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龍問道:“那西門慶還有甚麽話說?”


    扈三娘想了一想,婉言道:“那三奇公子說了,祝家莊這一回在江湖上攪起了好大風波,卻得好生給道上朋友一個交代。”


    祝龍聽著冷笑道:“交代甚麽?梁山傳下吞並山東鹽路的綠林箭時,是其他人將咱們祝家捧上盟主之位的,可不是咱們強雄霸道硬搶回來的!是咱們祝家莊一力維持,才煞了梁山的野心凶焰,事後取幾條鹽路為酬,又值個甚麽?也罷了,這些話,三天後留著和那西門慶當麵開銷吧!想要叫咱們把進嘴的肥肉再吐出來,哪兒有那麽容易?”


    祝虎也笑道:“便算咱們想發善心做好事,把落手的紅利再還回去,可也得有人承接才行。前麵跟咱們作對的那幾家,都被咱們殺得星流雲散了,便還了給他們,他們也守不住,還不如咱們自己留著受用!”


    扈三娘聽了,蹙起眉頭道:“祝二哥,在那三奇公子麵前,你可別這麽說,那人可是個義氣君子……”


    祝彪在旁聽著,早已忍耐不住,這時便攔著扈三娘的下音發作起來,叫道:“哦!他是義氣君子,那我們祝家莊就是邪僻小人了?你個小賤人!你能有多大鬼兒?也敢在我們祝家莊三兄弟麵前施展?你在大庭廣眾之下迎奸賣俏,三公子眼裏第一個就放不過你去……”


    話猶未盡,祝龍已經怒喝道:“三弟閉嘴!”然後趕緊向飛天虎扈成和扈三娘這邊拱手道:“我這三弟,必是黃湯噇得多了,這才滿嘴裏胡唚,賢兄妹切不可往心裏去!”


    扈三娘突然被祝彪當眾這麽一通大罵,隻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眼前發黑,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一時間俏臉漲得通紅,也不理會祝龍的賠情,已是豎起蔥指,一指遙戳到祝彪的鼻子上去,顫聲道:“祝彪!你這般難聽卻罵誰?這幾日我扈家人為你祝家莊出生入死,斬將搴旗,有甚麽對不過你祝家的?你豬油蒙了心,竟然敢如此辱我?!”


    祝彪被大哥銳目一瞪,厲言一喝,本來已經訕訕地閉了嘴,但此時被扈三娘這麽戟指著一叱,那忿氣又從腳底湧泉直撲上頭頂百會,血貫瞳仁之時,哪裏還將大哥的教訓放在心上?當下也是一指頭戳了回去,大叫道:“小賤人!你說我說得難聽,你方才在兩軍陣前的一舉一動,就不怕別人說是難看了?你口口聲聲嬌嬌嗲嗲,左一個三奇公子,右一個三奇公子,你既然這麽愛他,你何不就跟了他去?卻又回我祝家莊上來做甚麽?滾啊!現在就滾出去!仔細站髒了我莊上的地皮,三公子叫人擦洗,還得多廢一番工夫!”


    祝龍氣得麵皮通紅,大喝道:“住了!來人啊!將這個滿口胡柴的孽障給我叉下去!”


    祝彪正罵到興頭上,仗著平日裏老子溺愛,哥哥縱容,越性兒豁出去將腰一扠,大叫道:“今日三公子我偏要罵這小賤人罵個痛快,你們哪個敢來碰我?”


    眾莊丁見三公子眼眉立起,卻是真惱了,一個個你眼望我眼,都不敢上來觸這黴頭。


    祝虎見大哥氣得麵皮已經焦黃,祝彪還在人前放肆,便卷了袖子,恨恨地罵道:“你個憨犢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貨!有這性氣,兩軍陣上使去,耗子扛槍窩裏橫,你算甚麽英雄好漢?!”說著上前,便揪了祝彪衣領,要把他拖下去。


    反正撕破了臉皮,祝彪索性撒開了大鬧一場,一邊和二哥撕扯在一起,一邊口中汙言穢語,繼續不三不四地亂道。


    鐵棒欒廷玉看著場麵哄亂得實在不成話,歎息一聲,拂袖而去。


    扈三娘呆站在那裏,被祝彪一桶桶髒水潑過來,做女兒家的,當真是恨愧無地,爭些兒便要在眾人麵前拔刀自盡,也免吃這場羞辱。耳聽祝彪越罵越凶,扈三娘猛然間一聲大叫,往莊下便跑。


    飛天虎扈成被祝龍拉住了,不住地賠話,雖然也是滿肚子的怒火,也隻得暫時忍了。這時突然見妹妹抹頭就跑,心下一急,揚聲道:“妹子,你往哪裏去?”


    卻見扈三娘飛身上馬,一迭連聲喝叫著祝家莊上人放吊橋、開莊門,眾莊丁見三姑娘紅了眼睛,掄著磨牙霍霍的雙刀急待要砍人的樣子,哪個敢不依?一時間吊橋放下,莊門大開,扈三娘飛馬而出,一騎絕塵去了。


    扈成歎了口氣,搖頭道:“也罷!待我妹子回了家,聽我娘安慰勸導幾句,也就沒事了!”


    祝龍卻變色道:“不對!賢妹卻不是回扈家莊,而是往梁山大營那邊去了!”


    扈成聽了大驚,仔細一看妹子馬後的煙塵,可不是往梁山那邊衝過去了?一時間心頭急如火燎,大叫道:“牽我馬來!”飛身上馬後,吆喝起扈家莊上助陣莊丁,盡數追趕扈三娘去了。


    祝龍轉過身,鐵青著臉指著兀自和祝虎撐持的祝彪罵道:“你這個混帳行子!敗家玩意兒!好端端一路援兵,又叫你給攪散了!若扈家妹子在梁山軍陣前有個甚麽三長兩短,你叫爹拿甚麽臉去見扈家的老太公?!”


    祝彪掙開二哥,摸著自己被勒疼的脖子,嘟嘟囔囔地嘴硬道:“她哪裏會有甚麽三長兩短?這小賤人吃我一罵,一時麵羞,索性便真做出來,去梁山西門慶那裏投懷送抱了,否則她往那邊去做甚麽?”


    祝龍舉手便要抽他耳光,罵道:“事到如今,還敢嘴硬?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祝彪便昂起了頭,閉上了眼,隻道:“你打!你打!”祝龍鼻子裏哼出了一股長氣,舉起來的手搖三搖晃三晃,終究還是恨恨地收了回來。


    周圍眾莊丁看著,麵上嚴肅,肚裏好笑,類似的事,都發生過已經不止一次了。卻聽祝龍喝道:“擊鼓!點人!都跟我往梁山陣前走一遭,接應扈家人回來!”


    眾人答應一聲,盡去準備,隻有祝彪“哼”的一聲,自顧自的往自家屋子裏一鑽,閂上了門,看那架勢,是攻城車也撞不開的了。


    祝虎便向祝龍道:“我跳窗進去,揪三弟出來!”


    祝龍搖頭道:“等你揪他出來,黃花菜都涼了!再說,扈家妹子從小嬌生慣養,心高氣傲,若見了三弟那嘴臉,如何肯回來?還是你我兩個前去為上!”


    祝虎點頭,兄弟兩人披掛帶隊,領人追趕在扈成後麵,往梁山營盤這邊電掣而來。


    梁山營盤中,呂方、郭盛、楊林、鄧飛、歐鵬、馬麟諸人正在額手稱慶,皆道:“托四泉哥哥的福,今天這一場敗仗是不必打的了!”


    西門慶笑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兩軍陣上交鋒,當隨機應變才是。借談判之名撤圍三日,比起勉強的敗仗來,要顯得更自然些。”


    派傳令兵往宋江寨裏知會了一聲,大家正準備著拔寨都起,卻聽營盤外喧囂聲大起,有小嘍羅進帳來報:“啟稟西門頭領——營外有女將扈三娘前來罵陣!”


    眾人聽了,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剛才四泉哥哥不是約定是和是戰,三日後再來的嗎?怎的隻是前後腳的工夫,這扈三娘就欺上門來了?


    於是西門慶領眾人一起上馬,營前對陣。離營門還遠,就聽扈三娘在高聲叫罵:“西門慶,你出來!今日我和你拚個死活!若再做縮頭烏龜時,姑奶奶我便要踹營了!”


    摩雲金翅歐鵬聽得扈三娘出言不遜,心頭大怒,當下搶先飛馬而出,喝道:“兀那婆娘,你口中不幹不淨的,胡說些甚麽?”


    扈三娘見了冷笑:“老虎不露麵,倒先遣狐子出來了!休走!吃我一刀!”


    西門慶等人來到陣前時,扈三娘已經和歐鵬戰在一處,二人馬走盤旋,歐鵬的渾鐵槍幻起一扇烏光,扈三娘的日月刀舞動滿天白氣,戰二十餘合,不分勝負,眾人看著喝彩不迭。


    見場中鬥得正緊,西門慶唯恐兩人中傷了哪一個,急忙揚聲道:“歐鵬哥哥少歇!扈三娘,我來了!大家且休動手,有話好說!”


    歐鵬聽得西門慶呼喚,虛晃一招,撥馬回歸本陣。西門慶上前拱手道:“扈姑娘,我托你帶言,三日後再定和戰,何以這麽快便欺上門來?”


    扈三娘和歐鵬對了一場快刀,正鬥得性起,聽西門慶問起,更不解釋,隻是蛾眉倒豎,杏眼圓睜,叱道:“三日之約,豈不等老了人?西門慶!今日你我不決個生死,姑奶奶誓不回莊!廢話少說,亮兵刃吧!”一言說畢,扈三娘雙腿控馬,旋風般直向西門慶卷來。


    西門慶心道:“這卻是奇哉怪也!初見時還是滿麵春風,現在怎的就變成了勢不兩立?”見扈三娘來得凶,當下雙掌向背後一探,日月雙刀已經在手。這才是:


    才聞妒夫嗟怨女,又看公子鬥紅妝。卻不知他兩個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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