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悅安靜地聽著,並沒有對她提起楊珊有所反感,他根本沒有一點反應。


    李慰於是不再多言,領著他找到當初副監獄長的那間辦公室,門外和門內的屍體都消失了,她不想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楊悅進門以後隨意地一瞥,李慰正在回憶通訊器的位置,他徑直走到辦公室中央的桌案旁,曲起食指在案頭敲了敲。


    “啪”一聲輕響,案頭噴出五顏六色的光束,頃刻間線條扭曲、光點填充,重組成一個對他們兩人而言都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形。


    楊珊坐在她的院長辦公室裏,麵色微微有點錯愕,顯然這次突如其來的通訊也打亂了她原本不知道在做什麽的節奏,使她失去了凡事盡在掌握的從容。


    然後,她毫無預警地看到了楊悅。


    隔著茫茫宇宙,隔著感性與理性,隔著血緣造成的羈絆,這對最不像母子的母子四目交投,目光冰冷而犀利地戳進對方心底。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卡文,隔兩天可能不夠,我會努力!


    第五十六章 交易


    楊悅與楊珊對視一眼, 李慰在旁邊看著,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不過零點零幾秒的時間, 楊悅側過頭,慢慢地走到李慰身旁, 楊珊的目光也跟著平靜地轉到她身上。


    從此,直到本次通訊結束,她再也沒有看向楊悅一眼。


    李慰心中很為楊悅不平, 如果她隻是個無關的外人,她或許還會一邊鄙視楊珊不配做人母親一邊佩服楊珊對科研事業的專注,然而她不是個無關的外人。


    她是楊悅的人, 不管作為他的老師, 他的女朋友,或者他的妻子, 她都沒辦法做到客觀地看待楊珊。


    “楊院長,”李慰硬梆梆地開口,“死獄已經被我接手了。”


    楊珊聞言揚了揚眉,她的眉形與楊悅極像, 眉梢鋒利,揚起來的時候像斜飛出去的兩把小刀, 這樣的眉毛長在楊悅臉上相得益彰, 長在她臉上卻顯得有些過於堅硬。


    她本來要起身的動作停下,反過來向後靠到椅背上,稍作思索,問道:“你要和我做什麽交易?”


    對於楊珊竟然開口就道破了李慰的心思, 李慰並不驚訝,她見識過楊悅的學習能力,他能在三個月內熟練掌握一門語言,他的母親——他的基因提供者絕對不可能是普通人。而且楊珊任職聯邦科學院的副院長,這本身就意味著她和她的同事都長著聯邦最聰明的腦袋。


    對聰明人耍小聰明是以己之短比人之長,所以李慰選擇實話實說:“我確實有個交易想和您談,但在此之前,我想知道聯邦科學院和死獄到底是什麽關係?”


    “合作關係,”楊珊快速回應,“我說過,‘聯邦科學院和死獄的合作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一任楊院長時期,我們提供藥物是為了幫助監獄的管理層安撫囚犯……’”


    “我想聽真話,”李慰略顯粗魯地打斷他,“我已經知道你們提供給死獄的藥物不僅是安撫作用,死獄裏有一條活死人生產線:先用你們提供的藥物洗腦囚犯,再把他們變成活死人,最後將這批被洗腦的絕對忠誠的囚犯賣給聯邦政府。”


    楊珊又揚了揚眉,她這次思考的時間略長,半晌才輕輕搖頭,嗤聲道:“原來如此。”


    “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天才知道這件事,我隻是聯邦科學院的副院長,像我這樣的副院長科學院裏有三名,我們上頭還有一位院長,學術圈裏的明爭暗鬥並不比其他行業要少。”


    “這些年我在院裏逐漸被邊緣化,我原本以為是因為我的研究項目遲遲沒有起色,多虧你的消息,我終於明白到底為什麽。”


    楊珊又輕蔑地笑了笑,抬眸望向李慰,道:“前陣子院長突然讓我接手向死獄供藥的渠道,我現在回想,也是因為我丈夫競選成功……他們做了這樣的事,曆屆聯邦政府藏著這樣的秘密,當然沒有比總統夫人更合適的同謀。”


    …………


    ……


    李慰相信了楊珊的說辭,為什麽不呢?楊珊實在太驕傲了,不屑於說謊。


    “那好,”她在桌子對麵變換了一下坐姿,斟酌著如何把話說得清楚明白,“您沒有參與進來是最好的……”


    楊珊卻打斷她,“我沒有參與這件事,並不代表我反對它。以活死人替代普通人士兵,無論對聯邦政府或是對大多數聯邦公民都是利大於弊。”


    李慰沒想到她會這麽說,怒而反問:“那麽聯邦公民的知情權呢?那些可能在活著的時候就變成行屍走肉的聯邦士兵,他們的人權呢?”


    “所以我說‘利大於弊’而不是‘有利無弊’。”楊珊難得耐心地解釋,“我雖然不是政治家,也知道沒有一項政策可以惠及所有人。”


    “那麽你是不想談交易了?”李慰的聲音冷下來。


    “不,”楊珊又一次出乎她的意料,“我說過,我不是政治家,我隻是個科學家,如果你能拿出打動我的條件,什麽交易都可以談。”


    打動她的條件?李慰當然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楊悅也是。


    他一直安靜地站在李慰右側,左臂貼著她的右肩,這是他們新近養成的習慣:兩個人必須要有肢體接觸,就像他們是同一個人分裂出的兩具身體,要靠那點肌膚間的溫度分享生命。


    他聞言向前傾了傾,拉長了上半身,腰部微微塌陷,像隻貓科動物那樣半趴在桌麵上,與遙遠星河那端的楊珊又一次對視。


    兩雙相似的漂亮眼睛掩不住下方冷酷地計算與估量。


    “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楊悅像豎起頸毛的貓那樣威脅地問。


    “我知道你不肯回我的實驗室,”楊珊平靜地答,“你能逃一次就能逃無數次,所以我沒想過再把你抓回來。你的小女朋友,我本來也打算救她,把她弄出死獄再還給你。你們不找我,我總有一天也會找到你們提起這場交易。”


    “我答應每五年向你提供一次你需要的身體數據。”


    “我要親自測量。”


    “十年。”


    “成交。”


    兩人以李慰目瞪口呆的高效快速達成協議,楊悅慢慢地退回來,她摸了摸他的脖子,那些虛擬的頸毛瞬間乖順地伏下來,他又扭開臉繼續貼在她身側。


    不知道為什麽,李慰突然有點想笑,但另一種擔心的情緒壓過了笑意,她鄭重地道:“楊院長,您必須承諾取得這些數據的過程不會對他造成傷害,否則我會拒絕這項交易。”


    這回是楊珊被她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問楊悅:“她說的話能代表你的意見?”


    楊悅理都不理她,隻貼著李慰美滋滋地蹭了蹭,像撒嬌,明確表示她這句護短的話讓他很受用。


    不止李慰接收到他的心意,楊珊也沒有錯過,揚了揚眉,今天第一次正眼看向李慰,那與楊悅太過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眼睛讓她本能地挺直了脊梁。


    “人總是要死的,”楊珊忽然道,“上一任楊院長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那時候我還年輕,不懂得它真正的涵義。後來楊院長失蹤,我一天一天變老,研究毫無起色,我終於明白了這句話。”


    “宇宙浩淼無邊,人類的壽命不過是滄海一粟,想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完成無限的偉業,隻能盡可能的專注。人的一生真的太短暫了,隻做一件事都來不及,所以我們必須有所取舍,有所割舍。”


    “我承認我不是一個好母親,我也從來沒有想要做過好母親,我首先是一個科學家,這個身份淩駕於其他社會學賦予我的身份之上。我生育楊悅的目的就是為了用他做實驗,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和頭腦去顧及他的感受……但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他。”她直視李慰的眼睛,“我的承諾你滿意嗎?”


    不滿意,李慰覺得她避重就輕,還想要逼她說得確切一點,楊悅卻又蹭了蹭她,對她輕輕點了點頭。


    好吧,她想,楊悅對自己的身體和楊珊的實驗知道得更多,他認為可以就可以吧。


    她把思路轉回正事,先忍不住對楊珊補了一句:“希望您不要忘了您的承諾。


    又道:“我的交易條件有兩項:第一,希望聯邦科學院繼續向死獄提供營養劑和真正的具有安撫作用的藥劑;第二,我想見見您的丈夫,也就是總統先生。”


    “成交。”楊珊依然答應得幹脆,她似乎猜到了他們要見勃朗特總統是為了什麽,並沒有就此多問一句。


    聯邦科學院的常務副院長或許也算得上日理萬機,楊珊站起來想要關掉通訊,驀地又瞥了李慰兩人一眼,道:“科學本身就是一件殘忍的事,政治也是同樣,我不關心政治,可我關心我丈夫,他不是一個好的政客,因為他做不到完全地泯滅良心,這是楊先生當初選擇他的原因,也是我選擇他的原因。所以,他做的選擇不一定是對聯邦最有利的,卻可能是對你們最有利的。”


    她關掉了通訊。


    作者有話要說:  沒寫完,明天繼續在這章裏更新,今天買過的明天就不用再買(好像是這樣吧……)


    分隔符後麵是新章的內容,如果大家都不需要重複購買給我留個言


    第五十七章 楊


    楊珊從辦公桌前站起身, 她心事重重地推門而出,沒有選擇向她的丈夫要求通訊, 而是離開聯邦科學院直接去找他。


    她剛走出辦公大樓的範圍,立即有兩名黑衣的谘議局探員訓練有素地綴到了她身後, 這是聯邦政府為第一家庭安排的保鏢,楊珊身為總統夫人,不管願不願意也沒法拒絕這項福利。


    一行人匆匆行走在聯邦科學院內, 迎麵而來的行人各個身穿白色大褂,自覺地貼住牆壁為他們讓開道路。


    楊珊眼角瞥到一個身影,她大腦的反應能力堪比計算機, 頃刻間識別出來那是誰, 急喝道:“當心!”


    然而還是晚了,那個身影比她聲音更快, 暴起,傷人!


    她脫下白色大褂往其中一名谘議局探員身上罩去,隨即腳下旋轉,帶著他偏離原方向;該名谘議局探員拔槍射擊一氣嗬成, “嗤”,白色的等離子光束刺破白大褂射向她原本所在的位置。


    另一名谘議局探員右手還按在腰間的槍柄上, 所有動作突然頓住, 緩慢地低下頭,目光尚未觸到他胸口多出的大洞,殘餘的氣力卻已散盡,悄沒聲息便軟倒下來。


    前後不到三秒, 楊珊身邊失去所有保護,不遠處旁觀了全過程的路人掉頭即往外逃,那個身影彎腰拔/出等離子防護槍,先開槍射死扯脫頭上白大褂的谘議局探員,再頭也不回地擊中奔跑的路人。


    最後,她拎著槍轉過身,朝向楊珊。


    楊珊也看著她,竭力保持冷靜。她脊背貼住冰冷的牆壁,雙手緊張地抓握,又強製自己鬆開,呼吸聲粗重急促,張大的眼睛裏瞳孔也微微放大。


    兩人無聲地對峙了片刻,楊珊的眼瞳上倒映出對方的影像,那是一個漂亮女人,雖然她乍看來更像一位俊美的青年。


    “你好,我的名字叫懷特。”那個女人開口,她像是有些迷惑地歪了歪頭,“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楊珊想否認,視線斜下去瞄到那把槍,否認的話抵到唇邊又吞了回去。以她對這個人的了解,如果她否認了,她在對方眼中失去價值,下場必死無疑。


    她還不想死,她的研究剛見到曙光!


    楊珊咬了咬牙,她做決定向來快速,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


    “你當然認識我,”她又呼出一口氣遏止聲音的顫抖,“你忘了嗎?”


    “你的名字不叫懷特,你姓楊。”


    “楊琳,你是我的堂妹……也是楊論道的女兒。”


    …………


    ……


    “楊”在聯邦不是一個罕見的姓氏,一百個華族人中至少有一個姓楊。


    但楊論道的“楊”則不同。


    哪怕進入星際時代,每個聯邦公民能得到的教育資源和生存資源都是有差別的,楊論道能在聯邦掀起這麽大的風浪,在此之前,他能夠取得如此煊赫的成就,與他的天賦有關,和他的出身更是息息相關。


    楊論道和楊珊都出身楊家,別誤會,楊家並不是都市傳說中的什麽隱身幕後掌握聯邦真□□的共濟會成員,楊家就隻是一個“普通”的大家族,血脈綿延千年,子孫遍布各行各業,同氣連枝,互為聲援。


    在聯邦這樣和平以及相對公平的社會裏,華族的人口優勢得到最大體現,人多總是比人少好辦事,楊家的後代們踩在前人的肩膀上容易取得更高的成就,就這樣一代一代,耐心地隻上升不跌落,到了楊珊這代,終於把她的丈夫送上總統的寶座。


    而在勃朗特總統之前,楊家投注的對象是楊論道,楊珊知道自己和楊論道有一點親戚關係,前任楊院長是她不知隔出幾服的叔伯,他的女兒自然也就是她的堂妹。


    楊珊說出“楊論道”的名字,死盯住懷特監獄長的臉觀察她的神色變化,然後失望地發現——她沒有任何變化。


    懷特監獄長聽見這個名字的表現非常正常,既不像是很陌生,那就太假了,畢竟楊論道是上了聯邦小學教科書的人物;也不像是很熟稔,沒有那種聽到自己父親的名字被提及時必然的不自在。


    她正常得就像任何一個聯邦公民,除了她不該是楊論道的女兒。


    “你不記得了?”楊珊直視著懷特監獄長的眼睛,恨不得鑽進她的腦子裏,思維高速運轉,霎時消耗的能量足以讓一顆超新星爆發,“你記得楊歡嗎?”(注)


    懷特監獄長對這第二個名字仍然毫不動容,但她天生一副風流眉眼,凝眸注視楊珊的樣子有一瞬間給後者造成了錯覺。


    “楊歡是你的弟弟,”楊珊進一步解釋,“楊院長用自己的精子造出了他,作為‘為龍計劃’的實驗品。楊院長失蹤以後,他歸屬於聯邦科學院的另一個項目組,後來該項目組與軍方達成合作協議,我們再也沒有見過他。”


    懷特監獄長若有所思地偏了偏頭,似乎在催促楊珊說下去,手上的等離子光束槍在對方麵前虛晃了晃,槍口差點就觸到楊珊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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