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製衣局的所有人都望向了楚閬,傳得沸沸揚揚的謠言,總也想得到個驗證。


    楚閬挑了挑眉,似是沒想到沈辭會突然問出這個問題,他的目光隨後落在手邊的紅衣上。


    看來他的先生是將這件衣袍當做了皇後的嫁衣。


    楚閬輕笑:“先生,皇後的鳳袍可沒有如此簡單的。”


    然而,還是未曾明確回答沈辭的問題。


    沈辭站在門口依舊未動。


    楚閬隻好走過去,想要拉他:“朕隻是想看先生穿紅衣的模樣,未曾說它是嫁衣,先生想到哪裏去了?”


    沈辭卻是往後退了一步,他此刻眼前是一片血色,祭天大典的場景不知何時已經退去,如今浮現在腦海裏的,似乎是些更早以前的事,久到他以為自己,早已忘了…


    沈辭沒有行禮,甚至連話都沒有多說一句,便離開了。


    楚閬伸出的手僵在原地,有些愣怔地望著沈辭離去。


    沈辭這還是頭一次在他麵前如此失態。


    直到夜裏,風雨拍打著窗門,果然如沈辭所言,明日必定有雨。


    屋簷飛角的雨水如線般滴落,砸在青石板上,也砸在人的心上。


    沈辭不知為何今日睡的很早,卻也睡得十分不安穩,他一直皺著眉,臉色也是異常的白,額頭還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來。


    明明是這樣冷的天,偏生讓人覺得,他熱得很。


    但睡在他旁邊的楚閬知道,沈辭不是因為熱,而是夢魘。


    被褥之下,小皇帝的衣袍被沈辭緊緊攥在手裏,絞成了一團。


    這場夢魘似乎持續了很久,楚閬終是看不下去,將沈辭摟在懷裏,輕輕拍了起來,意圖安撫沈辭。


    幼時他也有過夢魘,那是在他母妃的祭日,還記得沈辭便是將他抱在懷裏,輕輕拍著背安撫著,告訴他有人陪著。


    楚閬一邊拍,一邊輕聲喚他:“先生,你夢魘了,快醒醒。”


    沈辭沒能醒過來,年幼的他正躲在角落裏哭泣,而在不遠處,有人正在對地上的另一個人辱罵毆打,鮮血從那人身上、口中淌出,施暴者卻渾然不覺,手上的動作一直未曾停下。


    他淚眼婆娑,卻依舊固執地去看倒在地上的人,那女子眉眼溫柔婉約,帶著些許憂鬱,因為疼痛麵色蒼白,隻是眸光中倒映著至始至終隻有一個沈辭。


    她還對著他勉強笑了笑。


    沈辭知道,她想讓他離開,讓他快跑。


    可是他全身仿佛被下了什麽咒術一般,全然動不了,他不知道自己該跑到哪裏去。


    恍惚間又聽見有人在喊他,喊他…


    國師大人?


    這聲音逐漸清晰,在耳邊放大,仿佛就在他的耳邊輕聲喚他…


    好熟悉,是誰?


    還沒等沈辭想起來究竟是誰在叫他,那個施暴者轉過身,突然朝他走來。


    沈辭微微睜大了雙眸,隻見那人手中還拿著一根鐵棍,足有成年男子的小臂粗,那人走到他麵前,舉起了鐵棒!


    沈辭猛地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入目是一片明黃,似乎是…


    楚閬的中衣!


    他此刻被楚閬抱在懷裏,小皇帝正輕輕拍著他的背,在他頭頂喚他的名字。


    沈辭指尖微動。


    怎麽像是在哄小孩?


    楚閬感受到懷裏的人動作,停下了拍背:“先生醒了?”


    沈辭從他的懷裏出來,理了理有些淩亂的衣衫:“驚擾陛下,是臣的不是。”


    他抬眸看向窗外,不知不覺間竟已是天光大亮。


    楚閬跟著他起身,從一旁的衣架子上取下兩套衣裳:“這是上回咱們出宮穿的,這次還是一樣。”


    小皇帝不可能大搖大擺地出宮,那就不是去玩了,沈辭自然了解,但是林晚霜便不一定了解了。


    林晚霜穿戴好來到禦書房門口時,看見兩人喬裝改扮的模樣,麵上盡顯詫異之色。


    “陛下,國師,你們這是…?”


    楚閬看著她柳眉彎彎,輕點朱唇,環佩叮咚,輕羅小扇的模樣,確實是一派丞相府千金出遊的樣子。


    “朕不能隨意出宮,自然是偷偷出去。”


    林晚霜恍然:“陛下這是富家公子,國師這是公子的先生,那臣女…扮成什麽好呢?”


    楚閬挑了挑眉,不做回答。


    林晚霜想了半天,道:“臣女去換一身衣裳,扮做陛下的妹妹吧?”


    平湖是京都城西外一片巨大的湖泊,連接護城河,碧波蕩漾,錦鯉成群。


    今日細雨綿綿,湖上一片氤氳,霧蒙蒙的好似蓬萊仙境,趁著雨天,湖心無人,唯有一隻十分精致的畫舫在中央漫無目的地漂泊。


    林晚霜一身青衣站在船頭,撐著一把油紙傘在細雨中靜靜站著,從岸邊看好似蓬萊仙山神女遊船入了人間。


    朦朧又看不真切,倒叫人心之神往。


    “太…閬哥哥,快出來看,外麵好美啊。”林晚霜在閨閣中待久了,對這樣的美景實在難以把控,喚了心上人來分享。


    楚閬聽著他這麽叫,腳步差點一滑,他有些好笑地去看旁邊的沈辭。


    沈辭神色淡淡的,沒什麽表情,不過手中的傘稍稍傾斜了點,差點沒握住。


    幼時林晚霜倒是時常喊楚閬“太子哥哥”,隻是那時年幼,也就隨她去了,但其實終究不妥,沒想到今日出來玩,一掃鬱悶的林晚霜倒是大膽起來了。


    楚閬笑著握住沈辭有些冰涼的手,將傘扶正,二人同乘一把油紙傘,走到了船頭處。


    果然湖光山色,風景宜人。


    隻是秋日本就寒冷,又下著雨,湖上冷意更甚,沈辭淡薄的身子有些受不住,喬裝出門也不曾帶些禦寒之物。


    他未曾顯露出來,卻是臉色微微白了一分。


    楚閬方才握了一下他的手,便覺得寒冷,自然也能察覺到沈辭的不適,抬手便解下了身上唯一一件禦寒的鬥篷。


    林晚霜雖望著大好的風景,餘光卻一直注意著楚閬,見楚閬抬手解下鬥篷,不自覺的身子都站直了些。


    今日可是楚閬主動約她出來遊湖,想必也會特地關照她一二,她心中不免有些竊喜。


    沒有沈辭相助,她也照樣可以博得陛下的心。


    她想的正美,那邊沈辭已經被一片暖意包裹,鬥篷本身便是暖的,剛從楚閬身上脫下,還帶著楚閬身上的暖意。


    沈辭如同陷在暖室之中,蒼白的臉色明媚了幾分。


    “多謝陛下。”沈辭依舊禮數周到。


    林晚霜眼見著那要蓋在自己身上的鬥篷蓋到了沈辭身上,臉色都垮了下來,她抿著唇移開了目光,眼中是掩飾不住的失落。


    她默了一會兒,收拾了情緒,從畫舫裏提出了三個食盒。


    她笑盈盈對楚閬道:“哥哥,上次晚霜說過要給您做晚膳的,隻是後來哥哥一直不得空,晚霜今日特地起了個早,做了些拿手的糕點,哥哥嚐嚐?”


    楚閬挑眉,不動聲色道:“先生既然是朕…我的先生,那便也是你的先生,緣何隻邀請我,不請先生品嚐?”


    楚閬看出來今日的沈辭話格外的少,若是放在前兩日,早就撮合他與林晚霜獨處了,哪裏會像今日這般不聲不響?


    林晚霜聽他如是道,又抿了抿唇,有些不高興,不過倒也不敢表露的太過明顯,她聽父親說國師大人與陛下向來不合,但最近她身處宮中,實在拿不準楚閬對國師大人的心思。


    她隻能先靜觀其變。


    於是忍下一肚子的委屈,轉頭對沈辭道:“先生,晚霜的手藝許是上不得台麵,還請先生指教指教。”


    沈辭看了楚閬一眼,也不好當著小皇帝的麵做的太明顯,隻好點了點頭。


    三人在畫舫上看景,聽雨,嚐糕點。


    林晚霜雖說自己是獻醜,實則做的都是自己最為拿手的東西,比起禦廚做的也是當仁不讓。


    不過沈辭不愛吃甜食,楚閬亦沒有貪嘴的習慣,兩人隨意地嚐了兩口。


    林晚霜見狀,興致缺缺。


    沈辭掩下了眸中其他的心思,輕咳一聲,對楚閬道:“陛下幼時對宮外之事都十分好奇,臣還記得曾經伺候陛下的宮人從宮外帶回來一串糖葫蘆,陛下看了好幾眼?”


    楚閬被沈辭措不及防地提起幼時的囧事,別扭道:“先生!”


    沈辭笑了笑:“陛下喜歡吃甜的,林小姐手藝也不錯,多吃幾塊?”


    楚閬頗為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沒想到沈辭這麽快又幫林晚霜說起話來了。


    林晚霜亦是有些疑惑地看了沈辭一眼,轉念一想,許是沈辭不想讓她去和父親告狀,有意討好。


    倒是也說的通。


    林晚霜正想著,楚閬噙著笑,如沈辭所言,又嚐了一塊糕點。


    林晚霜看在眼裏,一時之間不知是喜是憂。


    喜的是楚閬喜歡吃她做的糕點,她一早上的努力未曾白費。


    憂的是楚閬是聽了沈辭的話才多吃了一些,難道日後她的好意都要沈辭推波助瀾才能被楚閬接受嗎?


    一時間畫舫之上一片靜謐,三人各有心思。


    “唰”!!!


    一道破空聲在沈辭旁邊響起,明明離他有一定的距離,卻令他整個人僵在原地不得動彈。


    這種聲音,他至死也難以忘懷。


    是利箭破空而來,劃過漫天的雨滴,穿透畫舫層層疊疊的紗,釘在了船柱上。


    林晚霜驚呼一聲:“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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