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對付西門慶見不得“紫”字的弱點,當然要有的放矢對症下藥。智多星完顏宗用恨不能將自家的一片血誠之心,通達直上三十三天,感動玉皇大帝,好派誇娥氏二子將南方的紫金山負到塞北,成為西門慶的葬身之地。


    不過完顏宗用是智者,而移山故事的主角是愚公,兩個是天生的對頭。玉皇大帝實行天之道損有餘以補不足的地方保護主義,對愚公愛護有加,當然不肯對完顏宗用行方便,因此完顏宗用遺憾之餘,隻能另尋它法。


    世界上很少有什麽事情能真正難住一個智者。眉頭皺得三皺,完顏宗用便已經計上心來。待完顏阿骨打向他詢問國之疑難時,完顏宗用早已象十月懷胎的孕婦,肚子裏的貨赫然是呼之欲出了。


    旁邊卻有完顏宗望靈機一動,要搶完顏宗用的風頭,跳出來叫道:“阿瑪!孩兒有一計,可壞西門慶氣運!”


    完顏阿骨打大喜,仿照故事中那些納諫明君的spo標準流程動作,莊嚴神聖地道:“計將安出,快快獻來!”


    完顏宗望便侃侃而談道:“要尋些與‘紫’有關的東西來排陷西門慶,咱們女真族中就有現成的!阿瑪何不借這次兵敗為由頭,派人去向西門慶那裏詐降求和?屆時胡亂許他百十斤人參、一萬張紫貂皮,先訂了停戰的盟約,然後咱們一路在遼國境內燒殺劫掠回老家去,若西門慶不來追趕,遼國的人心必失;若他大怒趕來,不但正好中了咱們的奸計,還要讓他西門慶落個背盟臭名!那時咱們再先禮後兵,把那一萬張紫貂皮給他送過去——嘿嘿!自古官不打送禮的,狗不咬拉屎的,隻消西門慶一收,自然克了他的氣數,那時咱們反戈一擊,定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眾女真人聽了,都幫完顏宗望喝彩:“二王子好算計!”“二王子果然是一個臭皮匠,賽過了三個諸葛亮!”


    恭維聲中,完顏宗望滿麵春風,向眾人連連拱手,溫文爾雅地道:“哪裏!哪裏!”


    他這一番客氣不打緊,卻叫不少女真勇士傻了眼。這些人鬱悶地想:“我們說你好算計,隻不過是幫你捧場,壓那漢蠻一頭,你身上哪裏好算計,我們怎麽知道?”


    不過完顏宗望既然不恥下問,他們還真得給個麵子有問必答才是。所以幾個女真勇士彼此對望,撓著頭,期期艾艾地道:“這個……二王子從頭發絲兒到腳底板兒,哪裏都是好算計!”


    當他們這裏那裏糾纏不清的時候,完顏阿骨打已經把兼聽則明,偏聽則暗的目光射到了完顏宗用的身上。


    完顏宗用“唰”一下展開了折迭扇——他的折迭扇儲備象他的樺樹臉皮一樣剝了一層又一層,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扇了扇春風,打了個小哆嗦,這才戰栗惕厲地道:“西門慶那廝是個最不貪婪而又賞罰分明的,縱然送他一萬張紫貂皮,他轉手就會全數裱散給三軍將士來收買人心。二王子紫貂皮之計雖好,可是必然會明珠暗投,那時咱們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這一番話雖然完顏宗用說得輕描淡寫,但其中蘊含了強大的正能量,旁邊完顏宗望們臉上的笑容象窗欞子上的霜花,剛成形就化在太陽光底下了。


    聽完顏宗用說得在理,完顏阿骨打眉頭皺得跟老太太的裹腳布一樣緊,連聲追問:“如之奈何?”


    四下一環顧,見終於沒人出來給他添堵了,完顏宗用這才慷慨陳詞,一吐自己的抱負。


    “狼主是順天承運的人皇,也是應命而生的人傑,西門慶平日亦畏狼主三分。因此便請狼主下令——盡改大金轄地地名!”


    “改地名?”眾女真人聽著麵麵相覷。


    “正是!”完顏宗用正色道,“狼主一國之君,改朝代、改年號、改地名,份內事耳!我大金國雖然不能改名叫紫金國,但可以將今年的‘收國’年號改為‘收紫’元年,然後將一路撤軍時所經過的地方,統統改名——龍化州可以改為紫龍州,春州改為紫春州……啊等等等等!反正無地不離紫,全國山河一片紫,讓西門慶所到之處,陷入紫字馬勒戈壁的大海氵王氵羊!”


    完顏宗望搶不來風頭,隻好潑涼水:“這這這……我還當國師有甚麽錦囊妙計,能絕西門慶氣運,原來隻是改年號改地名?這不忒也兒戲了嗎?”


    將折迭扇瀟灑地一搖,完顏宗用微笑道:“二王子有所不知,這個叫做四兩撥千斤,正合孫子兵法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真意!各位請想——我們一路燒殺劫掠而退,西門慶大怒追來,深入塞北。塞外苦寒,西門慶軍身缺衣,腹少食,馬乏料,失天時一也;我女真起於白水黑水,丘壑盡在我胸,西門慶客軍遠來,生地而戰,失地利二也;狼主主場作戰,振臂一呼,遠近女真部落無不響應,西門慶孤立無援,失人和三也——然天時地利人和雖三才俱失,但西門慶其人乃是天星轉世,豈同尋常?如此未必能致他於死地,必得狼主親身下令,改年號,易地名,以真龍天子的氣運,壓住西門慶假龍天子的氣數——當是時,三才俱失,命數陵替,西門慶其人其軍欲求不覆滅,豈可得乎?”


    一旁完顏阿骨打聽得分明,不知不覺已經是笑上雙頰,微微頷首。


    更有完顏宗幹眼珠一轉,奮然而出拾遺補闕:“宗用國師此計大妙,阿瑪你務要聽他!而且孩兒還有一得之愚,要請國師指教——改州名時,可把帶紫字的新銘牌掛上城頭後,用膠泥覆了,再粘貼上原來的舊銘牌——如此一來,地名雖改而原型依舊,西門慶路過之時疏而無備,他的氣運剝削起來自然更加容易!”


    “好計!”完顏宗用投桃報李地大叫起來,“大王子此計大妙,狼主你務要聽他!”


    說著,完顏宗幹與完顏宗用相視而笑。


    這時完顏阿骨打站起身來,環視帳中眾人,沉聲問道:“國師之見,兒郎們可還有異議?”


    眾人齊聲道:“願聽狼主聖裁!”——女真雖魯,但這句話完顏宗用事先教眾人進行過千錘百煉的彩排,此時異口同聲,聽著鏗鏘有力,整齊劃一——專製王朝就是這樣,培養奴才時,個頂個的不遺餘力。


    完顏阿骨打是爽快漢子,心下既然拿定了主意,就不再跟眾人客氣,當下大聲道:“既如此,傳我令——將今年改元為‘收紫元年’;人馬重整後就往老家撤退,沿途放孩兒們出去,燒光、殺光、搶光,激西門慶追來;沿途州縣,盡皆改換紫字,而且要依宗望所說,拿舊州名掩護新州名,暗中破壞西門慶的氣運!”


    眾女真聽著“燒光、殺光、搶光”六字,真如開了鎖的猴子一般,精神無不抖擻,大聲應命間,一個個飛揚跳脫地去了。


    金國草創,雖然顯得寒酸簡陋,但與天朝相比,倒也有一樁好處,就是沒有臃腫的機構進行文山會海的煙酒邪調——哦!打錯字了,是研究協調——政令不煩,執行起來自然極有效率。


    一時間,金軍的撤退道路上,烽煙四起,哭聲震天。女真士兵一絲不苟地執行了狼主的最高指示,所過處寸草皆焚,屍橫遍野——當然這中間少不了祼屍。想到女真兒郎皆是精壯,完顏阿骨打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女真人剛打來的時候,也曾發糧分地,收買民心,遼民皆苦於天祚帝耶律延禧的苛政,對女真人倒也擁護,完顏阿骨打為了安遼人之心,還斬殺了一個隨意殺害遼人奴隸的名叫四角的謀克,一時間人心皆順。


    誰知時過境遷——當初殺謀克四角是對的,今天殺你們這些螻蟻也是對的!一令之下,刀不留頭,這些無辜百姓死了都是群糊塗鬼——這到底是魔王還是明君?


    在女真人看來,自家狼主當然是明君,因為完顏阿骨打吩咐留下了一批老人的性命。但是完顏阿骨打卻笑道:“若不留些老弱,如何能將我女真兒郎的勇武送到西門慶耳中,引他快快來追?”


    眾女真恍然大悟,於是饒人不殺,貫徹狼主精神的同時,不忘加一句:“休要怨我們,我們殺人,也隻是因為奉了我家宗用國師的嚴令!”


    就象後世馬勒戈壁的二女乃反腐一樣——要想把爬在你身上的那隻蛆拉下來,最好的辦法就是實話實說。


    如完顏阿骨打所願,西門慶很快從幸存者口中知道了女真人的暴行,這時旁邊早哭倒了耶律敖魯斡,泣血道:“百姓何辜,受此荼毒?!”


    雖然噩耗驚天,但西門慶依然神色不變,一片雲淡風輕。在敖魯斡的哀聲裏,他伸屈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指骨格格作響。在西門慶身邊護衛的講武堂子弟都是心中雪亮——這是山長大規模殺人之前的習慣動作,看來新兵們有福了。


    這時,西門慶輕聲道:“我欲輕騎逐北,諸君誰與我同之?”


    敖魯斡第一個跳起來,咬牙切齒地道:“我願與元首同去!”


    帳中眾將無不熱血沸騰,齊聲請令。


    就在這時,卻聽帳外一人大叫:“元首,北追之計,萬萬使不得!”


    眾人齊齊回頭。未見其人,先入目兩條拖得老長的大清鼻涕。這正是:


    雖苦國師施毒計,更看元首展深謀。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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