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艾伯特,布魯斯,懷特,你們最好記住這個名字,因為總有一天你們會匍匐在這個名字腳下,承認我是你們的主宰。”


    那個陌生人的聲音又來了,李慰顧不得再回憶她的夢,她立即起身,擺出防禦的架式左右張望。


    然而玻璃屋子並沒有其他人,她從透明的四麵牆望出去,現在應該是十二小時熄燈時間,她除了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什麽也看不到。


    難道又是從通風口傳出來的聲音?李慰狐疑地想,幹脆挪動身體就在牆邊蜷縮起來,遠離西北方向。


    她這麽連續地運動,發覺身體比昏迷前恢複了許多,雖然頭腦仍然渾沌,但肚腹間那股燃燒般的饑餓感總算消失了。


    ……不對!


    李慰倏地撩起左臂的袖子,右手橫過來在肘彎的靜脈血管處摸了摸,果然摸到了兩個尚未恢複的針孔。


    她心下一沉,所以不是昏迷讓她的身體機能有所恢複,而是當她陷入昏迷時,喂食機器人終於不受阻礙地給她紮了兩針。


    那不可知的液體到底還是進入了她體內。


    第三十三章 真相


    李慰斷斷續續又睡了一晚, 她不敢睡得太死,也不敢不睡, 生怕亮燈後因為困倦再次被喂食機器人得手。


    那陌生的難聽的聲音在她夢中不時出現,每次都令她難受地打個哆嗦, 即使睡著了眉頭也深深地皺起。


    “我是艾伯特,布魯斯,懷特, 你們最好記住這個名字,因為總有一天你們會匍匐在這個名字腳下,承認我是你們的主宰。”


    她被迫牢牢記住了這個名字和這句話。


    燈亮的時候, 李慰立刻就醒過來, 她略為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腿腳,翻身趴到地麵上, 使勁拍打玻璃地板。


    “彼得,”她邊拍邊呼喚樓下男孩兒的名字,“彼得!”


    “來啦來啦!”彼得從床上翻身坐起,他剛睡醒, 眼睛都睜不開,短發還在向四周亂七八糟地支楞。


    李慰定睛打量他, 圓臉圓眼的男孩兒神色如常, 像貓一樣誇張地打了個哈欠,翹起來的鼻尖頗有幾分俏皮。


    “你記得昨天發生了什麽事嗎?”她問他。


    “昨天?”彼得又打個哈欠,漫不經心地搔了搔亂發,“跟前天一樣啊, 我們天天都在這玻璃盒子裏關著,還能出什麽別的事?”


    不對勁,李慰訝異地想,他昨天還因為那個囚犯變得歇斯底裏,今天卻又恢複成他們剛剛相識的樣子,善意、陽光,天真爛漫得根本不像一個被以反人類方式□□中的犯人!


    “你真不記得了?”她不死心地問,“昨天有個犯人突然發病……”


    她說著扭頭往下望,記得是從金字塔頂數下去的第九層,發病的犯人是個中年人,不辨男女,臉色青紫可怕。


    然而她看到的房間裏隻有一個犯人正常地坐在床上,像是感應到她的目光,他突然抬首望來。


    李慰的目光與對方撞上,心頭打了個突,她竟分辨不出他是不是昨天那個犯人,因為他們同是齊肩長發的中年人,臉色不複青紫,體形乍眼看去都差不多。


    兩人對視一會兒,那個犯人木著臉先收回了目光,仍舊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她又聽見彼得疑惑地問道:“昨天有犯人發病嗎?沒有啊,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李慰倏地回過頭,目光定定地盯住彼得的臉,仔細觀察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每一分麵部肌肉牽動出的微妙變化,末了得出結論:他沒有說謊,至少他堅信自己說的是真話。


    李慰心中翻江倒海,如果彼得沒有說謊,那麽,他是真的不記得了,就像她不記得她的夢一樣。


    她可以不記得她的夢,因為人類的記憶是關聯性的,而夢境通常是彼此矛盾、互不相關的片段,人類的大腦隻會記住最怪異突出的夢,記不住淩亂瑣碎的普通夢。


    但彼得忘卻的不是夢,昨天發生的事也並不缺乏關聯性,任何一個神智正常的成年人都不可能在一覺醒來後忘得幹幹淨淨!


    除非,李慰顫栗地想,除非他的神智沒有看起來那麽正常。


    “你記得那個人嗎?”她試探地問,“就是那個教會你用心跳讀秒的人。”


    彼得的臉色當即沉下來,他似乎很不願意聽她提到那個人,點了點頭,不肯再多說什麽。


    李慰繼續追問:“你還記得他是怎麽死的嗎”


    “當然!”他不假思索地答道,“他是……他是……”


    彼得一下子愣在了那裏,就像電腦程序卡在某個邏輯錯誤的環節,反反複複地張嘴,卻無論如何說不出那個人的死因。


    李慰再接再厲,用和昨天相同的問題刺激他,“除了我和你,其他人為什麽都不說話?你隔壁的犯人,你樓下的犯人,你最後一次和他們交談是什麽時候?”


    也和昨天一樣,彼得根本回答不出她的問題,他因此倍感震驚,為什麽回答不出?為什麽自己以前從來沒有思考過這些問題?


    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雙手本來插在一頭亂發中,這時改抓為扯,死死地揪住自己的頭發。


    “不對,”他語無倫次地道,“我明明記得不是這樣!為什麽你們不說話?為什麽我沒發現?哈羅!嘿!你們看看我!”


    他衝到右麵拍打玻璃牆壁,想要引起右側鄰居的注意,沒達到目的又轉向另外三麵,最後趴下來敲擊地板。可是,不論前後左右或者樓下的鄰居都沒有給出他想要的反應。


    李慰眼睜睜看著他把昨天做過的事一模一樣地複製了一遍,她通體發寒,知道關鍵時刻即將來臨,強迫自己又問道:“和你同批的犯人都去了哪裏?那個人,他到底是怎麽死的?”


    “他……他們……”彼得原地轉了幾個圈圈,驀地脫口而出:“他們……艾伯特,布魯斯,懷特……”


    他毫無預兆地提到了那個在李慰耳邊重複播放的名字,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問:“你說什麽?”


    “艾伯特,布魯斯,懷特,”彼得兩眼發直地抬起頭,“‘你們最好記住這個名字,因為總有一天你們會匍匐在這個名字腳下,承認我是你們的主宰。’”


    ……


    “啪!”


    金字塔頂的白熾燈又熄滅了。


    李慰立即提起十二萬分的警戒,如果說昨天熄燈還有可能是十二小時亮燈時間到了的正常現象,今天的亮燈時間絕對不到十二小時!


    她屏住呼吸,閉上眼,用視覺以外的其它感官去感知黑暗,隨時準備迎接突如其來的變化。


    她忽然有種既視感,似乎眼前這一幕曾經發生過,可是什麽時候?昨天她難道不是在熄燈的同時就陷入昏迷?


    李慰走神了一瞬,旋即被黑暗中亮起的微光拉回注意力,這團並不明亮的光芒幽幽地透過眼皮,投在她的視網膜上,卻是觸目驚心!


    下一秒,她像條狗一樣狼狽地撲倒,整個人釘在地麵,雙手腕骨和臂骨被強大的拉力扯得“哢哢”作響。


    她所有的防備都是白費,事實是她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手上的電磁手銬可以分拆成電磁手鐲,平時毫無存在感,但它畢竟不是真的手鐲。


    好吧,李慰咬牙想,這也是她預計過的可以發生的情況,雖然是最糟的那種。


    她趴在地上睜開眼,看到副監獄長的軍靴向自己走來,“電擊棒”垂在腿側,金字塔下層的囚犯們像追逐血腥的食人魚般追著那團微光移動。


    彼得也包括在內。


    副監獄長的軍靴停在了她麵前,靴頭抬起來,半點也不遲疑地踩上她的臉。


    “你真是我見過的最會惹麻煩的新人,”副監獄長厭煩地道,“你想知道真相?好,我就來告訴你真相。”


    …………


    ……


    白熾燈重新亮起來,副監獄長拽住李慰的頭發,也不知她用了什麽手段,李慰眼前又出現繽紛的光弧曲線,頃刻間兩人就離開了那個密封的玻璃盒子。


    腳踏實地的同時,電磁手銬上的拉力消失,李慰頂著滿臉的鞋印頑強地站起來,發現自己來到金字塔的最底層。


    她抬頭望了眼,金字塔頂的白熾燈現在望去就像真正的太陽一般遙遠,她曾經待過的小房間在強光下璀璨奪目,精巧得像個藝術品。


    不,應該說整座金字塔內腔就是一個偉大的藝術品,如果它的功用不是一座監獄的話。


    副監獄長轉身走在前麵,像是半點也不擔心李慰會逃跑,而李慰也真的沒想過逃跑,她放眼望去隻能看到無邊無際的玻璃屋,根本找不出一條逃跑路線。


    她乖乖地跟在副監獄長身後走進玻璃屋之間的縫隙,那像是一條窄巷,隻不過兩邊是關押了犯人的透明囚牢,按照副監獄長講過的規矩,他們都已經被囚禁了接近十年,即將放出去在外麵的城市裏生活。


    李慰注意看了下兩邊的犯人,出乎她意料,金字塔底層的犯人反而比上麵的要活躍許多,不但頻繁在室內走來走去,一個個特別小聲地念念有詞。


    她把耳朵貼在其中一麵玻璃牆上,想聽他們說的什麽,不料那個犯人見她湊近,猛地撲了上來,大臉壓在玻璃牆上扭曲變形,嚇得她差點尖叫出聲。


    李慰連忙加快腳步遠離那間玻璃屋,等她追上了副監獄長,再回頭看時,那個犯人還貼在牆上念念有詞,嘴裏噴出來的熱氣將玻璃都染成了白色。


    副監獄長把李慰領到一間總算不是玻璃牆的辦公室前,門外站了兩名獄警,穿著和副監獄長同款的防暴衣,手裏卻拿著等離子光束槍。


    他們怎麽會有等離子光束槍?李慰略為不解,聯邦生產的每一把等離子光束槍流向哪裏都是有案可查的,這不是明著宣布他們和谘議局相互勾結嗎?還是說這座監獄有軍方的背景?


    她很快就知道真相比她想象得更驚悚。


    副監獄長沒有理會兩名獄警,帶著李慰與兩人擦身而過,一把推開了辦公室門。


    門內安坐的女人應聲看過來,副監獄長向她點了點頭,轉身看向李慰,奚落道:“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嗎?這就是真相!”


    李慰莫名其妙地與那個女人對視了片刻,越看越眼熟,越看越震驚,“你是……”


    “你好,”那個女人淡淡地道:“一直以來承蒙你對楊悅的照顧,我是他的母親。”


    第三十四章 更簡單的辦法


    “亨利三世”上, 楊悅忽然心有所感,抬頭望向西麵。


    這裏的人造天空逼真地模擬了大氣層內二十四小時的變化, 現在是日落時分,西麵正是晚霞漫天的嫣紅色。


    楊悅什麽也沒看到, 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心慌隻是他的錯覺。


    然而他知道不是,他和李慰之間存在冥冥中牢不可破的聯係,她的生死牽連著他的生死, 她劇烈的情緒變化也會使他有所感應。


    李慰感覺到震驚,他也跟著心旌搖曳,最重要的是, 他深知她不是一個會為小事變色的人, 她到底遭遇了什麽?


    楊悅仔細回憶他和李慰那場短暫的“神交”,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對。他們當時一直身處在黑暗中, 他看不到李慰的表情,但他緊緊地擁抱著她,臉頰貼著她的臉頰,李慰的體溫好像過低了!


    “啪!”楊悅突如其來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跟在他身後的禿鷹和小矮人都被嚇了一跳,小矮人連忙彎腰去摸腿側, 禿鷹也把金屬翅膀豎起來擋在臉前, 緊張地問:“怎麽了?我們被發現了?”


    楊悅仍然不言不語,臉頰半邊白皙半邊凸起一個驚悚的五指印,眼底有絲懊惱疾掠而過,他既生自己的氣又為李慰擔憂, 埋著頭大步往前衝。


    禿鷹和小矮人趕緊跟上,一高一矮默契地互望了眼,各自聳了聳肩。


    三人在繁華的都市中徒步穿行,到底不是真正的城市,不用多久就路過了一個又一個街區,禿鷹他們也猜出了楊悅想去哪裏:他的目的地似乎是城中心最高的那幢大廈。


    這時禿鷹的公民終端傳來通訊提示,他接通了,又謹慎地切換成密聊模式。


    一個小小的氣泡從公民終端裏鑽出來,將將可以把禿鷹的頭部籠罩在內,他看到氣泡壁上隱約浮現出歸祚明的臉。


    “你們那邊進展得怎麽樣?”歸祚明向來是直入主題,“這邊很順利,就是我們恐怕把老古板船長惹火了。”


    “惹火了會怎麽樣?”禿鷹好奇地問。


    “應該會傾巢而出,派出所有的護衛艦圍剿我們。”歸祚明分析道。


    “精彩!可惜我們沒有你們那麽大的陣仗。”禿鷹偷瞄了眼前麵的楊悅,小聲告狀,“楊悅根本就不理我們,問他有什麽計劃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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