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飄搖。


    謝淩與看了他半晌,可能是近些日子以來,四周的一切都隻能給他寒涼,於是這手上突如其來的一點熱源,便顯得有些彌足珍貴了。


    人生苦短,便宛如頃刻間覆沒的許家一般,一切更如同鏡花水月,於是什麽世人眼光、禮義廉恥,又能有什麽太大關係。


    總比日後一想起,就悔恨交加要好上不少。


    謝淩與不知為何,卻突然就不想再鬆開這隻手,他輕輕笑了笑,雖這笑容還有著未曾褪盡的悲愴疲憊,但所幸露了個真正的笑出來,而後反手握住了這隻覆上來的手,動作自然,而後往山下走去。


    賀搖清卻突然僵住了,他愣愣地看著兩人相合的手,身旁謝淩與的聲音混著細雨便灑了下來。


    “我當然是信你的,不過以後若再發生什麽事,可不要再瞞著我,”謝淩與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不論怎樣,我總是想和你一起的。”


    賀搖清回過神來,垂下眸子,手上不自覺地用力,就像是一個在黑夜中等待了很久很久的人,終於抓住了奔向他的那縷月光。


    他從來都不需要太陽,他最喜歡月光。


    他本以為窮盡一生也再逃不開無邊的長夜,可那月光卻突然落了下來,鋪天蓋地籠罩住他,就像是下了一場細碎而柔軟的初雪,溫柔地像是一生隻能做一次的夢。


    賀搖清那般用力,以至於讓謝淩與感到了些許疼痛,可在此時此刻,卻讓他感到了些許安心。


    今日出來得隱蔽,因此並未備馬車,兩人鬆了手,謝淩與戴上鬥笠,正準備翻身上馬,身旁便傳來了賀搖清的聲音。


    “你決定了,是要追隨我,對嗎?”


    謝淩與回頭,有些疑惑:“還不夠明顯嗎?就像你說的,不論誰上位,我謝家應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但總歸我是想信你的。”


    “你當然要信我,”賀搖清的麵龐隱藏在鬥笠裏,聲音帶著些許偏執,“我要聽你親口說出來。”


    謝淩與楞了楞,而後聲音裏便沁滿了縱容的溫柔,卻又極為認真,像是蘊涵著千鈞之力。


    “謝淩與想要追隨你,殿下。”


    賀搖清如願以償地聽到了這話,上馬的身影卻顯現出了幾分慌亂,謝淩與在他身後笑了笑,而後也翻身上馬。


    兩人就這麽疾馳而去,細雨如絲,哪怕混雜著寒風,可落在身上,卻能教人感到有幾分輕柔了。


    未曾想到,兩人回到淩安苑,剛換完衣物,一個令謝家眾人都始料不及的人,卻正出現在了武安侯府外。


    十月初的天氣,這人卻披著一極厚的月白鶴氅,麵色透著病態的白,薄唇不見血色,眉目間清寂寒涼,隻看著就能讓人感到幾分涼薄出來。


    而他的雙膝之上,卻正搭了一薄毯,此刻坐著的,赫然便是一張木製的輪椅,似是不良於行。


    被攔在門外,他也未曾說什麽,隻他身後一個仆從打扮的男人上前通報了姓名,而後便閉了眼在門前等著。


    等謝淩與神色匆忙地跑出來,看見的便是這人睜開雙眼,笑容溫雅地望向自己的樣子。


    謝淩與微微喘著粗氣,雖已經提前知道了,可親眼看見還是呆了一瞬,而後深深彎下腰去,恭謹非常:“淩與見過叔叔。”


    這人,便是謝侯唯一的弟弟,謝淩與的小叔——謝疏寒。


    等謝疏寒頷首應了之後,謝淩與才直起身來,走到他身後,見謝疏寒沒有拒絕的意思,才伸手小心地為他推著輪椅。


    “父親上早朝還未回來,母親在正廳,小弟去上了學,天氣冰寒,路途顛簸,您要先去休息嗎?”


    這位小叔素來身體虛弱,時不時就要病上一大場,從煙揚至京城那般遠的路程,實在是讓謝淩與有些擔憂。


    “無事,”謝疏寒回道,“等見了再歇也不遲。”


    可哪怕他笑容溫雅,謝淩與卻絲毫也不敢反駁,隻小心地應了一聲是。


    兩人分明是叔侄,謝淩與卻恭謹有加,絲毫也不親熱,可兩人卻神態自然,就好像是本就該這樣一般。


    到了正堂,等謝疏寒與謝夫人開始說話,謝淩與便又深深行了一禮,便退後離開。


    一直走到了淩安苑,進了門,謝淩與卻仍在恍神,賀搖清看著微微皺眉,而後開口打斷了他的沉思。


    “是聽過你有個小叔,但不一直都住在煙揚,已經十幾年不曾回來了嗎?”


    曾經豔驚京都的謝家二子,就算生來就不良於行,體弱多病,也未有誰的才情能越了過去,自從謝侯繼了武安侯的位置之後便離開京城,十幾年未曾回過一次,哪怕未聽說過有什麽風雨,也能教世人聯想到一番兄弟鬩牆的事情出來。


    “沒錯,但出了這般大的事,總是要回來一趟的,”謝淩與這才回過神來,開口回道,“接到消息之後,小叔先派人把明淵送了回來,而後便開始動身,因為身體原因,便走得有些慢。”


    賀搖清才想起來了這事,於是開口問道:“為何明淵之前要去煙揚?”


    謝淩與坐到桌邊,給兩人都倒了杯熱茶:“小叔來信召他去的,原因父親應該知曉,不過我小時候像明淵這般大的時候,也去過一次,呆了差不多一個月。”


    賀搖清接過茶,頗感興趣:“哦?都去做了什麽?”


    “已經不太記得了,”謝淩與思索了半晌,也沒有想起來什麽具體的事來,“好像就是讀書練武,和候府的日子也沒有什麽差別。”


    賀搖清眉梢微挑,擺明了不信他說的話。


    謝淩與無奈笑道:“都是真的,未曾騙你。”


    賀搖清喝了一口茶:“我可沒說不信。”


    “不過……”謝淩與看著杯中泛起的漣漪,又開口說道,“雖都已記不得了,但還是能記清楚他給我的感覺。”


    賀搖清支起下巴看著他。


    謝淩與想著那人就算笑起來也透著幾分涼薄的眉眼,聲音很輕:“好像什麽都不在意,做事慢條斯理,卻什麽事情都瞞不住他,小時候的我在他麵前宛若透明,現在雖什麽都不記得了,那份敬畏也一直留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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