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


    楚閬倒是提醒他了,祭天大典還有一個月,他必定是要在一個月之內離開京都。


    沈辭轉身道:“一個月之後,臘月初七是個好日子,宜祭祀。”


    “好,”楚閬看著沈辭,目光緊緊盯著他,生怕他跑了似的,“先生既然身為國師,那這祭天大典的諸多事宜,便交由先生費心了。”


    沈辭瞳孔微縮,他連忙躬身道:“陛下,過兩日便是春闈,禮部那邊恰好有位置空缺,或可填充一二,祭天大典之事便交由禮部辦吧?”


    他若是依舊攬了祭天大典的布置,想要離京恐怕更難。


    楚閬眉頭一挑,望著沈辭的目光帶了些許打量,他朝沈辭緩緩走近:“先生這還是頭一次拒絕朕的旨意。”


    若是沈辭不參與祭天大典的籌辦,豈非同上輩子不盡相同?


    不過也無妨,他不會讓沈辭死的,至少現在還不會。


    沈辭站在原地,低聲道:“是臣逾矩了,隻是臣既已負責春闈之事,祭天大典之事便交由禮部吧,朝堂之事與後宮異曲同工,陛下雨露均沾為妙,莫要過於偏頗。”


    楚閬聞言,在沈辭三步之外停下,輕笑一聲:“後宮之事…朕的後宮,先生也要教導朕如何管理嗎?”


    沈辭垂眸:“是臣多言了。”


    楚閬搖頭,拉著沈辭朝裏走:“雖說朕如今後宮尚是空無一人,不過終歸以後也是會有的,先生現在開始教導,也並無不可。”


    沈辭跟著小皇帝朝裏麵走,他回頭看了一眼門外,侍衛左右把守著,若無楚閬的命令,他根本無法離開,楚閬這是鐵了心要留下他了。


    沈辭被楚閬帶著走到了書案前,他還沒反應過來,被楚閬按著坐在了椅子上,他的麵前,正放著方才被楚閬隨意擺著的天子金印。


    沈辭故作惶恐:“陛下,這於理不合…”


    誰知楚閬按著他不讓他起身,還一臉委屈:“先生都不似以前那般同朕親近了。”


    沈辭看著小皇帝撒嬌,有些不自然,天子及冠之後已經很少在他麵前露出這樣的表情了:“陛下是君,臣是臣,本就不應當親近,陛下需得…”


    “需得與臣民之間保持距離,方得樹立天子之威,”楚閬接過沈辭的話,“朕都知道,可是明明以前,先生還為朕束發穿衣,握著朕的手教朕讀書習字。”


    沈辭微愣:“陛下…這都是您小時候的事了。”


    楚閬不解:“小時候可以親近,如今就不可以了嗎?天子就應當是孤家寡人嗎?”


    沈辭不知道小皇帝今天發什麽瘋,突然和他打感情牌,隻好道:“您日後會娶皇後,皇後才是您的親人,臣終究是外人。”


    楚閬攔著沈辭就是不讓他走:“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先生就是朕的親人。”


    沈辭無奈:“陛下,天色已晚,臣該回去了。”


    楚閬看了一眼外麵,夜已深了,他笑著道:“先生,宮門已經落鎖,先生就留在宮裏陪朕吧。”


    沈辭一退再退:“那陛下好生歇息,臣去偏殿留宿一晚。”


    他起身要走,楚閬再度將他攔下:“朕欲同先生多多親近,為何先生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朕?”


    沈辭隻覺得喉間有些許癢意,他回身望著如同幼犬一般可憐兮兮的小皇帝,麵色冷淡:“陛下是想將臣囚禁在宮中嗎?”


    楚閬拉住沈辭的手一頓,半晌才道:“先生說的哪裏話。”


    沈辭點頭,抬步朝偏殿而去,隻是喉間的癢意越發嚴重,終是忍不住咳了出聲。


    楚閬連忙繞到他麵前,關心問:“先生病了?”


    沈辭擺了擺手,本想說自己沒事,誰知楚閬弗一靠近,連帶著那龍涎香的氣味將他纏繞,咳得更厲害了,他按著自己的心口,劇烈的咳嗽帶著那前世無形的傷口一起疼了起來。


    他咳得幾乎要接不上氣,昏沉間似乎被人抄起膝彎抱了起來,更加濃鬱的龍涎香氣息縈繞鼻尖,他咳嗽著話都說不清楚:“陛…咳…下。”


    楚閬不由分說就將人抱進了屏風後麵的床榻上,沈辭掙紮著要起來,被楚閬按住,咳嗽聲接連不斷,弄得他沒了多少力氣。


    “宣太醫。”楚閬對外麵候著的趙公公朗聲道。


    楚閬按著沈辭的手,覺著那白皙的手上沒有多少肉,還十指冰涼,他扯過一旁的被子將沈辭裹了個嚴嚴實實:“先生何時得了咳疾?”


    沈辭無法回答他的話,他一咳嗽,連帶著心口的疼痛也發作了,臉色頓時難看了許多。


    好在太醫很快就趕了過來,拉出沈辭的手替他診脈。


    楚閬站在旁邊,目光落在那一截露出的手腕上,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


    這與他印象中的沈辭很不一樣,在他的印象裏,沈辭心狠手辣,冷漠無情,即便幼時替他束發穿衣,握著他的手教他習字讀書,那雙手和他的神情一樣,都是冰冷的。


    再後來,他及冠了,沈辭也不會總在他的身邊看顧著他,二人也漸漸疏遠,甚至到後來,沈辭遲遲不將天子金印交還,企圖專權,二人也因此成了仇敵。


    可自始至終無法否認的事,在他的印象中,沈辭一直很強大,強大到將所有的一切都謀劃齊全,甚至他死的時候,都是因為沈辭,這樣的強大,令人心生恐懼。


    故而如今看到沈辭虛弱地躺在床榻之上,身形削瘦,覺得十分奇異。


    楚閬冰冷的目光被沈辭盡數收入眼底,小皇帝對他的殺心隻增不減,看來歸還天子金印並不能消除楚閬心中的疑慮。


    太醫把完脈後快速鬆開了沈辭的手,仿佛多停留一秒,他的手第二天就會被沈辭設計砍斷了送到自己麵前。


    楚閬收回亂飛的思緒,問:“先生如何?”


    太醫恭敬道:“回陛下,國師大人隻是受了風寒,本來便有些…身子虛弱,寒氣入體後便染了咳疾,臣開個方子,服用七日便好。”


    楚閬點頭:“去吧。”


    太醫匆匆告退,楚閬走到床榻邊上,神情依舊是關懷的模樣,他握住沈辭的手,放進被子裏:“先生今日便臥在這裏吧。”


    沈辭好不容易緩解一些,心口的疼痛也減弱了許多,忙微微起身:“不妥,臣臥龍榻,於理不合,陛下,您是天子,一舉一動都需小心謹慎。”


    就不怕,臥榻之側的人心懷殺意嗎?


    楚閬聞言,輕笑一聲,他利落幹脆地翻身上了床,攬住沈辭一同睡下:“先生,幼時朕生病了,您也常睡在朕的身邊,怎麽如今又不可了?”


    沈辭被楚閬攬進懷裏,頓時整個身子都繃緊了:“陛下,那時您還年幼,並非天子,照顧您是臣分內之事。”


    楚閬點頭:“天子也得心懷感恩,如今先生病了,朕照顧您也是理所應當。”


    “不,君臣…”沈辭話還沒說完,眼睛便被人蒙住了,耳邊隻聽見楚閬輕柔的聲音,“先生,藥還要很久才會好,先睡一覺吧,您累了。”


    像是能安撫人心的催眠曲一般,令沈辭真就這般闔上雙眸,睡了過去。


    楚閬看了一眼軒窗旁邊的鏤空雕花香爐,目光深沉。


    他今日特地沒有滅了龍涎香,反而點的更加濃鬱,沈辭不喜這種味道,聞了會有些不適,隻是沒想到反應如此之大。


    不過今日沈辭應該是察覺到了這不同之處,卻並未提出滅掉龍涎香,如今還這般沉穩地睡在自己身邊,沒有半點提防,是真覺得,自己不敢殺他?


    楚閬理不清心中的疑惑,直到太醫將煎好的藥送了進來。


    楚閬看著已經平複不再咳嗽的沈辭,決定先不將人叫醒了。


    沈辭因為方才的咳嗽,如今蜷縮在他的懷裏。像一隻盤著尾巴受了傷安睡的狐狸,慵懶而惹人憐惜。


    楚閬忍不住盯了他許久,這樣的人,惹得林禹和顧清為了他背叛自己,似乎,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沈辭睡得並不安穩,天還沒亮便醒了過來,醒時自己還被天子摟在懷裏不讓動彈,他側著身子已經睡麻了,卻也不敢有太大的動靜,生怕吵醒了楚閬。


    沈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先從小皇帝懷裏出來,他一個臣子睡在龍榻上終究不妥。


    待他輕手輕腳地挪開楚閬的手臂後,剛要從被子裏出來,又被楚閬一把扯住,他一個踉蹌,反而又回到了原處,還差點撞到了天子。


    隻聽見楚閬恨聲道:“你為什麽要背叛朕?!朕如此信任你!”


    沈辭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以為他是夢魘了,正要開口將人叫醒,那人卻是一個翻身壓住了他,一手扼住了他的脖頸,力道之大幾乎要將他身首分離。


    沈辭連忙抓住他的手,卻是連一句話也喊不出來。


    此刻的楚閬雖然閉著雙目,卻散發著無形的威壓,那是沈辭從未見過的模樣,如同一頭伸出利爪,露出尖銳的牙齒,打算一口咬死獵物狼,還失了理智。


    “連你也背叛朕?對…沒錯,沈辭他就是隻狐狸,來禍亂我大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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