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上月救人的動靜太大,她被牽連了, 後來她被送上了魔地黑塔。


    從黑塔最高層的小窗戶眺望雪山的位置時,她聽說北冥逃走了一個重犯。


    似乎是戰死在北冥戰場上老妖王的兒子,北冥皇子宗山雨。


    十七夜來黑塔看她時,對她說,“我給宗山雨寫了信,他如果是個男人,就會來救你。”


    那時她想,這多危險啊,還是不要來了。


    在黑塔度過了漫長的七百年,他沒有來,奚憂終於知道自己想多了。


    七百年裏,她的滿腔熱情和思念被等待磨滅,慢慢變成了恨,十七夜也在這七百年裏死於宮上月之手。


    然而,還是沒有人來救她。


    那些拴著她的鎖鏈在這漫長的歲月中慢慢長在了她的血肉裏,她在被人欺騙的憤怒和絕望中修煉成強大而具有毀滅性的妖精。


    她不是重犯,黑塔的守衛也沒那麽多,她終於靠自己掙開了枷鎖。


    記憶中去北冥的路已經模糊,她駕馭著風雪,一路尋找著,然而所有通往北冥的入口似乎都被十二神啟封住了,外麵的人進不去,裏麵的人也出不來。


    後來,她聽說唯一一個海上的入口可以闖進去,因為鎮守那裏的神啟已死。


    “雖然那裏的入口可以進去,可誰知道那裏聚集了那麽多高手,好在碰到了蘇幕。”雪妖靠在石頭上,眼睛微闔著,語氣中已經沒了當初的戾氣。


    葉檸看不見她此刻的表情,很難判斷她現在是什麽想法。


    但宗山雨早就死了,這個事實還是不要告訴她了吧。


    “啊……又下雪了。”雪妖輕輕道。


    葉檸抬頭,她泡在溫泉裏,什麽也感受不到,就算下雪了,雪花在這溫泉上空隻怕還沒飄下來就融化了吧。


    她感覺有些冷,耳邊此時響起雪妖的啜泣聲。


    葉檸摸索著過去想安慰她,忽然發現溫泉的水溫急劇下降,她還沒喊出一個字,整個人便被凍在了溫泉裏。


    “……”


    雪妖似乎渾然不覺,依舊在啜泣。


    “……別這樣啊……沒準他有什麽苦衷所以沒來找你呢?”葉檸在掌心蓄了靈力艱難的將凍住她的冰給爆開,濕透的衣服和身上的水凍在了一起,緊緊粘在她的身上,她凍的嘴唇發紫,邊安慰邊無奈的歎氣道,“你一哭,雪都下的大了。”


    雪妖在厚厚的冰裏抬起頭,像抓住了什麽救命稻草般,“你也覺得他是有苦衷的,對嗎?可是,會有什麽苦衷呢?”


    葉檸一邊搓手取暖,一邊打著冷顫回道:“他有什麽苦衷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你要是再哭下去,我就要被凍死了。”


    雪妖似乎終於清醒了一些。


    “啊……我、我做了什麽?”她呆呆的看著一池溫泉被自己的寒氣凍住,再看了看葉檸的嘴都被凍的發紫,終於有種闖禍般的覺悟,“天哪……你可千萬別告訴蘇幕。”


    “晚了。”


    周圍升起暖意,池中的冰凍被化開,空氣裏蔓延著地火的灼人氣息。


    葉檸感覺自己的衣服幹的很快。


    一個腳步聲緩緩走了過來,“雪妖,你還記得自己是來幹什麽的嗎?”


    雪妖十分委屈的擦了擦眼睛,“我又不是故意的……”


    “嗬……”他的聲音淡淡的。


    耳邊卻忽然響起奚憂的慘叫,似乎還有人在地上打滾的聲音。


    “我的頭——天哪——好痛!蘇幕!你施了什麽咒給我?!”雪妖在地上咆哮。


    “你說的,若給我惹了禍會任憑我處置。”他笑了一下,以一種無限憐憫的口吻道,“你知道自己的狀況吧?這個符咒可以幫你清醒清醒。”


    葉檸看不見隻能幹著急,“你把她怎麽了?”


    “你就沒發現她喜怒太過無常?”他的語氣依舊冷淡。


    “我發現了,可是這又怎麽樣呢?”葉檸不解。


    “她精神狀況不大好,發作起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蘇幕看著地上的人冷冷一笑,“你說是吧?奚憂姑娘?”


    雪妖似乎微微平複了一些,目光幽怨的望著他,“你是怎麽知道的?”


    “看沐守郡的天氣就知道了。時雨時雪的,變得可不要太快啊。”


    “……”


    偙鳥在首山,他們要出發了。


    雖然看不見之後葉檸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但山路顯然要比預想的難走。


    葉檸和雪妖一樣很好奇為什麽不可以禦風過去,但耳邊似乎沒有任何鳥類的聲音,就連蟲鳴也很少聽到。


    大概是為了照顧她的速度,雪妖和蘇幕走的都很慢。


    她走在靠裏的山路上,蘇幕拉著她走在外麵。其實也沒什麽,但是葉檸總是無端想起雪妖說的那句——你抱他抱的那麽親熱,也不見他有半點抗拒,兩個人自然的簡直不能更自然了。


    手心裏微微有些出汗,葉檸心道,好像確實有點太自然了。


    這麽想著,她下意識把手往懷裏縮。


    蘇幕停下來,表情微妙,“你想自己走?”


    葉檸麵色未變道,“你不可能一直帶著我走,我總有一個人的時候。”


    蘇幕的聲音聽起來帶著些荒唐,“可是這是在山上,跌下去就是屍骨無存的下場,你確定?”


    葉檸麵露尷尬之色,忽然覺得自己太過扭捏了,沉默了一下,重新摸索著抓住他的手,紅著臉道:“我不確定,走吧。”


    蘇幕,“……”


    葉檸目光空茫的往前走著,心裏五味雜陳——其實這又有什麽呢,多年前他就知道她的心意,就算真的不喜歡,這麽牽著他大概也覺得沒什麽吧。


    想的正出神,耳邊驀地響起蘇幕的聲音,“低頭。”


    她應了一聲依言將頭低下去。


    剛走了兩步,身後傳來雪妖的抱怨聲,似乎是被樹枝不小心刮到了臉,“這裏的槐樹長得未免也太枝繁葉茂了吧?陰氣這麽重。”


    葉檸忽然停下來,蘇幕感覺握著他的手微微一緊。


    “怎麽了?”他問。


    葉檸空茫的目光不知看向哪裏,表情變得奇異,“你們有沒有聽到……”


    雪妖一邊拍打著身上的樹葉,一邊將頭抬起來看她,“聽到什麽?這座山上安靜的跟沒有活物似的,能有什麽?”


    “很多人在笑……”葉檸皺著眉,額上有冷汗冒出來,她聽見耳邊拂過的風中傳來無數人的聲音,他們似笑,似哭,似吵鬧般的對她說,“啊……是凡塵的貪婪之人……還有神族的氣息啊……”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是了,雪妖和蘇幕一個是妖,一個是魔靈,二者皆不是凡塵之人,不是說給他們聽的,他們自然聽不到。


    “沒錯,是把我們驅逐出水雲山的神族之人……桀桀……”


    葉檸抬起頭感受著風裏的敵意,終於問了一句,“你們是誰?”


    “水雲神山上的木精們,已經墮落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嗎?”蘇幕在耳邊低笑一聲,“這麽多年過去,已經在這北冥中山一帶落地生根,居然還想著要重返故土?”


    葉檸一愣,“你說他們是水雲神山的木靈族?”


    “是啊。”蘇幕的語氣淡淡的,似乎是對著它們說話,微帶嘲諷,“為了躲避神族和其他靈族的打壓,所以遠離故土來到了北冥國境,化為槐樹,我說的對麽?”


    風中的笑聲漸漸止住,慢慢化為悲憤的嗚咽。


    葉檸對浮世記裏的一些傳說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但這群槐木她卻記得十分清楚。因為舒洄專門給她講過它們的故事。


    據說很久以前,位處極夜之地的無回城向極晝之地的善見城發兵,善見城諸神正在紛紛曆劫,竟被打的措手不及,傷亡慘重,於是隻能在六界之中尋求援助。


    而除了水雲神山上的木靈族和冥界選擇站到了魔族那一邊之外,其餘眾多靈族都加入到了對抗黑暗之地的聯合陣營。直到無回城九大魔神齊隕,善見城破,這場戰爭才徹底終止。


    之後冥界退避黃泉之外,木靈族的人也選擇遠離故土,遠走他鄉。


    葉檸說不清誰好誰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


    但蘇幕顯然不這麽認為。


    “成王敗寇,殺你全族尚且不算冤枉,何況區區驅逐的小懲戒。”他的聲音平靜到近乎冷漠,輕飄飄說了一句,“不知感恩也便罷了,你們實在貪心的很啊……”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宗山雨回去找她了,哎……


    ☆、他的秘密


    耳邊的風聲停止了, 周圍忽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和它們說這麽多做什麽?像燒死人樹那樣燒了它們不就行了?”雪妖嘟囔道。


    風中的聲音又嗚咽起來。


    “你們說什麽?”


    “你們竟然燒了死人樹?”


    “那是守在邊界保護我們的族長啊——”


    周圍窸窸窣窣的聲音猛地擴大一倍。


    蘇幕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遺憾:“燒不了。”他歎了口氣, “他們手裏有我想要的東西。”


    葉檸看不見, 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


    但耳邊呼嘯而過的疾風裏,夾雜了物體破空的銳響, 從四麵八方朝他們湧來。


    幾乎是在同時, 天上飄下白雪,被風攜卷著刮到了她臉上。


    葉檸感覺蘇幕似乎鬆開了她的手, 耳邊再次傳來破空之聲時, 她錚然拔劍。


    “是你嗎……”耳邊的聲音在嗚咽,低低圍繞著她盤旋不去,“是你燒的死人樹嗎?”


    眼前似乎出現了個血淋淋的女鬼, 葉檸很詫異為什麽可以突然看見了, 難道又是在夢裏或者幻境裏?


    她握著劍有些不知所措,便見那女鬼忽然朝她撲了過來。她再不猶豫,劍尖像水花兒一樣,帶著淩厲漂亮的光暈刺進女鬼的身體。


    然而,劍卻在中間被什麽力量禁錮住了。


    女鬼也在同一時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她的眼前一下子漆黑起來。


    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雪妖的聲音傳了過來,似乎有些惶然, “你——你殺蘇幕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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