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聲音從腳下傳來,李慰低頭,看到那個不知什麽時候暈過去的出租車司機又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過來,忍著傷口的劇痛氣若遊絲地插話。


    “哦?”李慰感興趣地問他,“哪裏?”


    司機痛得臉皺成一團,“我家……我家在大衛區,您不是本地人可能沒有聽說過,那裏是首都星圈的‘垃圾場’,聚居了窮鬼、少數族裔、流浪者、邪/教徒、被抓到的和沒被抓到的罪犯……還有十多個組織嚴密的地下黑幫……”


    他還要繼續往下說,楊悅忽然轉頭看了看李慰,見她聽得聚精會神,兩隻眼睛閃閃發亮地盯住司機的臉。男孩兒從“繈褓”裏探出手來,食指點了點司機的太陽穴。


    “哎別!”李慰嚇一跳,以為他要把司機也變成白癡。


    司機的神情卻沒有像以往的受害者那樣出現明顯變化,他把楊悅的小動作視作親近,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有氣沒力地道:“隻要你們跟我回了大衛區,那裏是我的地盤,我想怎麽報複就怎麽報複。放心吧,我不會要你們的命,先把小崽子高價賣給暗火幫,聽說他們老大喜歡折磨小男孩兒。小婊/子我可以留著多玩幾天,捏爆你的大/奶,再教你用那張漂亮的小嘴吸我的老/二……”


    “砰”,李慰用槍托將他砸暈了過去。


    她憤怒得臉都紅了,因為太驚訝沒能及時出手,竟然多聽了一耳朵汙言穢語,啊啊啊啊,好氣!


    她定了定神,也大致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問楊悅:“你做的?”


    楊悅點點頭。


    “你能強製他說真心話?”李慰對他的“魔法”又多出一層欽佩,“幹得好!”


    楊悅把碰過司機的食指伸到她麵前,李慰單手扶方向盤,另一隻手從中控台上扯了張紙替他擦了擦,“不過他說的那個大衛區聽起來還不錯,比起谘議局,流氓和罪犯要容易對付得多。”


    最重要的是,新總統已經昭示了他作為一個父親半點也不想妥協的雄雄怒火,他即使不能在明麵上追捕他們,也能把她和楊悅的名字登記進全聯邦航空港的黑名單,他們想要逃離首都,必須另找其它出路。


    而如果真的存在那條路,它的入口十有八/九正與地下世界相通。


    …………


    ……


    另一邊,新任總統剛結束他的第一次記者晚宴,他在宴會上談笑風生,提前準備好的幾個笑話都用上了,還特意邀請一位金發女記者跳了他今晚唯一的一場舞。


    記者們被逗得很開心,雖然勉力維持著無冕之王的矜持,但眉梢眼角的愜意同樣不加掩飾,和樂融融的氣氛讓總統離開時都有些紅酒微醺的陶然。


    “都是假的,”幕僚長不得不殘忍地打破他的幻覺,“那裏麵不是人,是一群食人鯊,你隻要泄漏一點點血腥味,他們就能衝上來把你撕成碎片。”


    總統最後望了眼觥箸交錯的宴會廳,再回過頭時,臉色已經變成暗藏悲傷的平靜。


    “抓到人了?”他問。


    幕僚長搖頭,“比預料得更棘手。新的谘議局局長還沒上任,現在能派出去的都是小角色。”


    “那也是谘議局的小角色。”總統頭疼地閉上眼,輕輕按壓自己的額角,“說出去誰會相信?谘議局探員對付不了一個政治係的大學新生。”


    “那女孩兒可不隻是一個普通的大學新生。”


    幕僚長的語氣過於沉重,總統不禁睜眼看向他。


    “她的父親是曙光戰役的戰鬥英雄,拿過一級勝利勳章,不僅如此,他出身二十七軍十五旅零七縱隊三十九連八排一小隊,也就是俗稱的‘為龍’小隊。”幕僚長大力吐出一口濁氣,“總統先生,他是楊論道的人。”


    總統怔愣片刻,嘴巴開了又合,開開合合,活像一條離水的快要窒息而死的魚。


    “該死!”他失態地爆出一句粗口,“喬治為什麽會惹上她?!”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幕僚長苦澀地道,“不過是一場大學的迎新派對,那裏麵有上百個願意跪下來舔他老/二的大學新生,喬治怎麽就偏偏惹到了她?”


    第五章 塞壬


    三個月前


    兩名漂亮女孩兒一前一右地走在沙灘上,周圍人群喧囂,不遠處的白色別墅通體透亮,像水晶鑄成般光彩奪目。


    沙灘上的音響以最大音量播放著不知名舞曲,dj把自己渾身上下塗滿了熒光粉,驟眼看去活像個綠色的鬼魂,每個人都隨他一起瘋狂搖擺,嗨到靈魂出竅。


    身材較矮的女孩兒拉了拉前麵高個女孩兒的裙擺,說了句什麽。


    “什麽?”高個女孩兒衝她大吼,“大聲點,聽不見!”


    “我想回去!”矮點的女孩兒大聲重複,她不但個子袖珍,臉也長得很幼嫩,在這種場合穿著一條童軍式樣的製服短裙,反而吸引了眾多目光。


    “別掃興!”高個女孩兒不耐煩地嚷嚷,低頭嫉妒地瞄了眼同伴的胸,那對寶貝將製服短裙撐得鼓鼓囊囊,仿佛下一秒就能爆開。“我們才來五分鍾!”


    “可是太吵了!”矮個女孩兒鬱悶地蹙起一雙細細的長眉,“而且我九點鍾必須上床睡覺!”


    “九點就睡覺,拜托,你是小學生嗎?”高個女孩兒不由分說地拖起她就走,“我們至少進去打個招呼,今天是文思學院的迎新派對,所有新生都在裏麵。還有,聽說‘喬治王子’也會過來。”


    “誰?聯邦早就廢除了帝製,哪來的王子?”


    “有點幽默感ok?”高個女孩兒簡直受不了她的鄉下室友,“喬治姓勃朗特,就是‘那個’勃朗特。”


    “‘那個’又是哪個?”


    “……最新一次民意調查顯示得票率超過63%的總統候選人勃朗特,不出意外的話,他很快即能成為聯邦第一位少數族裔的白皮膚總統。聯邦沒有皇帝,總統的兒子當然等於帝國的王子,李慰,我們將來想要進入總統府實習,現在就應該和‘喬治王子’搞好關係。”


    “好吧。”李慰不得不承認室友的話有道理,她雖然拿著一等獎學金申請到了號稱聯邦第一學府的曙光大學文思學院,但政治係什麽的實在是摸不著頭腦,隻好參考身邊見過世麵的同學,走一步算一步。


    兩人不再費勁對話,深一腳淺一腳地穿越私人沙灘,進入那幢白色的別墅,門一關,外麵的嘈雜頓時變得遙遠。


    別墅內部又是另一種腔調:幽藍的燈光如水波般浸潤了整個空間,背景音樂是與燈光相配的爵士,舞池裏一對對親密相擁,翩然起舞。


    高個女孩兒似乎發現了熟人,迫不及待地拋下李慰擠進人群,李慰先還能看到她鮮紅色的裙擺,轉眼便完全不見蹤跡。


    李慰並不著急,相反,她大大地鬆了口氣,跟隨其他人到吧台邊領了一杯橙汁,一邊豪飲一邊在別墅內到處亂晃。


    她走路走得口渴,三兩下喝完橙汁,不知道空杯子該給誰,隻好端在手裏,覺得燈光照在玻璃杯的外壁上流光溢彩,眯起眼睛透過杯底到處望。


    別墅總共有三層,一層開派對,二三層也沒有禁止人們上去參觀。李慰倒沒有上樓,她聽說這種派對都會提供客房給擦槍走火的情侶,不敢去觀摩真人表演。


    她溜達到了後院的遊泳池,這裏人比較少,池邊的躺椅上隱約有一對親得難分難舍的男女,不過他們自覺躲進陰影中,李慰也就假裝他們不存在。


    她遠遠地繞開,坐在遊泳池邊上,脫了鞋把雙腿垂進清涼的水波裏,伴著室內隱約傳出的爵士樂輕輕哼唱。


    正當李慰愜意到十分的時候,她忽然有種奇怪的直覺,像是、像是有人在看著她。


    她猛抬頭左右張望,周圍詭異得寂靜,不僅是遠處沙灘上的舞曲,連室內近在咫尺的爵士樂似乎也變得喑啞,變得若隱若現。


    可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反而更清晰了,李慰也是心大,不但不害怕,反而對這個偷窺她的人產生好奇心和勝負欲,非要找出對方在哪裏。


    她用眼睛找不到,便閉上眼,全身心地交付給第六感。


    不在上,不在左、不在右……在下!


    李慰霍然睜眼,俯身貼近泳池的表麵,也就在同一瞬間,“嘩啦”聲音,池水中與她麵對麵地冒出一個人。


    …………


    ……


    那人冒出來的時機與角度都剛剛好,差點就吻上李慰,後者就像看到自己的鏡像從水麵凸起,又像是遭遇了傳說中的水妖,唬得她往後急退,狼狽地滑坐在地。


    她用手肘撐起自己,眼見著那人緩慢地升高,也沒注意他怎麽動作,就平平地從水池走到岸上,歪了歪腦袋,浸水的視線濕漉漉地凝視她。


    隻看著她。


    那是個和她年紀相若的少年,或許還要小一點,渾身的皮膚都白得半透明,粼粼水光與幽幽燈光交相映在他的臉上、身上,讓他虛幻得像一個不切實際的夢境,又像童話裏的塞壬,以美貌和歌聲誘惑人類獻出靈魂。


    “你是人類嗎?”李慰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不、不是,抱歉我電影看多了,你當然是人類,你是誰?”


    那少年也不知有沒有聽懂她的話,他不出聲,歪著腦袋仔細地瞧她,視線一寸一寸地在她身上逡巡。那目光竟似有實質,浸涼、柔軟,李慰裸/露在外的皮膚刹時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偏偏他是毫無敵意的,她的直覺在他麵前潰不成軍,他看她的時候也不像大多數男人那樣帶著難以掩飾的欲/望,他更像一隻懵懂無知的小獸,本能地親近第一眼見到的同類。


    這孩子怕不是腦子有問題,李慰想。


    那少年居高臨下地瞧了她許久,漸漸覺得光看不能滿足了,進而彎下腰,伸出右手想碰她的臉。


    李慰迅速躲開,他摸了個空,細白的指尖失望地墜下一溜水珠。


    最初的震撼過後,李慰這時已經完全恢複正常,她敏捷地躍起身,發覺那少年跡近赤/裸,腰部以下隻圍了塊巴掌大的毛巾,風景是挺好,也有點吃不消。


    “你應該不是文思學院的新生,難道是這裏的主人?”李慰繼續向他提問,慢慢轉成自言自語,“也不對,雖然你很白,但你不是白人,你的黃色人種特征非常明顯,頭發和眼睛的顏色也很純正……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純黑色的眼瞳……”


    她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看,那少年也安靜地看回來,過一會兒,又拿起一隻玻璃杯隔著杯底看她。


    “啊!”李慰認出那是她喝橙汁的杯子,這少年的動作也無比眼熟,“你在學我?你那時候就在觀察我?你到底偷看了我多久?為什麽?”


    她一口氣問出好幾個問題,終於吸引了那少年的注意,他的目光從她的眼睛移到了她的嘴唇上,隨著她的口型翕動,他的嘴唇也張了張,生澀地發出聲音。


    “我……”


    “李慰!”室友的呼喊卻打斷了少年艱難地嚐試,“李慰你在哪兒?李慰,聽到了趕緊應一聲!”


    “我在外麵!”李慰無奈地答應,新生第一年很難更換宿舍,她不想和室友的關係搞得太僵,“馬上就來!”


    通往室內的落地窗被推開,高個女孩兒探出頭來,迫不及待地招手,“‘喬治王子’到了,我跟他聊了幾句,他人真的超好!快來,我把你也介紹給他!”


    李慰應了一聲,回頭要跟那少年告別,眼前卻隻剩下幽邃平靜的泳池,哪裏還有“塞壬”的芳蹤?如果不是連她的玻璃杯都不見了,她或許真的會以為他隻是她的一場夢。


    “快來啊李慰,你到底在磨蹭什麽?”


    “……這就來。”


    “喝的給你,拿好,你可千萬別學那些在派對上空著手的怪胎。”


    “可我不能喝酒。”


    “知道你沒滿二十一歲,不是酒,‘長島冰茶’聽過沒有?”


    “沒聽過,是茶嗎?味道還行。”


    “當然,我怎麽可能害你?‘喬治王子’還等著咱們呢,我在他麵前說了你不少好話,你記得表現得好點,多衝他笑,他說什麽都隻管點頭……”


    落地窗關上了,泳池沉默地倒映著神秘星空,久久,那女孩兒的聲音再也聽不到了,水麵緩慢地漾起一絲微不足道的波紋。


    波紋消失,黑夜再度陷入永恒的寂靜。


    第六章 聖人


    三個月後


    室內光線舒適,李慰睜開眼怔怔地凝望天花板,那上麵有一些枝纏葉繞的花紋,她心頭空空地看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是窗紗投映上去的陰影。


    可她明明記得入睡前拉開了窗簾。


    今天淩晨,李慰用自動導航駕駛懸浮車回到司機家所在的大衛區,她留了個心眼,沒有真的去司機的家,而是將他連人帶車丟棄在三個街區外,再靠楊悅的“魔法”讓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附近一幢空置的獨立住宅。


    回想到這裏,大腦總算從熟睡後的遲鈍中徹底清醒。李慰翻身坐起,聽到陳舊的組合床發出嘶聲哀鳴,她不敢再動,回頭看枕頭的另一側,楊悅麵朝她的方向安靜地閉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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