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迎接之人,正是中華聯邦第一任元首西門慶。耶律餘睹久聞其名,未識其人,今日終於一見,不免細細打量,卻見這位名動大遼的三奇公子豐神俊朗,一副濁世翩翩佳公子的模樣——誰能想到其人竟是當世豪雄?


    直到兩人下馬互相揖禮時,離得近了,耶律餘睹才看清楚了西門慶磨平了的拳鋒,以及虎口處的硬繭,不由得心中一歎:“果然!開國英主,豈是書空咄咄的白麵書生之輩可比?”


    此時已到了梁山泊北麵臨水之處,西門慶盛意拳拳,早準備好了運輸大艦木蘭舟,於是請耶律餘睹一眾大遼使節團上船,槳聲欸乃,直往梁山裏去。耶律餘睹雖然也坐過船,但隻不過是隨遼主釣魚出巡時,在小漁船上過過水癮而已,見了這木蘭舟的巨大,心中已自震駭,臨舷極目觀望,梁山水泊煙波浩淼,掩映著朦朧處一點青螺般的梁山山峰,卻與遼國北地的混同江、白頭山大大不同,不由得又是心中歎息:“好一片水色山光,與我塞北之冰天雪地,卻是大大有別了!可惜當年祖宗破不得趙宋王朝,拿不下中原,否則這一片好山好水,都是我耶律家的——唉唉唉!可惜啊!可惜!”


    壯誌豪情方湧上心頭,又突然想起如今遼主耶律延禧的荒唐無道,耶律餘睹頓時覺得索然無味起來,縱有好山好水寓目,也難澆開他胸中的塊壘。


    西門慶見其人臉上有不豫之色,關切地問道:“使者臉色這般差——可是暈船嗎?”


    耶律餘睹急忙挺了胸道:“大遼男兒,豈會暈船……”話音未落,遼國使節團中已經有暈船之人“哇”的一聲嘔了——耶律餘睹麵色頓時古怪在那裏,半晌接不下話來。


    西門慶心中暗笑——到底是北地之人,不識水性,加上梁山駕船的水軍存心要給這些遼人好看,雖然現在輕風徐來,水波不興,但這船還是顛簸得象發了虐疾的病人一樣。耶律餘睹有些暈船的免疫力倒是不假,可並不是所有大遼使節團的成員都有他耶律餘睹的幸運。


    當下給耶律餘睹解窘道:“大遼是馬背上的民族,這行舟之事,自然有所生疏。俗話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使者倒也不必在意。”


    耶律餘睹趕緊就著西門慶給的梯子往下爬,連連稱是之餘,心下也是暗暗感激。


    西門慶向耶律餘睹告個罪,自去這艘船的船長那裏笑罵道:“我把你們這些奸猾的泥鰍!這契丹從前雖然與咱們是敵國,但今日他們來使,咱們須當相待以禮,哪怕談不攏,日後沙場相見,一刀一槍一計一謀彼此相殺,也不失豪傑的氣度——如今隻是在這行船上弄鬼禍人,算甚麽英雄好漢?還不快快與我住了去?”


    船長聽了大慚,諾諾答應著去到槳艙裏一陣吆喝,木蘭舟終於悠靜了下來,徐徐劃開水麵向前駛去。


    行得兩日,終於青螺一點的梁山變成了眼前的龐然大物,西門慶伸手指點:“使者請看,這便是我們梁山的興兵之地。”


    耶律餘睹麵色有些古怪,奇道:“元首大人,貴國既然已經定了天下,何以不擇龍虎之地,營宮室而居之,卻兀自以從前山寨為巢穴?”


    西門慶淡然一笑:“豪華宮室,多由混蛋把持。老百姓的稅金,當用在新國之公益建設上,豈容一家一姓一黨一派胡亂花用,食而自肥?因此我新國不營宮室,不擇大都,無為之下足以養歇民力,正好靜以待嘩。”


    聽到西門慶話中那最後四字,耶律餘睹心下一動,作漫不經心之狀問道:“卻不知何者為嘩?”西門慶卻是笑而不言。


    西門慶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神秘主義,倒弄得耶律餘睹心下忐忑起來。這時已經船到金沙灘,大家棄舟登岸,前往山頂聚義廳。


    到得峰頂,耶律餘睹指著那一杆“替天行道”的杏黃旗問道:“元首大人,你們梁山既然得了天下,還豎這反旗作甚?換作龍旗,豈不是好?”


    西門慶笑道:“使者有所不知,此旗正是我中華聯邦之國旗——天之道,損有餘以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補有餘。世間之所以王朝更迭,貪腐滋生,皆由人之道過於泛濫而致——因此國旗須長飄揚於頭頂心上,國之官吏須時時切記‘替天行道’四字,這國運庶己可以養命全真矣!”


    聽西門慶說得悠然,耶律餘睹不由得茫然若失,再想到遼國現在的愁雲慘霧,禁不住又是一聲長歎。


    到得聚義廳門前,耶律餘睹精神一振,暗道終於可以挫一挫西門慶這人的銳氣了,於是便指了那“聚義廳”三字匾額道:“元首大人休怪小的說——此處既是梁山龍興之所,理該用心愛護,以維護上國威嚴才是——怎的門麵依舊,還是‘聚義廳’三字?這氣概雖然豪邁,但終究脫不得土匪本色——元首大人休怪,小的性子生得直了些,言語中若衝撞了,恕罪!恕罪——依小人愚見,這‘聚義廳’三字教化不得人心,莫不如改成‘忠義堂’,方為引民向善之道——良藥苦口,唯元首大人思之。”


    西門慶聽了,驀然間爆發出一陣大笑,笑聲中搖頭道:“使者見識差了——世界上掛著‘聚義廳’牌子的,未必就是土匪;掛著‘忠義堂’牌子的,未必就不是土匪。何況土匪之定論,不在牌子上說話,一兩塊遮羞的牌子,也遮不住民心民口——此間的微妙之處,你自想去,想圓滿了,庶己近道矣!”


    耶律餘睹愣了一會兒,他到底是打草穀的遊牧民族出身,雖然也讀了漢學,但終究造詣不深,虛有其表,想不通西門慶言中之義,索性心底冷笑——“這西門慶被我揭了麵皮,隻好弄些華而不實的大話來謊我!”這麽一想,便覺得趾高氣揚了好些。


    直到很多年後,耶律餘睹才真正明白了西門慶這句話中的真義,在那想通的一瞬間,卻又醒悟到自己當時那自大無腦的醜態——耶律餘睹臉紅苦笑之餘,忍不住又是一聲長歎。


    西門慶帶著耶律餘睹,在梁山悠遊了兩天,遼國使節團自有人款待。新國事煩,梁山好漢們多半分駐各地,梁山這座原來的軍事堡壘已經無複昔日崢嶸氣象。因綠化執行到位,現在的梁山一山青翠,間以梯田如褶帶,倒成了處桃花源一般的縹緲所在。隻有講武堂依舊英風不減,在青山綠水的日漸嫵媚中保留著一脈陽剛勁氣。


    耶律餘睹要把握外交上的主動權,因此這幾天隻是飽覽山光水色,於外交出使事務一字不題。他不提,西門慶卻也樂得不問,整日裏隻是賓主盡歡,或灸天然之魚,或享新鮮之果,倒把這梁山當做了旅遊度假的勝地一般——朋友到此隻飲酒,杜康在上不談國。


    雖然公款旅遊在後世是求之不得美差中的萬分之一,但現在的人心還比較淳樸,耶律餘睹雖然掌握著遼國那麽一個天大的資源,但他對公款旅遊還不是那麽熱心,熬了兩天後見自己熬不過西門慶,隻好在談話間試以言挑之。


    西門慶卻不接他的話岔,他由國家元首轉職成為美食家和旅遊家後變得非常敬業,一定要帶著耶律餘睹見識盡舌尖上的梁山、眼角裏的水泊,其它的一概置之度外。耶律餘睹跟著西門慶敷衍,心中卻是暗暗叫苦。


    又過了幾天,耶律餘睹被折騰得龍肝鳳?也是食而不知其味了,於是向西門慶抱怨道:“元首大人,小人本是為出使而來,君卻不提正事,隻將我困在這四麵環水的梁山——莫不是要幽禁於我嗎?”


    西門慶斷然道:“豈有此理!我中華聯邦和大遼有著一衣帶水的世代友誼,隻恨不能盡心招待,豈有幽禁使者的道理?說起來,這幾天本地山水看遍,風味美食吃遍,也是該換個地方的時候了!”


    說著,西門慶便興衝衝地吩咐下去,請大遼使節團再次上船。當所有遼國使節團成員踏上木蘭艦的時候,運輸艦亦為之一沉——卻原來這些天使節團人員居移性、養移體,統統都胖了一圈兒,正所謂每逢佳朋胖三斤,木蘭艦吃水線又往下沉了一寸,也就在情理當中了。


    耶律餘睹扯住了西門慶:“元首大人,欲帶吾等往何處?”


    西門慶笑指天南:“巨野城!”


    耶律餘睹聽了鬆一口氣——出使之前,他已經惡補過梁山地理,知道這座巨野城緊挨著梁山泊,曾經是故宋濟州的州治所在,當年張叔夜在此把守,留下了多少佳話。中華聯邦成立後,這裏又成了新國的國都所在,西門慶既然要帶自己去巨野,看來是準備正式啟動外交攻勢了。


    用不得數個時辰,船到巨野碼頭。早有眾多官員前來迎接,西門慶笑著吩咐道:“城中擺宴,與遼國使臣接風!”這正是:


    一場厚待磨卿意,兩闕清歌震君心。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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