳菁也鬆了口氣，這祖宗弱唧唧的，脾氣卻極壞，難伺候得很。
流雲居的院子並不大，布置得精致又愜意，還帶著幾分禪意，院內有一個小水池，池子中養著幾株睡蓮，粉白的蓮花浮於水麵，清雅悠然，美不勝收。
洛琳菁抱著二喵，也不急著走了，踱步走到池邊，低頭看去，隻見一條兩尺多長，通體豔紅的錦鯉在睡蓮間遊弋，悠哉愜意。
紅錦鯉因顏色喜慶，寓意美好，很受達官顯貴歡迎。洛老夫人這條錦鯉，精心喂養多年，身材有些肥碩，遊得很慢，看起來有些呆呆的。
“這條錦鯉還挺……可愛的。”洛琳菁停頓了一會，漂亮這個詞還是說不出來，可愛倒勉強算得上。
奉命送她們出去的是老夫人房裏的一個二等小丫頭，她今年才十三歲，從沒見過府上的這位庶小姐，今日得見隻覺得驚為天人，走在她身邊心髒都忍不住噗通亂跳。
如今聽到這天仙一般的小姐開口說話，小丫頭激動極了，連忙上前一步，柔聲解釋道：“是啊，它可是老夫人的心頭肉，聽說老夫人在懷著老爺的時候，就開始養這隻錦鯉了，它的年紀比老爺還大呢。”
難怪養得這麽肥，洛琳菁微微點頭，看著紅錦鯉的眼睛泛著莫名的光芒，低喃道：“已經養了四十多年了啊，真好。”
確實很好，活了這麽久，想必知道的事情應該不少吧，改天有機會再來好好會會它。
二喵斜睨了一眼池塘裏的大肥魚，小爪子蠢蠢欲動。
紅錦鯉和往常一樣，吃飽了就浮上水麵曬太陽，但今日不知怎的，才遊了一會，它就覺得渾身冰冷，像是被什麽怪獸盯上了一般，毛骨、不對，魚骨悚然！
越老越怕死，紅錦鯉倏地一下猛地衝入池底淤泥中，攪渾了一汪池水，一晃眼就沒影了。
那速度快得出奇，小丫鬟還是第一次看到魚大爺身姿這般敏捷，不禁暗暗驚歎，以前就聽人說過沉魚落雁的故事，當時她還不信，世間哪有人能美得這麽誇張，如今親眼所見才知道自己是多麽的狹隘無知。
不出幾日，府裏就有了這樣的流言：阿韭小姐的美貌，連錦鯉看到都羞愧地躲到池底下去了。
當洛琳瑜被這個流言氣哭，衝過來質問她的時候，洛琳菁才恍然大悟，原來要弄哭洛家大小姐這麽容易，早說啊，別說一條錦鯉，就是一池錦鯉她也能把它們弄沉的！
這些都是後話，三人走出流雲居，待身邊的丫鬟嬤嬤都散去後，嶽棋終於忍不住抓住洛琳菁的手，神色中難掩焦急，問道：“阿韭，你不是說不會讓她們插手你的婚事嗎？那個什麽賞荷宴，一聽就不是什麽好宴席，你為什麽要答應？”
嶽棋話音才落，就聽到洛琳菁“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小神，你和我小姨倒是心有靈犀。
係統輕哼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
在嶽棋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洛琳菁輕咳一聲，掩住笑意，說道：“隻是一場宴會而已，去一趟就能借機拿回雨落的賣身契，何樂而不為？雨落跟了我們這麽多年，雖然一開始還有些異心，但六年下來，她也沒給咱們惹麻煩，一直安分守己，她既然已經選擇了站在我這邊，我自然不能叫她失望。”
嶽棋微微蹙眉，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雨落也算跟我們同甘共苦了這麽些年，咱們確實應該為她籌謀一個未來。”
算了，反正明天都要去赴宴了，再說什麽去不去的都沒意義了，嶽棋抓住洛琳菁的肩膀，還用力搖了兩下，一臉嚴肅，無比鄭重地說道：“阿韭，那位翼王雖然身份高貴，但實在不是良配，你明日前去，千萬記得，離他越遠越好，莫要與之相交。”
一入侯門深似海，王爺哪裏是那麽好嫁的。她隻希望阿韭這輩子能開心快樂，簡簡單單地生活就行了，王妃什麽的，她一點也不稀罕。
明日趁著阿韭不在家，她定要好好盤問玹兒，那位冷麵將軍到底是什麽人，相貌和人品她都看過了，皆屬上乘，就是不知道家世如何，家裏人口多不多，好不好相處。若真是良配的話，還是要盡快給阿韭定下來，省得一直被人覬覦。
“小姨多慮了，若真如祖母所言，五品以上官員家的適婚小姐全都在受邀之列，明日公主府內一定是人山人海，那位翼王殿下估計連誰是誰都分不清楚。”想到一群塗脂抹粉衣著華麗的姑娘們爭先恐後地往那位殿下麵前湧的景象，洛琳菁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完全沒把嶽棋的話放在心上。
她若是能聽到自家小姨此刻的心聲不知道還笑不笑得出來。
嶽棋白了洛琳菁一眼，真是個美而不自知的家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隻要往那一站，所有人的目光都會不自覺地被她吸引。有些人是永遠不會淹沒在人群之中的，她隻會在人群的襯托之下，更加顯眼。
翼王隻要不是眼瘸，都不可能忽略她。
嶽棋歎了口氣，繼續囑咐道：“總之你聽我的，躲著點就是了。還有，你也要小心那些世家夫人，大家小姐，她們的心思千回百轉，比蜘蛛網還繞，你當心點，別被人坑了。”
洛琳菁被嶽棋如臨大敵的樣子逗笑了，哄小孩似地說道：“好啦好啦，你就放心吧，別說公主府不是什麽龍潭虎穴，就算真的是，我也一樣能闖出來，我保證！”
洛玹也跟著湊熱鬧，嚷嚷道：“就是，姐姐這麽厲害，誰還能欺負得了她！”
嶽棋瞪了一眼臉上寫滿了“我姐姐天下無敵”的傻兒子，氣得用手狠狠地戳了戳他的腦門，就會給她扯後腿！
洛玹不敢躲，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麽，一臉的莫名其妙。
洛琳菁一隻手抱著二喵，一隻手親昵地攬著嶽棋的胳膊，討好地笑道：“走，回去讓雪兒給咱們做一頓好吃的，這段時間總是風餐露宿，我都沒好好吃上一頓飯。”洛琳菁一撒嬌，嶽棋立刻就沒了脾氣，也不再嘮叨了，高高興興地回去吃飯去了。
洛琳菁這話若是讓裴溁聽到，他一定會哭暈在茅坑裏。每天都要生火做飯，炒菜熬湯的人，還叫沒好好吃上一頓飯，那他們這一路吃的都是什麽？豬食嗎？
他才是那個回了皇城還不能好好吃飯的可憐人，話說，將軍大人說的不要查得太細，到底是多細？
第八十二章 洛家人的算盤
洛琳菁三人走後不久，章悅兮也牽著洛琳瑜和章茗熙起身告退，老夫人沒攔她，不輕不重地告誡了洛琳瑜幾句，讓她與洛琳菁好好相處之後，便放她們離去了。
人都退了出去，屋內又恢複了往日的清靜。蘭嬤嬤滅了原來的檀香，換了新的安神香，又沏了一杯溫熱的新茶，放在老夫人手邊的茶幾上，垂眸站在老夫人身後。
老夫人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溫度正合適的茶水，低聲說道：“有什麽話就說吧。”
蘭嬤嬤雙手疊放在腹部，微微躬身，在老夫人耳邊輕聲說道：“主子，阿韭小姐這次回來，身體看著像是已經養好了，但性情卻改變了很多，不像是好拿捏的人。奴婢擔心她不肯聽從安排，多生事端。”
這三人變化之大，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一會兒定要召那兩名去僚城接人的侍衛過來細細詢問一番才是。
心思百轉，老夫人麵上卻分毫不顯，她目中含笑，對著三人招招手，一臉慈愛地說道：“回來就好，都快坐下吧。”
三人依言落座，洛琳菁將二喵輕輕放在膝蓋上，好整以暇地看向和記憶中完全不同，忽然變得和顏悅色的祖母，她想要看看，這位掌管洛府多年的老人家到底想幹什麽。
對上洛琳菁清如般的眼眸，洛老夫人抓著佛珠的手一頓，心尖莫名一顫，良久，她才若無其事般繼續說道：“阿韭的臉色看起來好多了，身量也長高了，這些年身體養得不錯。玹兒這身板可真壯實，嶽姨娘將兩個孩子照顧得很好，當賞。”
嶽棋還是第一次聽到老夫人對她說出“賞”這個字，她嘴角抽了抽，笑容有些勉強，幹巴巴地回道：“謝老夫人誇獎。”
老夫人仿佛沒看到嶽棋尷尬的表情般，依舊笑眯眯地問道：“這些年，你們在僚城生活得可還好？”
嶽棋悄悄看了洛琳菁一眼，見她隻顧著擼貓，完全沒有要回答的意思，沒辦法，嶽棋隻能繼續敷衍地回道：“挺好的，人少清淨，適合養病。”
老夫人將嶽棋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眼神交流看在眼裏，心中已了然，三人中，阿韭才是主導之人。她覺得這實在是不可思議又仿佛理所當然。
老夫人轉而看向洛玹，問道：“玹兒十歲了吧，可曾？”
洛玹本不想理會的，可是被點到名了，也隻能訕訕地回道：“隻認得幾個字罷了。”之所以這麽說，也是姐姐交代的，雖然他不太明白姐姐說的扮豬吃老虎是什麽意思，反正聽起來很厲害。
都十歲了，竟才認得幾個字而已，老夫人臉上的笑淡了幾分，說道：“晚間你父親和大哥回府之後，你過去請安時，細細稟明進學的進度，他們自會給你安排。”
他可不想去請什麽安，洛玹冷嗤一聲，勉強地回了一聲“是”便不再說話。
洛玹到底年紀小，並不太懂得掩飾自身情緒，老夫人微微眯了眯眼，輕輕捏了捏手中的佛珠，嘴角的笑意不變，看向洛琳菁的目光仿佛更為慈愛了，“阿韭呢？功課可曾落下？”
洛琳菁一邊揉著二喵軟綿綿的耳朵，一邊坦然回道：“這些年忙著養病，功課自然是落下了。”
一聽洛琳菁竟將女子應學的功課都落下來，洛琳瑜心中雀躍，卻不敢在祖母麵前表現出來，她高傲地仰起頭，陰陽怪氣地說道：“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總有一樣精通的吧？實在不行，女紅總會吧？”
洛琳菁回憶了一下自己六年來的課程安排，斬釘截鐵地回道：“不會。”
這些年小神為她安排的課業實在太滿了，一日十二個時辰完全不夠用。女紅什麽的，她是真不會。
洛琳瑜整張臉都明媚起來，太好了！洛琳菁竟是個草包！
洛琳瑜高興了，老夫人的臉色卻不怎麽好，雖然是庶出，也仍是她的孫女，洛琳菁怎麽說也是侯爵後人，怎能虛有其表，胸無點墨！難道是她高估洛琳菁了？還是這丫頭刻意隱瞞？
章氏嘴角輕揚，勾起一抹溫婉的笑容，故作體貼地說道：“阿韭自小身子就不好，自然是養病重要，那些功課往後找幾個嬤嬤好好教導，定然能將落下的部分補上。”
其實第一眼看到洛琳菁翩然走進屋內的時候，章氏也是又驚又怒，果然是那個賤人的女兒，一張臉和她母親竟有八分相似。如果說，嶽畫是一朵潔白溫雅的梨花，那洛琳菁便是開在深夜的幽曇，瞬間傾城，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好在她終究是被養廢了，不學無術，空有一張臉，再美豔也就隻能如曇花一般，轉瞬即逝。
世家大族，挑選當家主母，重德行才學，不重顏色，這一點洛琳菁是無法與瑜兒相比的，章氏稍稍安心了一些。
洛老夫人皺了皺眉頭，強忍下心中不悅，溫聲說道：“女兒家該學的東西，確實得盡快學起來，你早就過了婚配的年紀，不可再拖了。正好明日大長公主在公主府設下賞荷宴，廣邀賓客前去賞荷，到時候，讓你母親領著你與瑜兒一塊去見見世麵。”
賞荷宴？這名字一聽就不是什麽正經宴席。
……洛琳菁緊抿著唇，差點憋不住嘴角快要溢出來的笑意。
她匆匆低下頭，輕咳了兩聲，無比艱難地把麵部表情調整到正常狀態，繼續和洛老夫人周旋，“大長公主身份尊貴，邀請的肯定是高門貴女，我一個小小的庶女，還是不去湊這個熱鬧的好。”
自從知道洛琳菁沒有一點才藝，完全是個繡花枕頭之後，洛琳瑜被打擊到穀底的心再次揚了起來，輕嗤一聲，哼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瑜兒。”章氏輕聲嗬止了洛琳瑜，微笑地看向洛琳菁，好聲好氣地說道：“你們倆都是我的女兒，也都到了待嫁的年齡，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自然是要一同前去，阿韭無需擔心，母親自會為你打點好一切。”
洛琳菁輕笑一聲，多年不見，章氏表麵功夫可是越做越到家了。
這賞荷宴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宴席？若真是好事，章氏絕不可能心甘情願帶她一起前往，但若是壞事……洛琳瑜和章茗熙兩個小姑娘一聽到“賞荷宴”三個字就兩眼發光，麵泛春光是怎麽回事？
洛琳菁還在納悶，她膝蓋上的小祖宗卻開始不安分了。
主子連同奴婢，少說也有十幾個女人擠在這一間屋子裏，各種熏香充斥著屋內的各個角落，獸類的鼻子比人類敏感無數倍，二喵皺了皺鼻子，不耐煩地動了起來，想從洛琳菁的膝蓋上跳下去，離開這個可怕的房間。
小家夥才那麽一丁點大，洛琳菁怎麽放心它獨自跑出去，隻能一手牢牢地抓住它的身體，一手給它順毛。因為有個小祖宗要哄，洛琳菁也沒心情再與她們虛與委蛇了，直言道：“我剛回來，不通人情，也不知道皇城的風向，這賞荷宴到底是個什麽宴，祖母不妨直說，讓我有個準備，不然若是當場鬧出什麽事來，丟了洛府的臉是小，得罪了什麽權貴可就糟糕了。”
老夫人神色一凜，是啊，現在這個孫女可不是六年前那個唯唯諾諾的小丫頭了，若是讓她懵懵懂懂地去了公主府，一不小心得罪了人，給洛府惹上麻煩，實在得不償失。
老夫人故作無奈地歎了口氣，笑道：“罷了罷了，原本不說，是怕你們這些小丫頭害羞，既然你問到了，祖母告訴你便是。這個月初，三年國喪之期便過了。太皇太後命大長公主設賞荷宴，就是為了給最寵愛的翼王殿下挑選正妃和側妃。皇城內五品以上官員家中，凡是未婚，品貌端正的小姐，不管是嫡出還是庶出，都在受邀之列。你年紀不小了，正是該說親的時候，翼王乃皇上胞弟，深受皇上重用，未來前途不可限量，祖母這麽急地接你回來，也是不想你錯過這次絕好的機會。”
老夫人話音剛落，洛琳菁還在思量她話裏的意思，腦海中，係統已經怪叫一聲，笑道：哇嗚~一回來就有相親宴等著你，真刺激啊。
第八十一章 博弈
相親宴……要不要這麽犀利啊？洛琳菁很想否認，可惜事實好像還真是如此。
想借她討好皇家，攀附翼王，這就是洛家急著接她回來的原因。既然洛家有所求，那她也就不用客氣了。
“這些年多虧了雨落和奶娘她們悉心照顧，我們才能在僚城生活得這般好。現在雨落年紀也大了，不知祖母能否將她的賣身契交給孫兒，也好讓孫兒給她相看一門好親事，也算全了這場主仆之情。”
人老成精，洛老夫人哪裏會看不出來，洛琳菁此刻提到雨落的賣身契其實是在和她講條件。祖孫倆的目光一對上，瞬間便達成了共識。
不過是一個丫鬟的賣身契而已，洛老夫人根本沒看在眼裏。洛琳菁這麽做不但沒讓老夫人覺得反感，反而讓她安心。
才剛回來就急著為身邊的丫鬟出頭，說明洛琳菁是個看中情義，心軟念舊之人，如此甚好，對一個丫鬟都如此用心，更何況血脈親人？再怎麽說，她也是洛家的子孫，為家族興衰出力，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阿蘭，去把雨落的賣身契找出來交給阿韭，難得孩子有這份心。”老夫人自認為已經把洛琳菁的品性看透，放寬了心，對她便更加和藹可親了。
“是。”蘭嬤嬤走入內堂，不一會，就拿著一張薄薄的，有些泛黃的白紙出來，遞到洛琳菁麵前。
洛琳菁接過，打開細細確認了一遍才滿意地將白紙收好。
賣身契到手，洛琳菁就不想多待了，她抱好二喵站起身，說道：“多謝祖母。祖母若沒什麽吩咐，孫兒就先告退了。”
東西拿到了就想走了？老夫人嘴角的笑容一僵，聲音立刻低了幾分，“明日的賞荷宴……”
不等老夫人說完，洛琳菁爽快地回道：“祖母放心，我會同妹妹一起赴宴。”
“好，這一路你們也累了，回去休息吧。”還算懂事，洛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擺擺手，讓他們離去。
這三人居然就這麽走了，他們竟敢不向母親告退，洛琳瑜氣得差點拍桌子，可惜被章悅兮攔住了。
章悅兮現在根本沒心思去計較三人無禮挑釁的行為，洛琳菁身上肯定發生了什麽事，六年了，她竟沒有收到一點消息，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得不防！
屋內幾人心裏想些什麽洛琳菁可管不著，出了房間，空氣立刻清新了，二喵終於不再掙紮，打了個嗬欠，半眯眼睛，懶懶地窩在她懷裏。
洛琳菁也鬆了口氣，這祖宗弱唧唧的，脾氣卻極壞，難伺候得很。
流雲居的院子並不大，布置得精致又愜意，還帶著幾分禪意，院內有一個小水池，池子中養著幾株睡蓮，粉白的蓮花浮於水麵，清雅悠然，美不勝收。
洛琳菁抱著二喵，也不急著走了，踱步走到池邊，低頭看去，隻見一條兩尺多長，通體豔紅的錦鯉在睡蓮間遊弋，悠哉愜意。
紅錦鯉因顏色喜慶，寓意美好，很受達官顯貴歡迎。洛老夫人這條錦鯉，精心喂養多年，身材有些肥碩，遊得很慢，看起來有些呆呆的。
“這條錦鯉還挺……可愛的。”洛琳菁停頓了一會，漂亮這個詞還是說不出來，可愛倒勉強算得上。
奉命送她們出去的是老夫人房裏的一個二等小丫頭，她今年才十三歲，從沒見過府上的這位庶小姐，今日得見隻覺得驚為天人，走在她身邊心髒都忍不住噗通亂跳。
如今聽到這天仙一般的小姐開口說話，小丫頭激動極了，連忙上前一步，柔聲解釋道：“是啊，它可是老夫人的心頭肉，聽說老夫人在懷著老爺的時候，就開始養這隻錦鯉了，它的年紀比老爺還大呢。”
難怪養得這麽肥，洛琳菁微微點頭，看著紅錦鯉的眼睛泛著莫名的光芒，低喃道：“已經養了四十多年了啊，真好。”
確實很好，活了這麽久，想必知道的事情應該不少吧，改天有機會再來好好會會它。
二喵斜睨了一眼池塘裏的大肥魚，小爪子蠢蠢欲動。
紅錦鯉和往常一樣，吃飽了就浮上水麵曬太陽，但今日不知怎的，才遊了一會，它就覺得渾身冰冷，像是被什麽怪獸盯上了一般，毛骨、不對，魚骨悚然！
越老越怕死，紅錦鯉倏地一下猛地衝入池底淤泥中，攪渾了一汪池水，一晃眼就沒影了。
那速度快得出奇，小丫鬟還是第一次看到魚大爺身姿這般敏捷，不禁暗暗驚歎，以前就聽人說過沉魚落雁的故事，當時她還不信，世間哪有人能美得這麽誇張，如今親眼所見才知道自己是多麽的狹隘無知。
不出幾日，府裏就有了這樣的流言：阿韭小姐的美貌，連錦鯉看到都羞愧地躲到池底下去了。
當洛琳瑜被這個流言氣哭，衝過來質問她的時候，洛琳菁才恍然大悟，原來要弄哭洛家大小姐這麽容易，早說啊，別說一條錦鯉，就是一池錦鯉她也能把它們弄沉的！
這些都是後話，三人走出流雲居，待身邊的丫鬟嬤嬤都散去後，嶽棋終於忍不住抓住洛琳菁的手，神色中難掩焦急，問道：“阿韭，你不是說不會讓她們插手你的婚事嗎？那個什麽賞荷宴，一聽就不是什麽好宴席，你為什麽要答應？”
嶽棋話音才落，就聽到洛琳菁“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小神，你和我小姨倒是心有靈犀。
係統輕哼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
在嶽棋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洛琳菁輕咳一聲，掩住笑意，說道：“隻是一場宴會而已，去一趟就能借機拿回雨落的賣身契，何樂而不為？雨落跟了我們這麽多年，雖然一開始還有些異心，但六年下來，她也沒給咱們惹麻煩，一直安分守己，她既然已經選擇了站在我這邊，我自然不能叫她失望。”
嶽棋微微蹙眉，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雨落也算跟我們同甘共苦了這麽些年，咱們確實應該為她籌謀一個未來。”
算了，反正明天都要去赴宴了，再說什麽去不去的都沒意義了，嶽棋抓住洛琳菁的肩膀，還用力搖了兩下，一臉嚴肅，無比鄭重地說道：“阿韭，那位翼王雖然身份高貴，但實在不是良配，你明日前去，千萬記得，離他越遠越好，莫要與之相交。”
一入侯門深似海，王爺哪裏是那麽好嫁的。她隻希望阿韭這輩子能開心快樂，簡簡單單地生活就行了，王妃什麽的，她一點也不稀罕。
明日趁著阿韭不在家，她定要好好盤問玹兒，那位冷麵將軍到底是什麽人，相貌和人品她都看過了，皆屬上乘，就是不知道家世如何，家裏人口多不多，好不好相處。若真是良配的話，還是要盡快給阿韭定下來，省得一直被人覬覦。
“小姨多慮了，若真如祖母所言，五品以上官員家的適婚小姐全都在受邀之列，明日公主府內一定是人山人海，那位翼王殿下估計連誰是誰都分不清楚。”想到一群塗脂抹粉衣著華麗的姑娘們爭先恐後地往那位殿下麵前湧的景象，洛琳菁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完全沒把嶽棋的話放在心上。
她若是能聽到自家小姨此刻的心聲不知道還笑不笑得出來。
嶽棋白了洛琳菁一眼，真是個美而不自知的家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隻要往那一站，所有人的目光都會不自覺地被她吸引。有些人是永遠不會淹沒在人群之中的，她隻會在人群的襯托之下，更加顯眼。
翼王隻要不是眼瘸，都不可能忽略她。
嶽棋歎了口氣，繼續囑咐道：“總之你聽我的，躲著點就是了。還有，你也要小心那些世家夫人，大家小姐，她們的心思千回百轉，比蜘蛛網還繞，你當心點，別被人坑了。”
洛琳菁被嶽棋如臨大敵的樣子逗笑了，哄小孩似地說道：“好啦好啦，你就放心吧，別說公主府不是什麽龍潭虎穴，就算真的是，我也一樣能闖出來，我保證！”
洛玹也跟著湊熱鬧，嚷嚷道：“就是，姐姐這麽厲害，誰還能欺負得了她！”
嶽棋瞪了一眼臉上寫滿了“我姐姐天下無敵”的傻兒子，氣得用手狠狠地戳了戳他的腦門，就會給她扯後腿！
洛玹不敢躲，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麽，一臉的莫名其妙。
洛琳菁一隻手抱著二喵，一隻手親昵地攬著嶽棋的胳膊，討好地笑道：“走，回去讓雪兒給咱們做一頓好吃的，這段時間總是風餐露宿，我都沒好好吃上一頓飯。”洛琳菁一撒嬌，嶽棋立刻就沒了脾氣，也不再嘮叨了，高高興興地回去吃飯去了。
洛琳菁這話若是讓裴溁聽到，他一定會哭暈在茅坑裏。每天都要生火做飯，炒菜熬湯的人，還叫沒好好吃上一頓飯，那他們這一路吃的都是什麽？豬食嗎？
他才是那個回了皇城還不能好好吃飯的可憐人，話說，將軍大人說的不要查得太細，到底是多細？
第八十二章 洛家人的算盤
洛琳菁三人走後不久，章悅兮也牽著洛琳瑜和章茗熙起身告退，老夫人沒攔她，不輕不重地告誡了洛琳瑜幾句，讓她與洛琳菁好好相處之後，便放她們離去了。
人都退了出去，屋內又恢複了往日的清靜。蘭嬤嬤滅了原來的檀香，換了新的安神香，又沏了一杯溫熱的新茶，放在老夫人手邊的茶幾上，垂眸站在老夫人身後。
老夫人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溫度正合適的茶水，低聲說道：“有什麽話就說吧。”
蘭嬤嬤雙手疊放在腹部，微微躬身，在老夫人耳邊輕聲說道：“主子，阿韭小姐這次回來，身體看著像是已經養好了，但性情卻改變了很多，不像是好拿捏的人。奴婢擔心她不肯聽從安排，多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