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坐在一旁,左手虛虛握著酒盞,身旁給他倒酒的卻不是宮女,而是三皇子,中間再隔一人,四皇子正緊盯著手中折扇,好似這折扇上有多麽吸引人的東西似的。


    如此,再帶上名為公主實為皇子的賀搖清,本朝僅有的四個皇子便全在這裏了。


    太子擺擺手示意三皇子不必再倒,姿勢仿佛是在使喚奴仆,可三皇子卻好似毫不在意,低眉順眼地放下手中酒壺。


    “可不是嗎,兒臣也覺得皇姐自從嫁人之後,就與之前大不一樣了。”


    這話卻是對著景仁帝說的。


    景仁帝並未答話。


    “這就是民間所說的‘女大不中留’吧?”懿貴妃接著捂嘴笑了起來,“哎呀,臣妾除了四書之外沒讀過多少書,不會說話,真是見笑了。”


    她口中的“四書”當然不是四書五經,而是《女戒》、《女德》、《女訓》以及《女傳》。


    賀搖清心中嗤笑,連看都不願意看他們兩人一眼。


    兩個蠢貨。


    賀搖清一直覺得那蠢貨能當上太子,隻是因為三皇子懦弱無能,四皇子隻愛書畫不知政事,隻能算是“矮子裏麵挑將軍”,跟他自身的才能著實沒有多大關係。


    隻是這幾日鬧得沸沸揚揚的推恩令竟是由這蠢貨太子最先提出來的,真是不得不讓人感到驚訝,雖然這法令也著實愚蠢,可對他的計劃卻是百利無一害,甚至從某個角度來講,可以說是“雪中送炭”了。


    景仁帝終於看向懿貴妃,聲音雖輕柔,可卻是在敲打:“好了,既然知道自己不會說話,就不要再說了。”


    懿貴妃好似從不會看人臉色,微微撅著嘴說道:“妾身不是故意的,聖上要這樣說,那嬪妾不再說話就是了。”


    若是二八年華的嬌俏女子做這個動作還好,可若是由她來做,隻讓人覺得不倫不類、惹人發笑。


    “朕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景仁帝看向她的眼神很柔和,可若是仔細去看,便可發現其中掩藏的深深的不耐煩,“今日是太後壽辰,便應由母親高興才對。”


    懿貴妃這才點頭應是,又不知為何掃了賀搖清一眼,繼續轉頭與身旁其他妃嬪小聲說話。太子也不再開口,慢慢地晃動著手中酒盞,餘光卻一直盯著繼續與景仁帝、太後說話的賀搖清。


    這個“皇姐”,自從記事開始,哪怕是以為他隻是個公主的時候,都一直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孩童時他想著,這人明明隻是個公主,為何還能跟著去尚書房?甚至每至驗查之時,太傅父皇總是獨一份地誇他,到了自己,卻總是一訓再訓。


    憑什麽?自己才是太子,哪怕他做得好又怎麽樣?


    現在卻想著,還好他“隻是個公主”而已。


    可就算這樣,若不真正除掉他,就總感覺頭上懸了一把劍,始終寢食難安、夜不能寐,不得安心。


    他不愧是景仁帝選出的太子,如景仁帝一般的毒辣多疑,卻單單忘記繼承了景仁帝的才能謀略。


    於是便隻剩下愚蠢了。


    夜色深了,朝陽殿重簷之下的琉璃瓦上映著月色,千百年間,也許隻有它是一成不變。


    壽宴終於結束,群臣依次離開,出宮的路上零零散散、三五成群,最後漸漸散去。


    賀搖清自從入宮之後情緒便很是低沉,現在更是這樣,謝淩與看著他,隻覺得他好像又回到了之前兩個剛剛認識時候的陰鬱又帶著暴虐的樣子。


    他努力了那麽久才得來的一絲輕快朝氣好似消失地一點不剩了,可現在也著實不是說話的時候,便隻是靜靜地走在他身邊,聽著父親母親說話。


    就在這時,肩膀突然一沉,轉頭卻看見是許耀靈不知何時走到了身邊,身旁跟著許將軍,如往日一樣抬起胳膊壓上了自己的肩。


    壽宴之時謝家與司宰相坐在群臣最前麵,許家則要稍遠一點,便沒有說得上話。


    “想什麽呢?”


    許耀靈笑著湊過去說話,卻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視線直直的盯著自己的手臂,如同針紮一般,幾乎是有些如芒在背了。


    可四處望去並未發現有人看自己,卻看見了站在一旁的賀搖清,於是嚇了一跳,連忙行禮:“見過長公主殿下。”


    賀搖清淡淡地看著他,良久也沒有答話,最後也隻是垂下眼繼續往前走,卻並未開口讓他直起身來。


    許耀靈維持著彎腰的樣子,有些尷尬,疑惑地看向謝淩與。


    ——我怎麽得罪他了?


    謝淩與摸摸鼻子,隻以為賀搖清正心情不好,是見自己兩人吵吵鬧鬧嫌煩,便開口道:“無事,搖清隻是心情不好,對誰都是這樣。”


    許耀靈這才放心,開口說道:“嚇我一跳。”


    賀搖清走在前麵的背影微微一頓,身上不為旁人所見的戾氣越發重了。謝淩與隻以為他真的是煩心,跟上去後怕再吵到他,隻與身旁的許耀靈小聲說著話。


    許將軍正與謝侯爺走在一起,看見這一幕不禁笑道:“殿下還是像小時候一樣,煩心的時候誰都不理。”


    “誰說,”謝夫人看他一眼,“我們搖清可是最是聽話的。”


    “好好好,”許將軍無奈道,“是我錯了。”


    “剛才有些恍惚,周圍的一切便都不知了,搖清不是故意的。”賀搖清這才“回過神來”,滿是歉意,開口說道。


    謝夫人這才用一種“我早就知道是如此”的眼神看過去,惹得許將軍隻能不住討饒。


    謝淩與在旁笑笑,忽然感覺鼻間傳來了一股味道,似是草木清香,卻還帶著一股煙草灰燼的味道,不難聞,可也著實算不上是什麽熏香,仔細一聞,竟是身旁的許耀靈身上傳來的。


    於是便開口問道:“你今日換了熏香?”


    許耀靈看他一眼:“我什麽時候用過熏香?”


    “那你身上的味道是——”


    這時,許將軍卻開口了:“對了,我還未與你說呢。”


    他說著從身後侍從那裏拿出了一個香囊,繼續開口說道:“這是西域新搞出來的好東西,養劍用的,我也隻得了兩三兩而已。”


    謝淩與打開香囊,裏麵的東西看著像是一種奇怪的草藥,頭圓尾尖,兩側一邊帶著利齒,另一邊卻圓潤無比,整體呈著一種暗色的紅,像是幹涸的血液。


    “此物名為九冬,本是要燒來以氣熏於劍上的,可我這裏著實不多,那商人說配劍的時候製成香囊,帶在身上,連著三日,效果跟那差不了多少。”


    許叔好像從來都是這樣,總是想著幾個小輩,哪怕自己的不多還是要再一分為二,謝淩與笑著道謝:“那就謝謝許叔了。”


    “還跟我客氣什麽,”許將軍擺擺手,又轉頭看著他,可能是夜太深了,聲音便有些低沉暗啞,“你可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有什麽好東西能缺了你。”


    “你今日沒有佩劍,怎麽還帶著香囊?”


    “我覺得這味道還挺好聞的......”


    賀搖清在旁看著,聽著他們說話,神色依舊是低沉陰鬱的,還添上了幾分漠然。


    一路上他都沒有再說過話,也不想說,直至上了馬車,也是微閉著眼靠在塌上,眉頭卻是有些皺的。


    謝淩與不想吵到他,隻是輕手輕腳地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披風,溫柔地搭在了他身上。


    作者有話說:


    給太後壽禮什麽的都是壽典開始前給的,覺得沒什麽意思就沒有寫。


    還有那個四書其中有兩本是我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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