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那到底是怎麽回事呢?」拉蒙困惑的喃喃自語。


    休琍爾將視線從兩人身上移開,這一剎那間,他發現這個房間多了某種以前沒有的東西。這個房間內的每一樣擺設,他都非常熟悉,可是現在卻添加了新的東西。


    那東西就放在馬克西米安的桌子上。


    桌子上相當雜亂,訴說著他最近的工作有多麽繁重。可是,上麵還多了一張烙畫。


    在那張用金紅兩色鑲邊而成的烙畫裏麵,精細的畫著一位身穿淡藍色衣裳,五官娟秀的少女。


    以前休琍爾也有過相同的金紅鑲邊烙畫。


    金色與紅色。在亞美利斯國,是代表婚姻的顏色。以這兩種顏色鑲邊而成的烙畫,通常都是送給作為結婚對象的人。


    順著休琍爾的視線,拉蒙也看到那張烙畫。


    「長得有點像克蕾蒂雅公主。」


    拉蒙說出令休琍爾的心情更為動搖的話。


    不過,拉蒙並沒有別的意思,因為他完全不知道休琍爾的妻子克蕾蒂雅,就是馬克西米安的妹妹。


    「在意嗎?那位美麗的女孩,就要嫁給馬克西米安.羅蘭德了。」


    休琍爾一雙幽邃的綠眸,默默地轉向故意強調此事的拉蒙,看到自己的話引起他的興趣,拉蒙更是得意。


    「而且她還是亞美利斯國王與寵妾巴瓦伯爵夫人所生的公主。」


    休琍爾發現馬克西米安的嘴角噙著一絲冷笑。


    為了讓休琍爾知道,拉蒙還故意要將一些不需要說的話傾慶倒出。


    「馬克西米安是王妃與宰楣私通生下的私生子,讓這兩個人結婚……等於是表明了國王想與王妃和解的意願。真是一出用心良苦的鬧劇。」


    「別說了,拉蒙。我又還沒有答覆。」


    馬克西米安阻止正鼓著如簧之舌的男人,可是反而引起拉蒙的大驚小怪:


    「你在說什麽?難道你要拒絕?你知不知道這麽做,你的項上人頭可能會飛掉?馬克西米安,你是國王的家臣,也是王妃的兒子,你不可能拒絕的吧!」休琍爾從美少女的烙畫上移開眼光。


    原來馬克西米安.羅蘭德的體內,同時具有王族與軍人的最高血統。


    休琍爾這才了解,為什麽自己會覺得,他有時候看起來像是一頭優雅的野獸了。


    拉蒙的來訪,也是要向休琍爾報告艾斯德裏的情勢已經大致底定了。


    並且通知休琍爾,回卡爾納達的王妃的小兒子,七歲的約瑟夫王子已繼承王位,繼任艾斯德裏的國王。


    王妃擁立約瑟夫國王,本打算要實施垂簾攝政,可是,受到新成立的議會阻撓,不準他與國王的弟弟一起回艾斯德裏。


    如果要回國的話,就要以死去國王的正後身份釁進入修道院中,王妃拒絕了這個條件。


    大部分亡命在外的貴族,都拒絕回到受新議會政治控製的艾斯德裏。隨使有想回來的領主,也會遭到領民們的拒絕。


    整個艾斯德裏都在急遽改變中。


    這時候休琍爾聽到捉拿他的懸賞獎金已經取消了。


    「因為國民與議會認為你己經沒有任何力量了。」


    這麽說的拉蒙.高爾戰將軍,臉上露出又似嘲笑又似憐憫的笑容。


    這一天,拉蒙也是匆匆吃過晚餐後,就在逐漸西沈的暮色中趕回艾斯德裏。


    休琍爾在起居室等馬克西米安送走拉蒙。


    「要喝一杯嗎?」回到室內的馬克西米安問休琍爾。


    不等休琍爾回答,他就拿出排放在酒櫃裏麵的葡萄酒了。


    然後,好像交換似的,將烙畫收進剛才拿出葡萄酒的那個位置上。


    突然間,放著烙畫的那個櫃子處,好似變成一個特別的聖域。


    馬克西米安整理好沙發前的桌子,要休琍爾坐在對麵的位置上。


    休琍爾依言坐下,看著掛在櫃子裏少女那雙淡藍色的眼睛,似乎所有的肖像都會令人產生同樣的感覺,彷佛在回瞪著注視它的人。


    恐怕她的眼睛也正注視著馬克西米安吧!


    休琍爾想要逃離她的視線。可是,馬克西米安似乎沒有察覺到這些,他打開新的葡萄酒,倒在玻璃杯裏。


    「慶祝豐收……」


    說著,他做出幹杯的姿勢,休琍爾也輕輕的歪了歪杯子以示回應,不過,他發現有人在凝視著自己,這次不是肖像而是馬克西米安,一慌之下勿促的咽下口中的酒。


    休琍爾沒有任何懷疑的認為那是一杯芳醇的美酒,然而——


    「啊……」


    碰到舌頭的一瞬間,他的嘴唇驚訝的離開玻璃杯,重新確認裏麵的東西,然後把視線轉向馬克西米安。


    葡萄酒帶著酸味,好像是已經腐壞的東西。


    但是,香氣仍很濃鬱,證明這不是壞掉的酒。


    看到休琍爾這麽驚訝,坐在對麵的馬克西米安忍不住笑了。


    他很久不曾這麽放懷大笑了,好似要向休琍爾賠罪似的,自己也喝了口難喝的葡萄酒。


    「這是艾雷歐爾的農民為你送來的葡萄酒。你不覺得喝幹這些酒,是你這位領主的義務嗎?」


    馬克西米安笑著說,將自己的杯子放回桌子上。


    「以前艾斯德裏的貴族們,還認為這葡萄酒很香醇呢!」


    被帶來馬克西米安的城堡,嚐過這個國家的葡萄酒之後,休琍爾的舌頭己不習慣祖國的酸酒了。


    男人接著說:「在我城堡裏的儲藏庫裏麵,裝滿了這四個月裏,艾雷歐爾農民送來的食物。而且這些酸葡萄酒的氣味讓人受不了,你幹脆帶回去吧!」


    他為自己從櫃子裏拿出白蘭地,斟在新的杯子裏。


    「因為土地貧瘠的關係吧!而且,葡萄必須與不怕病蟲害的樹木接枝,以改良品種,不過也有適合與否的問題,很花時間的……」


    正在談論有關葡萄方麵的事時,馬克西米安的神情突然一變,室內不知何時已瀰漫著以往那種帶有強迫性質的氣氛,他大踏步靠近休琍爾,將他壓在沙發上,貪婪地吸吮著休琍爾的口唇。


    激烈得幾近瘋狂、熾熱,令人懷念的吻。等馬克西米安放開休琍爾時,他被抓的兩隻手腕已紅了起來,清晰地留下男人的指痕。


    馬克西米安也發現那痕跡。


    「你好容易受傷,就像花一般的嬌嫩。」


    如狂濤怒浪般在體內沸騰的熱情,令馬克西米安緊緊抱住休琍爾纖細的身子,想要感受他體內深處的溫暖、品嚐多汁的蜜蕊、聽到他甜美的呻吟。難以抑製的衝動,令他的呼吸漸轉粗重。


    他想看到清澄的綠色瞳眸在情慾的勾動下,轉變成艷麗的紫蘿蘭色,想要看到休琍爾的眼睛產生妖異的變化。壓抑多日的欲望,饑渴地折磨著他的心、男性的本能。


    他又再次親吻休琍爾。


    那一剎那間,既似永恆又似隻有一轉眼之間。


    休琍爾體內的情慾,也開始點燃。


    出於本能的,休琍爾感受到馬克西米安也受到同一種欲望的控製。


    夜就要開始了。


    甜美的痛楚,暈人的快感、受官能掌控的夜。


    就在這時,馬克西米安.羅蘭德的眉間突然勾起一抹苦澀,心裏正在做著痛苦的抉擇。


    好像要以懸崖勒馬來懲罰自己似的——也或者是因為他找到新的證據。


    他唐突的開始說話。


    「今天從都城來了兩組客人。」


    對現在的馬克西米安而言,語言是必要的。因為這樣才能讓他想起自己的立場。


    「第一個來的是我的部下,來詢問有關違反軍務規定者的處罰。接踵而來的是國王的使者。」


    休琍爾不知道他想說什麽,隻是默默的從男人的表情中,讀取他的心意。人的表情,是無法靠意誌力來控製的。不管多麽麵無表情的人,也無法控製


    肌肉微妙的動作,或是皮膚色澤自律性的改變。


    浮現在馬克西米安臉上的,是相當苦惱的表情。


    可是,休琍爾無法猜測出他苦惱的原因。


    也許是因為令馬克西米安苦惱的原因,不隻一個。「使者的事情倒是無所謂……」


    停止談論使者,馬克西米安好像有點焦躁似的移動著指尖,眸光倏地轉黯,突然伸出手扼往休琍爾纖細的脖子。


    休琍爾驚訝的抬起頭。


    黑曜石般的深沈瞳孔,和澄澈明淨若綠寶石的眼眸在空中交會,彼此似乎都想讀出對方內心的秘密。


    馬克西米安想告訴休琍爾一些,過去不曾談到的事。


    ——為了與過去做個了斷或是和解……


    「休琍爾……」


    帶著苦澀的表情,放在脖子上的手更加用力,馬克西米安.羅蘭德粗嘎的低聲喝問:


    「你有事情瞞著我。」


    大概是為了讓休琍爾回答吧?馬克西米安手指略微放鬆力量,休琍爾睜大眼睛。


    看著馬克西米安直勾勾注視著自己的黑色瞳眸,登時牽動了他的內心,想起夜夜入夢的黑豹。


    「我沒有隱瞞你什麽,你應該已知道我的一切……」


    知道他肉體的秘密,曾讓他痛苦哀號,也曾讓他放棄一切矜持的放蕩呻吟,不僅這樣,他還知道休琍爾的內心有多麽的脆弱。


    此時按在休琍爾脖子上的手,不知何時,也變成了父親的手…


    不過,馬克西米安並沒有再用力,他以更低沈沙啞的聲音問:


    「我指的,是克蕾蒂雅的事。」


    不讓休琍爾轉開視線,馬克西米安說出自己妹妹的名字。


    休琍爾神情有點狼狽,馬克西米安接著又說:


    「在都城的時候,有少年聖歌隊到我的部隊勞軍。」


    直到現在,馬克西米安才提起幾個月前發生的事情。


    他並不打算隱瞞,隻是沒有找到談起此事的機會。


    可是,從今天來訪的國王使者,還有拉蒙.高爾突然出現的事態看來,馬克西米安知道已經沒有時間了。


    「在跟隨聖歌隊而來的尼僧院的教師之中,有一個我認識的女人。……是一個曾擔任周克蕾蒂雅侍女的女孩。」


    他感受到指掌下的休琍爾有點顫抖,於是語氣更形嚴峻:


    「克蕾蒂雅懷孕了吧?」


    休琍爾張大眼睛,眼裏映照出馬克西米安的身影。


    「你知道吧?」馬克西米安冷冷追問。


    「怎麽會……」


    休琍爾是真的不知道。


    「遭到夜盜侵襲後,克蕾蒂雅懷孕了,甚至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閃動著瑰麗光芒的綠色美眸,一瞬間好似想到什麽,漾動著不安的顏色,馬克西米安也注意到了。


    「用旅行的名目,把克蕾蒂雅趕回亞美利斯國的人,是你嗎?」


    馬克西米安的眼中射出怒火,對囁嚅不語的休琍爾厲聲追問:


    「說出真相!」


    「那是她自己提出的,要移居到我領地裏一座小小的城堡,過了兩個月後。她說在那裏無法讓她的心情恢愎平靜,因此希望暫時回亞美利斯國……」


    「克蕾蒂雅回亞美利斯,是為了要墮胎。可是,這卻是離婚的絕佳機會,於是,葛斯特弗四世立刻就要你們離婚。」


    這句話令休琍爾發抖。


    「於是你順從命令,拋棄了克蕾蒂雅。」


    「啊……是的。」


    休琍爾自己承認。


    「我從沒想過要違抗葛斯特弗陛下的命令。」


    「在國王的命令下結婚,在國王的命令下離婚。你自己的心呢?你的心在哪裏?」


    馬克西米安眼中熊熊的怒火,令休琍爾打了一個寒噤。


    事實上,對艾斯德裏的貴族而言,婚姻隻是為了獲得繼承人而已。


    愛情、性愛則經由別的管道地方獲得滿足。


    休琍爾在艾斯德裏宮廷時,總是步步留神,小心配合大家的腳步,絕不做出與眾不同的行為。


    隻有一件事例外,他所以給予領民自治權,是因為他知道艾雷歐爾公爵家,將在他這一代斷絕。除此之外,作為以艾斯德裏宮廷為中心的貴族之一員,他蓄意表現得不好不壞,從不做出惹人注目的事。


    毫無節製的奢靡浪費、無視廉恥為何物的濫交…這些在宮廷中蔓延成習的惡俗,他從不參與,但是也不加以批評。


    他以為自己之所以看不慣其他貴族們視為理所當然的行為,是因為自己的肉體異於常人的關係。


    而且他對國王盡忠到近乎盲目。


    按著他脖子的男人力氣越來越重,休琍爾也許需要一些詭辯才能逃得活命。但是有如要彌補對克蕾蒂雅的罪孽似的,他將自己的身體獻給馬克西米安。


    而且他也覺得,自己當時一味逃避責任的做法,實在是太卑鄙怯弱了。


    休琍爾閉上眼睛。


    他已覺悟一死,放鬆了全身的力量。


    但是馬克西米安應該知道,即使他有那份心意,卻也無能為力吧?就算是他想愛人或是被人所愛,也不可能會有結果的,所以休琍爾才絕望地摒棄一切感情。


    他不是為了掙脫男人的手,毋寧說是給予助力,讓男人完成他的行為。


    眼中射出騰騰殺氣的馬克西米安,開始用力勒緊休琍爾纖細的脖子。


    被勒緊的痛苦,使休琍爾的口中溢出呻吟,可是他絲毫無意扳開男人的手,隻是平靜的將自己交與逐漸罩下的黑暗…


    「休琍爾……」


    馬克西米安哺喃呼喚著休琍爾的名字,他的聲音令休琍爾漸漸遠去的意識又回來了。休琍爾感覺到脖子上的手鬆開了。


    「休琍爾.亞洛.艾雷歐爾,明天早上十點會有人來接你,準備回艾斯德裏吧!」


    休琍爾身子一震,瞪大眼睛注視著眼前的馬克西米安.羅蘭德。


    「為什麽?你不是要替克蕾蒂雅復仇嗎?你不是想殺我嗎?」


    馬克西米安放開激動得語聲顫抖的休琍爾,抽身退開。


    「沒錯,一開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報仇。為了要讓你感受到克蕾蒂雅所承受的屈辱與痛苦。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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