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7日下午5點45分,華夏農業科學院的某棟家屬樓內。


    倚靠在床頭上看電視的詹偉,第十三次抬手揉了揉自己跳得厲害的左眼皮後,認命地輕歎了口氣,拖著勞作之後的疲憊身體慢悠悠地走到了衛生間,用冷水洗了把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冰涼的水反複洗滌過自己的臉後,詹偉總算覺得這邪門的眼皮安分了那麽一些,伸手從毛巾架上拿過了自己的毛巾,用力地擦了一把滿是水珠的臉。


    詹偉準備把擦臉毛巾掛回去的時候,望著牆壁上已經空了一半的毛巾架意外地有些愣神。


    到底是從哪天開始的,簡嵐在他家的東西已經逐漸變少了呢……


    他都沒注意到,簡嵐的洗漱用品好像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從這個洗手間裏消失了。


    詹偉忽然想起,簡嵐上個月有一天特別高興,還和他說她的女兒徐一語已經在廬城找到靠譜又高薪的工作,不用她在這個同年齡段的旁人已經退休的年紀繼續忙忙碌碌。


    話雖然是這麽說,簡嵐卻還是每天按時早起,為他準備好早餐後再出門上班,和以前的作息一模一樣。


    詹偉曾經碰到過幾次簡嵐正在往行李箱裏收拾衣服的時候,當時他也問過她在幹什麽,簡嵐隻是說過段時間公司要派她出趟長差,她是在收拾那時候的衣服。


    因為詹偉在農科院蔬果所工作,有時候也會因為作物種植研究的問題被派往華夏各地,簡嵐的工作性質也和銷售沾點邊,是以他也沒有懷疑過什麽。


    他依稀記得簡嵐前後存了兩個行李箱的衣服到公司,以至於現在家裏的衣櫃都空了不少。


    詹偉打開洗手間的門走出去,路過廚房的時候看了看正在小小的廚房裏為晚餐忙碌的簡嵐,她好像正回完了一條易信,重新炒起了麵前鐵鍋裏的炒餅,還一邊顧著灶台旁正在烙著餅的電餅鐺。


    他自嘲地搖了搖頭,不由覺得自己是不是因為老了,所以想得太多,連一起生活了好幾年的枕邊人都要懷疑。


    詹偉走回了主臥,打量一下被收拾打掃得幹幹淨淨的臥室和床鋪,再次覺得自己是不是小人之心,又拖著酸痛的雙腿爬上了剛換上了新洗完床品的床。


    徐一語這孩子之前在帝都工作的那幾年,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寄住在他家,話不多,性子也文靜內斂,是個耐得住寂寞去做事的人。


    詹偉知道自己這個人有的時候愛管閑事,脾氣也比較爆,氣頭上的時候說話常常沒把門,雖然比他年長的簡嵐每次都沒有表現出來,但他也知道簡嵐對自己這點頗有微詞。


    而且徐一語這個孩子從小就因為胖的緣故性格比較內向,經過他那幾次發火之後,雖然她麵上還是笑著應承他,但他還是能感覺得到一點不一樣。


    ——這孩子,不怎麽喜歡和他相處。


    怎麽說呢,雖說他麵兒上對徐一語這孩子像對自己孩子一樣對待,可實際上頂多算是比較喜歡,遠沒有到那麽親近的地步。


    現在年輕的孩子們都怎麽說的來著……對了,社恐。


    這孩子就是個重度社恐。


    對於這孩子找工作的眼光,他一直持保留態度,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對徐一語各個方麵的眼光不怎麽信任。


    一念及此,詹偉又甩了甩頭,再度感慨自己的確是老了,想的也真的多了。


    他拿起床頭上的電視遙控器,把電視調到了第一頻道,開始有滋有味地看起了每周一這個時間點準時播放的華夏詩詞大會,不再胡思亂想。


    而正在廚房裏準備晚餐的簡嵐,又把自己的手機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來,看了看女兒徐一語在易信上給自己發的信息,無聲地笑了出來。


    【老媽,我剛剛已經到酒店了,明天中午帶小陸去農科院看你。】


    【愛你呦(づ ̄3 ̄)づ╭?~】


    簡嵐定定地看著徐一語發過來的這兩條易信,一直笑著,可笑著笑著,鼻頭卻不由自主地開始發酸了。


    她用手背快速擦了擦有些濕潤的眼角,將手機放回了褲子口袋裏,戴上隔熱手套,很熟練地從電餅鐺裏取出了烙餅放到狹小的料理台上放涼,再走到一邊專心致誌地翻炒起了鐵鍋裏的肉絲炒餅。


    前段時間和女兒通過電話之後,簡嵐很快就向已經拖欠了她九個月工資的公司請了辭,拿女兒轉給自己的錢還清了之前在南湖省買的兩套房的房貸,聽了女兒的建議,開始看起了帝都的房子。


    為了不讓詹偉懷疑,簡嵐總是用“公司過段時間要讓我出差”的借口搪塞,分批次在收拾自己其實並不太多的行李,也還是如往常的時間點一樣出門和回家,有的時候順便把行李帶去關係很好的同事家放著,以便到時候看好房子後,等徐一語來帝都陪自己辦完買房的手續,直接搬進去。


    距離徐一語那次和自己通電話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她房子也看得差不多了,心裏也有了幾個備選的房源,都是帶裝修和家具的精裝房,而且家裏一直通著風,辦完產權轉移的手續後立馬可以入住。


    隻不過這幾套房子的價格多少都有些高,價位最低的都到了3000萬以上。


    簡嵐見過的大世麵很多,手裏曾經也有過一點小錢,可自己的銀行賬戶裏存著1億的時候……還真的隻有現在。


    因為預算充足,她這段時間選的房子都是200平往上的平層,小區都在帝都三環附近的位置,每套房最少都有三到四個臥室,樓層數不高不低,采光時間和程度正好合適。


    簡嵐看房的時候想法也很簡單——雖然徐一語再三跟簡嵐聲明不用考慮自己的住所問題,可簡嵐還是想在新買的房子裏給女兒留一間最大的主臥。


    她向來不是個樂觀主義者,還是想給徐一語在帝都留一點保障。


    至於簡嵐她自己……今年都已經六十的人了,除了和小姐妹一起跳跳舞,再去華夏附近的國家或者國內結伴旅個遊,她就已經很滿足了,並沒有太多的物欲。


    前幾天她剛收到徐一語從網上給她買的新款水果手機的快遞,她在易信上問了女兒一嘴,徐一語罕見地強硬了一回,態度不可拒絕地讓簡嵐把她現在已經用了很久已經卡到不行的老機型換掉。


    她隻要一提起不換的話頭,徐一語就半撒嬌半威脅地和她說,要是簡嵐不換,就一直給她寄手機,等簡嵐收到的手機多到家裏都放不了了,看她換不換。


    簡嵐當時很無奈地答應了,生怕女兒犯軸,真的買個百來台手機寄給她,那她真不好和詹偉說了。


    簡嵐歎口氣,把已經到了火候的炒餅小心地從炒鍋裏盛了出來,分了兩個不同的盤子裝。


    大的盤子給吃得多的詹偉,小的留給胃口小的自己。


    她了解自己女兒的性子,別看徐一語表麵上看著不聲不響,實際上在她的耳濡目染下,真正的性子既倔強又強硬,所以一直沒有把自己還沒和詹偉提分開這件事告訴徐一語。


    簡嵐知道自己稍微年輕些的時候掌控欲比現在還強,在女兒的生活上給她施加了很多不應該由女兒來承受的壓力,誤解女兒時也因為好麵子拉不下臉來道歉,反而一直用“為她好”的借口來綁架她。


    簡嵐知道這不對,但她忍不住就想這麽做。


    漸漸的,幼年時期和簡嵐很親近、性格也很開朗的徐一語,長大後就越發變得沉默寡言了,也不再和她聊什麽心裏話。


    她看著成長過程中越來越自卑的女兒,忍不住就想板起臉說教。


    雖然簡嵐從沒打過女兒,但每次說教時的言辭和語氣都很嚴重,徐一語有的時候聽她訓的時候情緒穩不住,還會避開簡嵐,自己到洗手間躲起來偷偷哭。


    徐一語和簡嵐提起她救了個歐洲富豪所以突然暴富的事情時,她一開始真的一點都不相信,甚至還動了和徐一語生氣的念頭。


    這在她看來是比中彩票頭等獎還扯的事,根本不可能發生。


    可是徐一語給她發的報道和照片截圖,偏偏又能印證徐一語這個說法。


    她當時就暗自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不相信女兒了……


    明天正好詹偉去鄰市出差,一天都不在家,晚上才回來,簡嵐打算提前去院內的菜場買些好菜,在家裏做幾個徐一語愛吃的。


    也不知胖了還是瘦了,她這個母親也太不稱職了。


    同一屋簷下,詹偉和簡嵐各懷心思,平靜異常地度過了一個晚上。


    而在頤豪酒店的總統套房休息的徐一語那兒,則是另一番光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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