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處,公主府屋簷上金黃的琉璃瓦閃著細碎的銀光,萬籟俱寂之中,隱約可聽見巡夜侍衛的腳步聲。


    謝淩與立在後院的外牆,開始在心裏默默地埋怨自己,分明天亮之後就要大婚了,就算再等也等不了幾個時辰,怎麽腦子一個發熱就如此冒失地跑過來了呢?


    好像一碰上那人,就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他伸手輕輕扶上牆壁,一個翻身就越了上去,將自己的身影隱藏在黑暗裏。


    身邊吹過的還是同樣的風,頭上頂著的也是同樣的月,可謝淩與卻覺得這風、這月和外麵的絲毫也不一樣,月輝好似更加皎潔,連身邊吹過的風也帶上了幾分眷戀似的。


    府邸的布局大都是大同小異,所以謝淩與很快就找到了正房,他定眼望去,不期望能看到自己思念的人,隻想著能在外遠遠地看上一眼那人住的地方就好。


    可他卻突然立在這裏,動也不動了。


    此正房名為攬月軒,坐北朝南,以金絲楠木做頂,珍珠為簾,白玉鋪地,可稱得上是雕欄玉砌、美輪美奐。後院裏種滿了花草,因為現在是初夏,以至於花開了遍地,風吹花動,美不勝收。


    可這都不是謝淩與呆立在那裏的原因。


    隻見那後院的花草之間,人為開辟了一片露天溫池,水汽蒸騰,隱約可看見其中的一個身披白紗的人影,這人正側對著謝淩與,如墨的長發在水中飄散開來。


    他楞在那裏,腦子裏一片空無,隻是呆呆地看著水中的人。


    這人身上披著的白紗早已濕透,半遮半掩地貼在身上,背後微微凸起的肩胛骨好似即將振翅的蝴蝶,他微微垂眼,一滴水珠從睫上滴落,劃過形狀優美的側臉,又經過白皙分明的鎖骨,最後沒入水中消失不見,在池子裏泛起陣陣漣漪。


    這水滴,好似也同樣滴落在了謝淩與的心裏。


    月光好似更加明亮了,淡淡的銀輝灑下來,就像是鋪天蓋地地下了一場細碎的雪,隻有這人立在銀輝在之下,瑰姿豔逸,皎若朝霞,眉目之間旖旎繾綣,簡直能吸走旁人的心神。


    可見就連月光,大概也是不敵這人的。


    賀搖清又側了下身,於是就是正對著謝淩與了。謝淩與這才猛地回神,連忙躲在身旁樹後,伸手按壓著狂跳的心口,臉側的紅暈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可他卻毫無所覺,隻在心裏默默地唾棄著自己的莽撞孟浪,這深更半夜的,自己怎麽就闖過來了呢?還看見…看見了這些。卻又突然開始莫名慌張生氣起來,這府裏的侍衛到底是幹什麽吃的?自己一直闖到了正院,還在一旁呆了這麽長的時間都沒人發現,自己還好,若是旁人來了可怎麽辦呢?!


    他也不想想,天下幾人有他那樣的武功,再說,這可是公主府,有幾個人不要命了敢夜闖?


    可謝淩與卻渾然不覺,還在兀自亂想著,等到大婚之後,自己一定要……


    等到大婚之後。


    他的心裏於是就隻剩下這句話了,默默品了一會兒,於是控製不住地傻笑起來,耳跟的紅暈更甚,仿佛可以滴出血來。


    該走了。


    謝淩與聽著身後的水聲,臨走之時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隻是這一眼,讓他如同晴天霹靂一般,驀地定在了原地,並成為日後無數個深夜揮之不去的記憶。


    謝淩與隻感覺耳間一片轟鳴,什麽都聽不見了,眼前全是白光,甚至連站都有些站不穩,控製不住地扶著樹幹彎下腰猛地喘息,才漸漸緩過神來。


    他的一顆心猛然下落,最後終於墜入結著寒冰的深淵。明明是初夏,謝淩與卻突然覺得身上很冷,以至於不自覺地發起抖來。


    隻見那水汽之中的人不知何時直立了起來,身後的侍女正為他擦拭著身上的水珠,哪怕這人月光之下的眉眼依舊是昳麗無雙,可那薄紗之下的身形,卻分明可以看出是個男人!


    謝淩與隻覺得渾渾噩噩,巨大的驚駭讓他腦海裏一片空白,連自己到最後是怎麽離開的都不記得了。


    所以他看不見,在他離開之後賀搖清微微揚起來的嘴角,與眸中的興味目光。


    他早就派人監視著謝淩與的一舉一動,所以當謝淩與今夜睡不著,踏出武安侯府的那一霎那,他就已經接到消息了,隻是未曾想過這人的目的地竟然是公主府,賀搖清索性將計就計,於是就有了剛才的那一幕。


    他微微低頭看著自己水中的倒影,隻覺得遺憾,看不見那人現在臉上破裂的神情,不過想來,應該是很有趣的。


    你不是最喜歡這張臉嗎?可惜我卻最是厭惡,怎麽樣?現在你還喜歡嗎?


    賀搖清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隻是這笑聲之中卻充滿了諷刺,在寂靜的夜裏也顯得詭異非常。


    他身旁的侍女早就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卻絲毫也沒有出聲,仔細一看便知,這人竟然根本就沒有舌頭!


    夜越發靜了。


    謝淩與已經回到了武安侯府,此刻正枯坐在臥房,直至此刻,他才緩緩回過神來,腦子裏首先就隻有一個念頭,怎麽會呢?


    怎麽會呢?!


    他又想起了山泉寺後山漫山遍野的桃花林,那人立在樹下,風吹花落,卷席著花瓣吹起他的衣裙,桃花妖異,他一身素淨,可眉眼之間卻是昳麗濃稠的,微微抬頭看著自己的樣子,讓他突然就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他那時便想著,我身前立著的這個人,大概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個人了吧。


    謝淩與緩緩抬起左手遮住雙眼,眸子中是一片通紅。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將心裏的悲悸壓住,強行控製著自己去思考旁的事情。


    既然他是個皇子,為何要男扮女裝?是如何在深宮之中以女子之身生活十八年而不被發現?皇上知道嗎?還是…就是他默許的,為什麽敢光明正大地嫁人?新婚之夜,難道還瞞得下去嗎!


    除非……


    謝淩與驀然明悟,不禁苦笑,不管幕後主使是誰,可著實是下了一盤好棋。


    自己知道真相之後,不管心情如何驚駭惱怒,難道還會說出來嗎?


    是絕對不會,也不敢的。


    謝淩與坐在地上,隻覺得心下一片冰涼,想著朝廷如今的形勢與皇上的態度。聖上重文輕武,又先後頒發幾道法令收攏兵權,現在放眼數去,整個朝堂手握兵權的,就隻有自己一家了。


    可我謝家初為開國大將,從手握重兵,駐守邊疆,曆經數代,一步步地被收回兵力,直至調往京城,現在雖說表麵上還掌管著十萬禁軍,可若要新法一出……不說也罷。又想起那日皇上召見,他不認為太子會愚蠢到說那種話時身邊帶的不是親信,可皇上就是知道了,到底有多少暗中的眼睛,是自己沒有發現的?


    父親說的不錯,雖然謝家看上去還是那麽的如日中天,其實已經是如履薄冰了。


    謝淩與突然感到一陣陰冷窒息,屬於謝家長子的枷鎖又壓下來,鎖在他身上,直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就這樣枯坐一夜,直到窗外微明。


    今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了,所以侯府的仆從們早早就開始忙碌了起來,可就是這一片嘈雜,也沒讓他從諸多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直至侍女在外敲門,謝淩與才抹了把臉,從地上起來的時候踉蹌了一下,緩了一會兒,才去打開了門。


    卻沒想到父親也在門外,武安侯看著自己的兒子,本來是滿麵喜色,卻頃刻間怒從心起,厲聲喝道:“你難道不知道今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了嗎,看看你現在是個什麽樣子!”


    謝淩與雙眼布滿血絲,竟是一夜之間就滿麵憔悴了,他定定地看著自己的父親,良久才緩緩拉起一個笑容。


    “太過激動欣喜,以至於一夜未睡,兒子知錯。”


    作者有話說:


    感情上是不會虐的哈。


    ps:連續咕了好幾天,卡文卡地痛不欲生,各位小可愛抱歉抱歉抱歉!作者默默躺平任錘(輕點


    不過有個好消息,我捋出來了一個比較詳細的大綱,以後可能?都不會卡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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