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李從吉說要攻城,城頭上雷橫等人心裏都是一陣緊張。鄆城縣城不高,池不深,起義的老百姓雖多,但純屬烏合之眾,官軍如果真的攻城,鄆城縣絕對是一觸即潰。


    但朱仝後來的話卻讓大家心頭大定:“李節度,您要攻城,我們鄆城無兵沒將,半絲兒也抵擋不住——可是,這鄆城到底還是大宋的城池,你李節度竟然麾兵攻打,所為何來?如若被言官知道了,李節度的身家性命,隻怕有些不大穩便。”


    李從吉一時僵住了。確實,他說是攻城,就是嘴上過過幹癮,真讓他下手,他絕對敬謝不敏。如果換成是無能的腐吏,被他虛言一恫嚇,早開城了,但現在鄆城縣裏當家話事的人是朱仝,美髯公可是洞庭湖的麻雀——見過些風浪的,李從吉想哄他入彀,道行還差了一截。


    沒奈何,李從吉隻好在鄆州城外歇馬,同時和朱仝討價還價。朱仝再三強調,如果高俅那裏因黨世雄的死有什麽閑言碎語,都由李從吉一力承擔後,這才勉強答應抓到刺客後將刺客交給李從吉發落。


    然後,朱仝和雷橫下了城樓,吆三喝四地指揮著眾人抓“刺客”去了。城頭上隻留下了小貓小狗兩三隻,防禦如紙一般薄弱。


    朱仝這一招,是置之於死地而後生。鄆城縣裏所有能打的都拉上城頭,也擋不住李從吉的軍鋒,而嚴密防禦,反倒會令李從吉動了疑惑——所以朱仝索性行險,堞樓上隻是象征性地擺了幾個民伕,這些人畏畏縮縮地不時向城下探頭探腦,李從吉看著反而安心——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座鄆城已經背反了腐朽的朝廷,否則他早就下令屠城了。


    等了半天,卻聽城中忽而敲鑼打鼓,忽而喧囂嚷叫,熱鬧得一塌糊塗——但是,那個該死的刺客就是沒有一絲兒消息傳出來。


    李從吉等得急了,喊城頭人去朱仝那裏催。朱仝又打發人回來說“快了快了,請李節度再等等,必有佳報”,又磨蹭了大半天,天都要亮了。


    折騰了一宿,李從吉的士兵都累得跟死狗一樣,肚子也餓得前胸貼後背,知道自家的糧食被人一把火燒了,更加深了這饑餓的感覺。盡管李從吉派人一再宣諭說已經向駐屯巨野城的高太尉求援了,但對李節度使的樂觀,大家都抱持著謹慎懷疑的態度。


    高俅的名聲實在太臭了,士兵們也擔心高太尉會讓他們這些沒糧的士兵高價買糧食糊口,這事那種潑皮無賴幹得出來。


    其實李從吉也有類似的懷疑,但他是主將,不能動搖軍心,隻好把這些懷疑壓在心底,還得裝出心無掛礙的樣子來安慰大家。可惜他裝模作樣的本事比他的武藝要差得多了,那種假大空就象後世領導的大會報告,隔著千山萬水都能聞出其中的假味兒來。


    但是很快,李從吉就發現,不用再把自己拙劣的表演進行到底了——拂曉中傳來若有若無的馬蹄聲。


    這並不是李從吉一人的錯覺,很快他手下的人馬也感覺到了,然後有探子連滾帶爬地撲倒在李從吉麵前:“大人!大事不好了!有一隊輕騎人馬向著我們殺來,看旗號分明就是梁山人馬!”


    城中的朱仝臉上露出了笑容——西門慶,我沒有錯看你,你果然把救兵派來了!


    雷橫老娘上梁山入夥,確實令無數人大吃一驚,但西門慶吃驚之餘,馬上就意識到鄆城將有巨變發生,所以當機立斷,把破高俅的第一棒掄到了李從吉的頭上。


    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這砍向高俅的第一刀,要先剁一根叫做李從吉的指頭下來!


    負責剁指頭的兩員大將,一個是雙槍將董平,一個是沒羽箭張清,兩人引輕騎六千,暗暗運動到梁山左翼,看到旗花令箭後,立即對李從吉軍發動了無情的掩襲。


    雷橫火燒李從吉糧草,朱仝又拖住了李從吉軍進入鄆城的步伐,李從吉人馬鈍兵於城池之外,無遮無擋,軍心動搖,士氣削弱,正是最無依的時候,這時董平張清的刀捅過來了。


    毫無懸念,李從吉人馬一觸即潰,餓著肚子在寒風裏耗了大半夜,人困馬乏,如何是有備而來的梁山精騎對手?


    董平號稱雙槍將,又名一撞直,是梁山頭一個慣衝頭陣的頭領。此時他拈了雙槍,但隻見兩條白龍分上下,一對銀蟒遞飛騰,官兵碰著就死,挨著就亡,殺開一條血路,直衝著李從吉將旗而來。


    李從吉到底是血海裏廝殺出來的勇將,雖驚不亂,大喝一聲,帶著自己的親兵縱馬向董平反衝鋒。呼喝聲中,兩員大將三條槍攪在一處,激鬥二十餘合,雖是未分勝負,但李從吉漸漸力怯。


    正當此時,後麵趕上來沒羽箭張清。張清想到西門慶速戰速決的叮囑,更不打話,飛起一石,直取李從吉要害。李從吉全神貫注正與董平相持不下,突然聽到一陣惡風,還沒反應過來,臉門上就挨了一石子,隻打得五髒內三昧火從五官七竅中亂迸,當下棄了槍,抱著馬頭往亂軍中落荒而走。


    董平張清不舍趕來,張清又是手發一石,直打在李從吉的後背甲胄護心鏡上。“嘡”的一聲響亮,李從吉幾乎墜馬,但他到底是久經戰陣的猛將,非普通角色可比,雖然連吃苦頭,但終究還是盤踞得穩穩的,就是不掉下馬來。


    李從吉這馬是河西隴右精選出來的好馬,也是匹難得的寶馬良駒,登得山,赴得水,善識人意,此時仿佛知道主人有難,四腿風一般蹬開,翻蹄亮掌,將董平張清越甩越遠。


    但這時四下裏都是廝殺的人馬,李從吉伏鞍而逃,終究受了限製,當下繞著鄆城城牆轉了小半個圈子,由西門轉到了南門。


    卻聽一聲炮響,一彪人馬當路擺開,為首一員大將,手橫長槍,腕懸鐵鞭,卻是病尉遲孫立。孫立引兵三千,為董平張清合後,他不往戰場上去搶功,徑來南邊道路上布防,免得敗軍南下托庇於高俅巨野人馬,若兩下裏會合了,要收拾他們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李從吉一見有人擋路,更不敢交鋒,轉頭又跑,孫立卻不追趕,隻是穩守要津,截殺想要當漏之魚的官兵。


    這時的李從吉,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臉上生疼,心裏惶急,正如熱鍋上螞蟻一般,卻聽得鄆城城頭上一人高聲吆喝道:“李節度休要驚慌,我這便開城,李節度快快進來!”


    李從吉大喜,勉強抬起被打開花的臉往鄆城南門城頭上望去,就見美髯公朱仝正在那裏向自己這邊拚命揮手叫喊,看到李從吉對自己的招呼有了反應,朱仝喜上眉梢,叫得更加賣力了。


    一磕馬腹,馬兒會意,直奔鄆城南門前來。這時敗兵甚多,急不擇路堵在南門前的也有不少,聽到城頭上叫喊要開城門,敗兵們紅了眼,都擁擠在城下搶著尋覓條逃生的道兒,不多不多也有二三十號人,卻把李從吉的馬蹄給攔阻住了。


    誰知隨著吊橋的降落,城門的開啟,城頭上突然一陣弓弦響,亂箭如雨下,將蜂擁在最前麵的二三十號敗兵盡數射倒,就聽朱仝喝道:“要命的退下,讓李節度先走!哪一個敢搶在頭裏,定殺不饒!”


    見逃生的道路已經暢通無阻,李從吉大喜,心道:“這朱仝卻是個有心的,不枉我曾經想要提拔他。進了鄆城縣城,我還怕甚麽?梁山賊寇來打城,我便從東門走水路,一條船兒蕩開,不拘哪個地方上岸,走投到高太尉軍中,那時卷土重來,再雪前恥!”


    心中充滿希望,吊橋也終於降到了合適的高度。不等吊橋完全落地,李從吉一提馬,那匹良駒會意,四蹄一蹬,飛身已經跳上了吊橋,直向正在開啟的城門衝了過來。


    雷橫的身影出現在門邊,招手大叫:“節度使大人快來,咱們不等旁人了!”


    李從吉一聽正合我意,反正這一萬人馬又不是自家的子弟兵,死多少也跟他沒有關係,不會心疼。隻消自家留得性命,將來打點好高俅的關係,照樣能把這個節度使風光無限地做下去,不,是做上去!


    當下放緩馬速,從半開不開的城門縫兒裏往進鑽。雷橫大叫一聲:“節度使大人可要小心!”


    李從吉隻當雷橫隻是客氣話,渾不以為意。誰知雷橫話出錘到,提起當年老爹傳下的打鐵用大錘,摟頭蓋頂,一錘向李從吉砸下。


    朱仝定計欲賺李從吉,雷橫在城頭上看得分明,這李從吉身穿一副好甲,鐵葉連環,也不知費了多少巧匠苦心孤詣而成,自己的樸刀一刀砍過去,就算能砍透了甲,隻怕餘力也再切不進肉裏麵了,終究做了無用功。


    所以雷橫索性棄了樸刀,重抄舊業——家中那柄打鐵的鐵錘,當年也不知敲得多少頑鐵俯首帖耳,今日用它來敲一敲朝廷的節度使,正好看看是鐵硬,還是節度使硬。


    一錘砸下,勢如泰山壓卵,李從吉再想招架閃避難如登天。就聽“咚”的一聲響,雷橫一錘砸在李從吉頭上——不得不說李從吉的頭盔質量就是過硬,屬於純手工打造經得起國際質檢的精品,雷橫這一錘雖然將李從吉人頭頸骨震得粉碎,但那頂變形的頭盔還是牢牢地咬合住主人支離破碎的頭顱,不離不棄,極盡包容。


    雷橫一錘砸死李從吉,錘勢不衰,斜拖而下的錘頭正掃在李從吉戰馬的腦袋上,那馬“唏溜溜”一聲慘嘶,用力一個掙跳,最後也一灘泥一樣摔在了城門裏,馬頭砸成了一個爛冬瓜。


    一錘爛雙首,雷橫心中好不得意。卻聽背後有人罵道:“雷橫,你這個敗家玩意兒!多好的一匹馬,就這麽生生的讓你給毀了!”


    雷橫砸得痛快,心上正得意,也就不與“鼠腹雞腸”的朱仝計較,聞言隻是道:“這不關我的事啊!我又沒使勁兒,全怪這姓李的腦袋長得不結實,托不住錘,但凡他天靈蓋稍硬一下,也能擋個脆的,給這匹馬兒留個喘氣的工夫——那不就完美了嗎?不過哥哥你也別急,你看外麵戰場上多少無主的空鞍馬跑來跑去,兄弟跳出去抓個幾十匹,孝敬給哥哥,讓哥哥一月三十一天,天天騎新馬。”


    朱仝冷哼了一聲,過來揪起李從吉的屍體一看,不由得一撇嘴。原來李從吉連腦袋帶頸子,都被雷橫一錘砸得稀爛,紅的白的,淋漓鋪排得到處都是,這人頭想割卻不知從何割起。


    “嗐”了一聲,朱仝埋怨雷橫道:“你看你,砸就砸吧,你不能砸他的胸膛或是腰截骨嗎?一般的死,卻能留個囫圇人頭,正好割了給黨世雄作伴兒去,那時城底下負隅頑抗的官兵們保證見而投降,省了咱們的人多少手腳。”


    雷橫笑道:“哥哥卻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想要動搖官兵戰心,不是人頭也可以啊!”


    說起,拖了李從吉屍體,到了城頭上尋根繩子吊了起來,眾百姓齊聲大呼:“李從吉死屍在此!”


    困獸猶鬥的眾官兵百忙中回頭向城上一望——可不是嘛!就見曾經威風凜凜的李從吉現在紮手紮腳,被人用一根繩子吊破口袋一樣吊在城頭上,血糊畫淋的早不成個人模樣。


    如果這些官兵是李從吉以恩義相結,以紀律訓練出來的親衛人馬,或許這些士兵還會悲憤地大吼嘯叫,誓以戰死來替主將報仇。但可惜大宋朝最忌武將,這些士兵都是臨時抽調到李從吉手下的,雙方根本沒有什麽共同赴湯蹈火的感情基礎,純粹的利用與被利用關係。


    主將死了就死了,關鍵是看著他不成個模樣的死屍,士兵們想的卻是自己怎樣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董平和張清趁機依著西門慶吩咐,喊出了直指人心的四個字——“降者免死!”一時間戰場上有若春雷鼓蕩,到處都回響起“降者免死”的呼喊聲。


    “降者免死!”的白旗一豎,沒了主心骨的官兵紛紛投降,如雨駢集,一小撮殺紅眼殺暈了頭或是腦子被驢踢了的頑抗者們紛紛被梁山人馬包圍,或亂箭射死,或馬踏成泥,消滅得一幹二淨,喧囂的戰場慢慢地沉寂下來,刀槍的撞擊旋律被垂死疼痛的**呼痛聲、求救聲所代換,這是死亡中的生意,當梁山的軍醫隊進場後,生的氣息被百倍放大了。


    董平張清孫立一邊收容俘虜,一邊請朱仝雷橫前來相見。這時鄆城城門大開,鄆城起義的人民終於和梁山人馬會師了。


    聽了朱仝講述了事情的經過,董平不禁感慨道:“若不是朱兄好智量,我等雖然看到了旗花火炮後急趕而來,鄆城也早已被李從吉拿下多時了,終究還是功虧一簣。那時李從吉有城池相拒守,我軍再占不得他的便宜,就算他軍中無糧,支撐個一兩天還是沒問題的,到時高俅的救兵裏應外合,這一場仗可就有得打了!朱仝兄那一番卻是拖延得好!有勇有謀,的是頭功!”


    朱仝見雷橫麵上有些不豫,忙笑道:“董都監,你也讚得我夠了!今日這一戰,首功還是雷橫兄弟,要不是他先放火燒了李從吉的軍糧,又一錘砸死了李從吉,想到兵不血刃地收服這麽些俘虜,隻怕不是一樁易事,又不知要費多少手腳——比起雷橫兄弟來,我隻不過是耍了一番嘴皮子,又算得甚麽?”


    孫立笑道:“正是朱兄有朱兄的好,雷兄有雷兄的強,兩下裏各有千秋。這一番論功行賞,還是交由咱們的裴鐵麵去動腦筋吧!卻不知——濟州張太守和鄆城時知縣去了哪裏?”


    朱仝笑道:“小弟派人將他們保護得緊緊的,這時便請來,大家見見。”說著派人去請張叔夜和時文彬。


    誰知過了一會兒,派去的人神頭鬼臉地回來了,稟道:“各位頭領,出奇事了!那濟州張太守不知發甚麽瘋,自己鑽進了縣牢裏深處,自己把自己鎖在監籠中,任時大人在外麵百般跪懇,隻是不理不出。”


    朱仝雷橫一齊驚起:“竟有此事?”


    董平張清孫立卻對望一眼,都歎口氣:“果然不出四泉哥哥所料!”


    張清便向朱仝雷橫解釋道:“來之前,四泉哥哥跟我們說了,張太守是國之純臣,心係黎民,胸懷故主,義不可屈,乃是大大的英雄好漢。如今他自投於監牢,那是不欲與我等相見之意,若我等硬去碰釘子,反是自討沒趣。說不得,今日且和張太守失之交臂,明日再圖相會吧!”


    雷橫奇道:“此言何解?”


    孫立道:“四泉哥哥說了,今日莫要擾了張濟州,機緣到時,自有歡會之日。”這正是:


    鐵錘敲開生死路,監牢鑄就忠義門。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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