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最好的。”摸遍了全身隻有當初蘇幕借她的一百兩,她把銀票遞出去,“夠嗎?”


    顯然沒想到這樣落魄的一個姑娘居然能拿出一百兩的銀票,那老板眯著眼瞧了半天,才確信是真正匯豐錢莊全國流通的銀票,當下便邀她進來,“最好的都在那個角了,你自己挑吧。”


    片刻後。


    官府的人帶著武器和鐵鏈子趕過來的時候就見一個身形單薄的女子背了一個極厚重的棺材從鋪子裏走出來。


    外形雖說嚇人了些,但鬼總不可能自己給自己買棺材吧。


    那便是個人了。


    那棺選的是金絲楠木的,極沉,就是一個成年男子獨自也很難背動,何況是個普通女子?但這女人卻隻是被壓的彎下了背脊而已,那具白骨想來也已經被她斂在了棺木裏,官差們並沒有看到。


    “姑娘瞧著麵生,是外地的嗎?”為首的官差暗暗觀察,心道這女子既能扛起這棺,應該便懂些拳腳,反正必定不是個弱女子了,“聽說姑娘從幾十裏外的山林過來,那裏不巧正發生了命案,姑娘可曾見著?”


    卻見那女子似乎已經和外界隔離一般,神色恍惚的往鎮外走,理也不理他。為首的官差當下便沉了臉色,“拿下。”


    眾人拿著鐵鏈紛紛湧上去,那女子周身卻忽然彈出一道白光,緊接著不知從哪冒出來幾個黑袍‘人’將他們盡數逼退了。


    “大人,真、真的是鬼——”一個小差役鐵青著臉,狼狽的往後退,“那個袍子裏什麽都沒有,沒有活人,是個空的——”


    “!!!眼裏好像還有火……”


    人們又一次落荒而逃,不過這一次跑的,是官兵。


    葉檸怔怔看著手腕間的那十顆符珠,其中一個珠子在剛剛發光之後便碎裂了,她蹲在地上想把它拾起來,但怎麽也撿不起那些碎片,後來她才看到那些碎片上的符文慢慢淡去了。


    充血的雙眼再次變紅,她喃喃,“我連你的東西也留不住了嗎?”


    背上沉重的棺木重新啟程,葉檸走進了鎮外的荒山。


    似乎是為了尋覓一個沒人能找到的位置,她在山頂兜兜轉轉才在一片山崖的石壁旁找到了一塊好地方。


    這個位置難得的隱蔽,不會有人來打擾他的安眠。


    雨下的小了一些,土地鬆軟,她徒手在地上刨著,幾個時辰才刨出了一個大坑,她把自己的裙角扯下來就著雨水稍微衝洗了一下,然後細細將手上的泥濘和指尖的血擦幹淨。


    做完這一切後她把棺木推進了坑裏——崖上的土已經被雨水衝的有些虛,隨時都能塌下來壓在棺上。


    這樣正好,她想。


    棺木裏的骷髏靜靜躺著,她微微推開棺蓋,手伸了進去握住了骷髏的五指,“我給你選了個好地方,你喜歡嗎?”


    她伏在棺木上,忽然沉沉的閉上眼,“我有些累,而且還下著雨,可以讓我進去躺一會兒嗎?就一會兒。”


    並沒什麽人回應她,葉檸在雨中褪去了自己髒兮兮的鞋襪和外衫,沉默著鑽進了那個狹小的空間裏,擁上那具白骨,然後緩緩將棺蓋從裏麵推合上,“別趕我,等雨停了我就出去。”


    眼前一下子變得漆黑,雨聲也被隔斷了,世界一片安靜。


    不知過去了多久,似乎意識也漸漸變得朦朧,她閉著眼睛,手中抱著的白骨卻似乎變成了一個血肉豐滿的人。


    “阿檸,你該起了。”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驚雷一般讓她睜了眼。


    黑暗中,狹小的空間裏似乎被什麽東西點亮,她睜眼就看到懷中抱著日思夜想的人,他的臉清晰的出現在她眼前,離她不過幾寸,她眼睫顫抖著,不敢相信的望著他,眼淚似乎已經流幹了,就這麽抽噎著吻過去,壓住他的唇,小心的廝磨著,嘴裏傳來低低的嗚咽聲。


    他沒有抗拒,全部接受了。


    然後那抑製的嗚咽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痛哭。


    一個冷冰冰的手伸了過來撫摸她的眼角,她被人抱住,“再哭下去,你的眼睛很快就看不見了。”


    “別鬆手,求求你了。”她的話音難得的流暢起來,半點僵硬也無,回抱住了他,依舊在哭,“我們就這樣永遠在一起。”


    “你說了隻睡一會兒的。”他鬆開了抱她的胳膊,將棺蓋推開,“雨已經停了,阿檸。”


    她聲音顫抖,泣不成聲,“你不要我了嗎?”


    “你選擇了輕生不是嗎?”他凝視著她,似乎還在怨恨,“明明是你先不要我了。”


    ……


    耳邊忽然傳來‘砰砰砰——’的敲擊聲。


    她一下子被驚醒。


    卻見懷中分明隻是一副冷冰冰的白骨,四周一片漆黑,棺蓋也沒有被推開——殘酷的真相血淋淋的在她眼前攤開,這一切的一切都隻是個夢而已啊。


    棺裏的空氣稀薄,她已經有了窒息的眩暈感,但她重新閉上眼,似乎還想做一遍美夢。


    卻不曾料想在這個空檔,棺蓋被人一把掀開,露出外麵刺目的天光來。


    “天哪,原來真的在這裏——”有人把她從棺裏吃力的抱起來,“這些該死的土偏偏這個時候塌下來,害得我挖了半天也沒挖到……”


    那個聲音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喃喃,“葉姑娘,你怎麽能如此想不開,蘇幕他廢了多大力氣才把你救回來啊,你就這樣把自己悶死在棺材裏嗎?”


    葉檸睜開眼,透光模糊的視線仔細辨別她的臉,還好還能看清輪廓,她笑著問,“鏡夫人……是你嗎?”


    鏡無月愣住了,“葉姑娘,你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補上昨天的更新~之所以卡是因為本來檸檸一個人孤苦無依要受很多苦的,但是哎。。。舍不得虐她,把劇情推快了。。幕哥本來也要好幾章才會出來的,也被我推快了。。。我也想趕緊發糖啊啊啊啊啊啊啊。。。。昨天幕哥死了後掉收藏掉作收,寶寶心裏苦。。。。劇情在大綱最初期已經定了哭唧唧。我也改不了了,最多加快劇情,哼╭(╯^╰)╮


    ☆、夢回術


    雨停了, 但天色依舊陰沉。


    葉檸的眼睛看東西已經很模糊了, 她望著鏡無月的方向, 目光空茫,語氣中充滿了自厭和自恨, “你來找蘇幕嗎?你知不知道……蘇幕他……已經被我……”


    鏡無月抱著她隻覺得一陣心酸,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蘇幕的死訊,不過這不能怪你, 沒人在中了傀儡術後還能對抗它, 你能衝破金針封印已經很了不起了。”


    葉檸沒說話。


    鏡無月低頭看時,發現她的頭頂有血從金針鬆落的地方淌出來,她在她懷裏閉著眼, 臉上並沒什麽痛苦的表情, 看起來麻木的同時,似乎也失去了生存的欲念。


    不知道是心神被金針所傷還是太傷心,她在她懷裏沉沉睡去了。


    鏡無月有些擔心的伸出手指在懷裏的女子鼻下探了探,感覺到有呼吸,才放下心來。


    她妥善的將那棺木在原處用土深埋了,立碑時卻犯了難, 因鏡無月知道這具身體並不是蘇幕的,若碑上寫了蘇幕的名字, 這身體的原身豈不是太可憐,被人奪了身體不說,死後連個碑也沒有。


    於是思忖再三,她便立了個空碑上去, 上麵誰的名字也沒寫。


    無名崖下無名碑,聽起來有點淒涼。


    做完這些,鏡無月才把葉檸帶下了山。


    因為是陰天,所以這一路地上並沒有落下樹影,但鏡無月總覺得冥冥之中有什麽東西跟著她們,有點像山中的濕霧,縹緲神秘,但又揮之不去。


    葉檸在山下一個小木屋裏醒來,這似乎是某個獵戶廢棄不用的屋子,房裏東西很少,除了床便隻剩下一張桌子,一個水壺,連個凳子都沒有。


    鏡無月坐在她床邊,手裏拈著那枚金針,正在打量,“息重羽下手可真是狠啊,真該慶幸他還不知道十二神啟那個關於誕神的秘密,不然他大概會直接要了你的命為風間笑鋪路吧?”


    葉檸慢慢從床上坐起來,頭上那幾乎要裂開的痛苦已經消失了,她垂了垂眼,低聲道謝,“謝謝你,不過他的棺木……”


    “謝什麽,你以前不也幫過我。”鏡無月擺了擺手道:“至於他的棺木你就放心吧,我就在原處將它埋了,並沒有挪到別的地方去,一切都安置妥當了。”


    葉檸表情沉默的點點頭,忽然問她,“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鏡無月放下金針歎了口氣道:“說來奇怪的很,我夢到了蘇幕。”


    葉檸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異樣,“我……我也是……”


    鏡無月接著道:“你知道的,我每晚都要喝酒才能入眠,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幾乎不做夢。可今日即將晨起的時辰,我卻夢到了蘇幕,他就和我說了一句話。”


    “什麽?”


    “他說土蓋住了棺木,你出不去了,所以讓我來救你,並且要把你好好藏起來別被無回城找到。我還在納悶怎麽會做這樣的夢,結果一起床我桌上的水鏡就無緣無故碎了,碎也就碎吧,結果那些碎片落在桌上還形成了一副凶卦,所以我就推算了一下,結果你們兩個都出事了。”


    鏡無月的聲音聽起來頗有些感慨,“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講,和你講了我怕你撐不下去,但是不和你講,我又過不了自己心裏那一關。”


    葉檸怔怔看著她,“是……關於蘇幕的事情?”


    鏡無月點頭。


    葉檸道:“你講。”她艱難的吐出四個字,“我撐得下去。”


    鏡無月猶豫了一下,開口,“其實我早知道蘇幕會死,不過不是今日,按照天啟錄的預言,他還有兩年的時間,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對我撒謊,因為蘇幕告訴我的東西很有限,我雖然是他的盟友,但是他也瞞了我不少事情,十二神啟誕神的那個秘密他就沒有告訴我,現在想想,他殺十二神啟哪裏是為了對付無回城和匡玉,分明隻是為了你一個人。”


    葉檸垂下眼眸,等著她說下文。


    鏡無月接著道:“我記得他說自己會死於乙酉年十月十六,我一直記著這個日子,天啟錄上那麽多預言都實現了,這最後一頁,應該也不會例外。所以我總覺得蘇幕現在還有救,他起碼還能再活兩年。”


    葉檸看著鏡無月,眼神讓人看著有些心酸,“為什麽?兩年後他是怎麽死的?”


    鏡無月搖搖頭,“我不知道,他似乎很回避這個問題,我當時也問了,但他沒有告訴我。”


    葉檸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淒涼,“哪裏還需要等到兩年後,他現在已經死了不是麽?”


    鏡無月嘖嘖了一聲,否定道:“葉姑娘啊,蘇幕可不是凡人啊,你要知道,對於靈族而言,隻要元神沒散,即便是沒有肉身了,隻要意念強大,化作遊魂行走在這世間也不是沒有可能。”


    葉檸搖頭,“他的元神……應當是沒散。”


    鏡無月歎道:“那不就是了,何必傷心呢,他元神未散,自己的肉身也還活著,哪裏就是個已死之人了?”


    葉檸道:“那你知道他自己的肉身在哪裏嗎?”


    鏡無月笑了一聲,道:“當然知道,他的原身就在冰封池中央被玄冰枷印鎖著,蘇幕至今沒有找到解開玄冰枷印的辦法。”


    葉檸皺起眉,似乎想起了什麽事情。


    鏡無月看了看天色,似乎已經快正午了,她站起身,“我得回去了,你就在這裏好好休息,我給你留了吃的,晚上再來看你。”


    葉檸點頭應下了。


    鏡無月走的很悄然,似乎是一下子消失的,看起來小心翼翼,似乎不願讓人查到行蹤一般。


    葉檸睜眼看著天花板,她知道自己想去做一件什麽樣的事情了。


    平靜的下了床榻,她走出屋子。


    外麵起風了,天空依舊是陰雨綿綿的灰色,遠處的草樹被風吹動,發出沙沙的聲響。


    她朝天空的方向伸出手,閉著眼輕聲道,“蘇幕,你在嗎?”


    回應她的隻有風的聲音。


    葉檸收回手,表情寂寥,“你在人間,還是已經去了歸墟?”


    空中似乎多了霧氣,有雨落到了她的臉上。


    葉檸總覺得他在某個她看不見的地方依舊陪著她,聽她說話,就那樣看著她,隻是她看不見也聽不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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