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傭兵們早就停止了射擊,也沒有搶上來肉搏的跡象,除了滿地打滾的重傷員,其他人都麵露恐懼,甚至還有人當場跪下,掏出十字架貼住前額瑟瑟發抖。


    唯一保持鎮定的隻有兩個人:光頭佬,還有那名長發眼鏡男,李慰與他的眼神再次對上,他翕動口唇說了兩個字。


    走吧。


    走?他們能走去哪裏?空氣牆是破了,李慰看向前方屍山血海,又看了看自始至終小臉上保持著鎮定自若的楊悅,心頭一片茫然。


    她不可能害怕楊悅,就算全世界都指證他是魔鬼,她想,她也隻認定他是她可憐又可愛的學生,他們在陰暗的地下室裏相依為命三個月,以後,這條路也將一起走下去。


    哪怕那是通往地獄的死路。


    李慰的心再度變得堅定,她過去拉住楊悅已經不必再“點將”的右手,在他手背上寫了幾個字:“快走,我怕你一會兒又暈了。”


    楊悅乖乖地任他牽著離開,兩人穿越空氣牆,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過滿地殘骸,李慰盡量不去考慮腳下軟綿綿暖乎乎的是什麽。


    眼看他們將要回到正常的地麵上,楊悅打了個踉蹌,李慰早有準備,連忙捉住他的手臂往上提溜,怕他麵朝下地跌進血汙裏。正在此時,後方卻無聲無息地射來一支針筒,“嗤”,紮中了李慰的動脈。


    兩個孩子幾乎是同時倒下,李慰在昏迷前本能地旋轉半身,變成脊背著地,楊悅則一頭栽進她懷裏。


    他們相貌清秀,麵容安詳,即使是躺在血泊中,即使不遠處是雄雄燃燒的火焰與不斷擴散的濃煙,即使空氣中彌漫著中人欲嘔的氣息,他們仍然美好得像一對無性別的天使,像一幅被上帝的創世之手點撥過的名畫。


    光頭佬和長發眼鏡男施施然走上來,肩並肩駐足,低頭凝視他們。


    半晌,光頭佬硬梆梆地道:“這孩子對我們手下留情了。”


    “我知道。”長發眼鏡男答道。


    “可他們也重傷了矮子和禿鷹,還有其他兄弟。”


    “我知道,”長發眼鏡男又說了一遍,俯身從李慰頸後拔出針管,夾在兩根修長的手指間把玩,“少兒版的‘邦尼和克萊德’,一對剛逃出籠子的小獸,什麽都不懂,單憑直覺行事……不好辦啊……”


    他的指尖不小心蹭到李慰脖子上的什麽東西,隨意地勾出來看了看,卻是一條聯邦軍隊的軍用識別牌,俗稱“狗牌”,那上麵熟悉的縮寫讓兩人同時沉默了。


    也不知過去多久,附近的車隊殘骸又發生一起小小的爆炸,響聲終於打破了兩人之間仿佛凝固的氛圍。


    “不好辦哪……”長發眼鏡男歎息著重複道。


    作者有話要說:  為免以後可能的爭議這裏我要劇透一下,楊悅的真實年齡是十六歲,李慰雖然天天叫著十八歲,其實是十七歲大半還沒滿十八歲,真是兩個中二期的少年少女。楊悅因為某些原因發育受到限製,包括身體發育和智力發育,是李慰的出現幫助他突破了這種限製,所以他剛開始確實是個熊孩子,每昏睡一次長大一點,偶爾會有符合他真實年齡(十六歲)的舉止,大多數時候則幼稚又任性,缺乏常識。孩子都是既天真又殘忍還缺乏邏輯的,就像楊悅本來不必殺這麽多人,他還是殺了。


    附注:明天可以恢複八點以前的正常更新了。


    第十四章 自由和公正


    三個月前


    李慰頭疼得厲害,這時候還感覺有人在解她胸前的扣子,纏得她煩躁萬分,忍無可忍地睜開眼,揮拳打出去。


    “哎喲!”


    成年男性的痛呼聲激發了她的女性自覺,李慰翻身坐起,徹底清醒過來。


    她發現自己沒有在老家的臥室,也不是今天剛搬進去的大學宿舍,她在一個闊大但是光線昏暗的陌生房間裏,坐在一張滾三個人都不嫌窄的大床上,身上穿的那條童軍式樣的短裙被撩到大腿根部,前襟的扣子也解開了兩顆,堪堪露出半邊飽滿的胸房。


    李慰驚怒交加,她最後的記憶是參加文思學院的新生派對,室友遞給她一杯據說不含酒精的茶飲料,然後,然後她發酒瘋把室友揍得滿地找牙。


    之後又發生了什麽?她完全沒有印象,但也不需要再多想,看看眼前的情狀,任何智力正常的女人都能猜出自己的遭遇。


    “你敢打我!”那個意圖對她不軌的男人從地上爬了起來,憤怒地舉掌扇她,“婊/子,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錯嗎?!”


    李慰架住他的手,反掌捏住手腕,輕輕一抖便令他脫了臼。


    那人頓時鬼哭狼嚎地叫起來,一邊喊痛一邊不忘破口大罵,不過他似乎不怎麽會罵人,來回都隻是“婊/子”、“我要告訴我爸爸”,聽起來倒像個氣急敗壞的高中生。


    她作勢抬手,他嚇得栽下床,“砰”一聲摔到床邊的地毯上,撐起身連滾帶爬地想要逃出房間。


    李慰迅速把敞開的衣物扣好,也跟著跳下床,追上去輕而易舉地按住那人,又把他捶了一頓。


    “救、救命!”那人實在受不住,像條鯰魚一樣在李慰拳下來回掙動,大聲哀嚎:“傑克、斯萬,你們快進來救我!”


    房門應聲被撞開,有人機智地摁亮了頂燈開關,室內驟然大放光明,李慰本能地眯了眯眼,隨即感到冰冷的管狀物抵住了她的太陽穴。


    那是真的槍而不是什麽專用來唬人的冒牌貨,李慰不用看都準確無誤地辨別出來,她閉著眼睛,慢慢地舉高了雙手。


    她能感覺到那人從地上爬了起來,緊接著是“啪”一聲脆響,嗡嗡耳鳴伴隨左邊臉頰火辣辣的疼痛。


    李慰睜開眼,看到一張有點眼熟的年輕男人的臉,旁邊站了兩個高大的黑衣保鏢。她正想再看清楚點,年輕男人迎麵又是一巴掌扇向她的右臉,她不敢躲,隻在對方接近時稍稍提前轉頭,卸掉了大部分力道。


    饒是如此,她的臉頰仍然肉眼可見地腫了起來,左右各凸起一個緋紅的五指印,襯著她嬌嫩白皙的皮膚,視覺效果愈發驚人。


    因此,在年輕男人意猶未盡地還要打第三巴掌時,有人站出來阻止了他。


    “喬治,”不知名為傑克還是斯萬的黑衣保鏢低聲道,“可以了,她隻是個女孩兒。”


    喬治?李慰驚異地想,“喬治王子”?她記得自己在派對上見過他,然後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他們會在一張床上?


    “她是個婊/子!”喬治怒氣衝衝地放下手,想了想兀自不甘心,又道,“你,你們,幫我按著她的手腳,剝光她的衣服!”


    兩名黑衣保鏢麵麵相覷,他們雖然名義上是第一家庭的保鏢,嚴格說來卻是受雇於聯邦政府的公務員,根據《聯邦愛國者法》,為了維護第一家庭的名譽他們並不介意幹點髒活兒,如果喬治殺了這女孩兒他們可能願意幫他毀屍滅跡,但是強/奸?


    “不,”先前說話的不知傑克還是斯萬第一個表示反對,“喬治,我們不能幫你做這種事,總統先生也不會高興的。”


    選舉季尚未結束,老勃朗特還不是總統,哪怕民意調查顯示他的選票遙遙領先。黑衣保鏢提前稱呼他為“總統”,是在暗示他拒絕這件事本身與立場無關,他仍然願意對新任總統奉獻忠誠。


    另一名黑衣保鏢也點了點頭,收起槍,用行動表示對同伴的支持。


    “你、你們!”喬治自然惱怒萬分,可他有什麽辦法,這些保鏢不是他的私人雇員,他也不敢把他們都趕走,那個婊/子立刻就能殺了他!


    三人僵持了片刻,喬治不得不妥協,怒道:“那就把她給我關進地下室,我沒同意以前永遠不準放出來!”


    兩名保鏢交換了個眼色,離新舊政府換屆還有三個月,在此期間確實不能曝出醜聞,“永遠”什麽的都是孩子話,先把這女孩子關三個月,後續的麻煩就交給新任總統去解決。


    兩人默契地達成了一致意見,不知傑克還是斯萬繼續舉槍對準李慰,另一名保鏢抓住她的肩膀,把這瘦弱的女孩子捉小雞仔似地拎了起來。


    因為他們阻止了喬治對她施暴,李慰本來對兩人生出好感,卻又很快被殘酷的現實打醒,身不由己地被他們推著走向黑暗的地下室。


    最諷刺的是,那位不知道叫傑克還是斯萬的黑衣保鏢還試圖安慰她:“不用把他的話當真,喬治和你都還是孩子呢,孩子們總是會吵架的,他記性不好,用不了多久就會忘了。”


    “要是他沒有忘呢?”李慰忍不住道。


    黑衣保鏢不說話了,李慰卻聽出了他用沉默代替的回答——那就把她關到他忘了為止。


    “憑什麽?”李慰又生氣又委屈,渾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抖,“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我是聯邦公民,我父親曾經是聯邦的戰鬥英雄,他告訴我聯邦是個自由和公正的國家,你們沒有權利這麽對待我!”


    沒有人能給她一個答案,他們停在了走廊盡頭,不知道叫傑克還是斯萬的黑衣保鏢拉開某扇貯物間的門,再推動內側的隔板,露出下方一個黑洞洞的地下室入口。


    在槍口的威脅下,李慰不敢妄動,另一名保鏢將她拎到洞口上方,忽然道:“如果你父親真的是聯邦的戰鬥英雄,他應該早點告知你真相。”


    “甜心,聯邦有時候是個自由和公正的國家,有時候不是,取決於我們能從中得到什麽,隻有頭腦簡單的人才會相信它是永恒不變的。”


    他鬆開手,讓她掉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親愛的sad-tango和親愛的西風寵溺一笑給我的雷!


    我想八點前更的,裏麵好多違禁詞要改!


    第十五章 戰友


    三個月後


    李慰從持續墜落的噩夢中驚醒,突然發覺自己被裝進一個密封的箱子!


    是棺材?有人要活埋了她!


    她恐懼到喪失理智,嘶聲呼喊,手足並用地在箱子裏掙紮。


    “哢嗒”,箱子的蓋打開了,她像火燒眉毛一般趕緊想坐起來,腰部用力,上半身剛抬起半截又被什麽勒了一下,重重地躺倒回去。


    “別急,固定帶還沒解開,隻是醫療艙而已。”有人在黑暗中開口勸她,聲音溫柔低緩,極富安撫效果。


    李慰這才發覺她因爆炸受損的聽力已經恢複了,她使勁嗅了嗅,果然聞到醫療艙特有的消毒/藥水氣味,隻好躺著不動,感覺那人走到醫療艙附近,俯身伸手進來。


    有一瞬間兩人貼得很近,成年男性的體息撲鼻而來,李慰頸後汗毛直豎,等到身體上的束縛感消失,立刻發動進攻!


    她揮拳擂向對方頭部,被先一步閃避;她又橫肘撞向他的前胸,仍是被側身躲開。李慰繼續變招,一口氣進攻對方上、中、下三路,動作快得她自己都看不清,那人卻像是能提前預測到她的每個動作,總能在方寸間輕描淡寫地化解。


    十招過後,李慰被迫暫停了攻擊,對方扣住她的右臂別在背後,一條腿卡到她的雙腿之間,另一隻手牢牢箍住她的左腕。


    “身手不錯,也隻是不錯,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那人在她身後道,語氣平穩,連一點高強度運動後的喘息都沒有,他“啪”一聲點亮了燈。


    光線的驟然變化會引發人體的防禦機製,李慰曾經吃過虧,她活學活用,即刻閉著眼頭往後仰,用盡全身力氣撞向對方!


    撞了個空。


    李慰趔趔趄趄地連退數步,直到肩膀撞上牆壁才算找回了重心,她重新站穩,伸手到牆上摸了摸,睜眼望向周圍。


    她在一輛車的車廂裏,很大的車,四壁都是防震又隔音的特殊材料,角落裏甚至還打了淡淡的“am”標誌,正是聯邦軍隊的“軍用物資”縮寫。


    頭頂灑下來白熾燈的強光,光源照在她睡過的醫療艙上頭,醫療艙的蓋子還歪歪斜斜地倒在旁邊,有人正彎著腰小心地把它推回原位。


    他轉過頭,對她和善地一笑。


    是那群雇傭兵裏的長發眼鏡男!李慰認出了他,不過他現在沒有戴單片眼鏡,而是換了一副普通眼鏡,配上身穿的襯衣和西褲,更像一位醫生或者文質彬彬的大學教授。


    兩人隔著距離相互打量,李慰滿腹疑竇,擔憂楊悅的下落,長發眼鏡男卻始終顯得很平和,看不出絲毫對她的惡意。


    “那個孩子在另一輛車上,”他甚至主動提及了李慰最掛心的楊悅,“你們的情況都不太好:營養不良,骨質疏鬆,嚴重缺乏維生素d……很久沒曬太陽?”


    李慰發出一聲飽含恚怒的嗤笑。


    長發眼鏡男了然地挑了挑眉,“看來這裏麵有個很長的故事。”


    “自我介紹一下,我姓歸,歸祚明。”他向她伸出手,“你是李銘的女兒?”


    “你認識我老爹?”李慰脫口而出,隨即看到他指間夾著的“狗牌”,她急忙摸了摸自己的頸脖,那上麵空空如也。“還給我!”


    “不用緊張,我本來就是要還給你。”歸祚明說著,保持向她伸手的姿勢,李慰試探地往前跨了兩步,一把搶走“狗牌”又迅速退了回來。


    歸祚明被她孩子氣的舉動逗得微微一笑,解釋道:“聯邦軍隊提供給士兵的身份識別牌都是統一製式的,隻有上麵刻的縮寫不同。按照國防部的規定,軍用識別牌上麵的縮寫應該包括每個士兵的番號、血型、姓名,以及宗教信仰。你父親是個無信者,他本沒有宗教信仰,但是他刻了一個‘y’,因為他出身二十七軍十五旅零七縱隊三十九連八排一小隊,十八年前,楊先生在聯邦軍隊擔任的最後一個職務就是該小隊的教官,有傳聞說他從那時候就開始實施‘龍血計劃’,所以這支小隊後來又被稱作‘為龍’小隊。”


    “楊先生?”李慰驚訝地打斷他,“你是說……楊論道?”


    他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聯邦隻有一位楊先生,天才的戰略家、軍事理論家、武道家、曆史學家、生命科學家,聯邦政府可以開除他的職務,可以將他逐出軍隊甚至逼他遠走帝國,卻不能抹殺他對聯邦所作的貢獻。”


    “全體聯邦軍人都可以算作這位天才的學生,而‘為龍’小隊非常幸運地成為了他最後的追隨者。不僅是你父親,在這支小隊裏待過的每一個人,無論他們後麵被打散另行分配去了哪裏,他們都會在身份識別牌的宗教信仰欄刻上‘y’。”歸祚明在李慰的注視下解開了襯衣的扣子,從領口間掏出另一條幾乎一模一樣的“狗牌”,“我們沒有其他信仰,楊先生就是我們的信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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