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景仁帝看著呈上來的密信,沉吟良久,最終決定以婚事為由,下令召見謝淩與。


    時至下午,禦書房裏飄蕩著淡淡的龍涎香,景仁帝背靠著金漆雕龍的禦座,他已經四十多歲了,時光在他的臉上留下了道道皺紋,也同樣留下了深不可測的氣勢與不怒自威的麵容。


    “微臣謝淩與,參見皇上。”


    “平身吧。”


    謝淩與依言起身,垂手靜默不語,這是他第一次獨自麵聖,當然不可能不緊張,隻感覺禦書房的時間仿佛流得很慢,而自己已經在下麵站了很長時間。


    景仁帝微眯著眼打量這個他精心挑選的駙馬,隻見他麵容沉靜,姿容俊朗,說話擲地有聲,恭敬而又不失從容,心下滿意,開口問道:“你前幾日見了搖清,感覺怎麽樣?”


    “長公主殿下才貌無雙,令人傾慕。”


    “哦?意思是說,你很滿意了?”


    謝淩與不知道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心思流轉,開口回道:“微臣不敢,那日清泉寺隻見上一麵,就自覺是三生有幸,無論如何也不敢再求公主親睞。”


    景仁帝聞言神色和緩不少,接到密信之後的慍怒也消散了幾分:“搖清也覺得你很好。”


    謝淩與剛想回話,卻又聽見景仁帝說道:“你要真如此想,便很好,隻是不要朝秦暮楚,見異思遷啊。”


    尾音低沉,意有所指,這擺明就是在借指昨日之事!


    謝淩與的後背瞬間起了一層薄汗,腦海裏閃過諸多猜測,連忙跪地抱拳道:“微臣萬萬不敢,還望聖上明察!”


    “好了,朕就是這麽隨便一說,沒有什麽旁的意思”景仁帝仍然微眯著眼,神色看不分明:“既然你和搖清都很情願,朕就要下令讓司天監立即準備婚事了。”


    這話實在是太假,就算兩人都不願意,這婚事也一定會定下來,決定權從來都不在兩個當事人手裏。


    好在謝淩與是真情實意,聽見這話輕輕抿唇一笑,竟流露了幾分少年人才有的羞澀局促出來。


    景仁帝心中微微滿意,又敲打了幾句,才讓他退下了。


    謝淩與剛出禦書房,卻發現賀搖清正站在門前,心中一喜,還未開口說話,竟隱約在這人的臉上看出幾分陰鬱之色,可轉瞬間,那抹陰鬱便又消失不見了。


    許是我看錯了吧?謝淩與如此想著,一定是我看錯了。


    “參見長公主,公主萬安”


    賀搖清抬眸望去,隻見這人正背著陽光,於是整個人都好像站在光裏,於是由昨夜升起的幻想就又躁動了起來,麵上卻還是淺淺一笑,輕聲開口道:“不必如此多禮。”


    謝淩與還未來得及回話,皇上的貼身太監就走了過來,恭聲說道:“殿下,皇上召您進去。”


    賀搖清又歉意一笑,轉身跟著太監往禦書房走去。


    留下謝淩與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卻還是帶著笑的,雖然沒說上幾句話,但突遇心上人,這件事本身就是多麽值得歡喜。


    禦書房內。


    賀搖清低頭行禮:“參見父皇。”


    景仁帝滿臉慈愛之色,和之前判若兩人,甚至急忙走下來親自將他扶起:“快起來,看見朕給你找的駙馬了嗎?”


    他揶揄一笑,就好像麵前站著的果真是個公主,帶著些許調笑道:“他可喜歡你了呢,把你交給他,朕也放心。”


    賀搖清隻微微地低下了頭,狀似羞澀。


    景仁帝繼續說道:“你喜歡嗎?朕知道你是喜歡的,朕會吩咐司天監選個近點的日子,爭取早日完婚,怎麽時間過得這麽快,隻覺得昨日你還剛會走路,今天就要嫁人了!以後……”


    聲音絮絮叨叨,哪怕從頭到尾麵前的人都一聲不吭,他也不曾停下,或者說——他本身就不需要賀搖清的回應。


    賀搖清臉上仍掛著害羞的笑,連嘴角的弧度都沒有變過。


    景仁帝還在獨自說個不停,賀搖清隻覺得這些話語如同蒼蠅一般不停圍繞在他耳邊,胸口翻騰的氣血幾乎就要壓抑不了,終於還是忍不住,隻勉強留下一絲清明,狀似困惑地開口問道:“等到成婚那日,他發現我跟尋常女子不一樣——”


    景仁帝驀然頓住,慈愛的表情凝滯在臉上,生生顯出了幾分詭異,接著神色突然一變,厲聲喝道:“胡說!哪個狗奴才又在你麵前說了什麽胡話?哪裏不一樣!你就是尋常女子!”


    他眼睛瞪地極大,眼白中血絲殷紅,威嚴不再,慈愛之色也消失殆盡。


    賀搖清隻覺得他就像是脫了畫皮的惡鬼,露出了猙獰醜陋的內在。


    “不要怕,我說過讓他娶你,不管發生什麽,他都不敢不娶你,”他的神色又突然變得和緩,就如同天底下所有尋常父親一般:“乖,你要聽話,父皇可是最疼你的,你知道的,是嗎?”


    是啊,你可是最“疼”我的。


    賀搖清柔柔一笑,又俯身跪拜謝恩,長裙迤邐拖地,好似真的感覺不出來有什麽不對,當真以為自己是個女子。可誰也看不見,他隱藏在衣袖中的雙拳緊握,指甲都幾乎嵌進了肉裏。


    這時,有太監進來傳話:“皇上,太子求見。”


    景仁帝冷哼一聲,開口說道:“不見,讓他自己回去好好反省!身為一國儲君,蠅營狗苟,像個什麽東西!”


    賀搖清眼眸微垂,隱藏著裏麵暢快的笑意:“兒臣雖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想來太子也隻是一時糊塗,父皇可要三思啊。不敢再耽誤父皇的時間,兒臣就先退下了。”


    景仁帝聽完,心中的怒氣卻更盛了,並不答話,隻揮揮手許他下去。


    賀搖清走出禦書房,看見那太子卻並沒有離開,正跪在門外,見自己出來了,抬頭滿臉怨毒地看著自己。


    心中嗤笑,就仿佛沒有看見這個人一般,徑直走了過去。


    若是一個人從出生起,身旁能接觸到的所有人都一直給他灌輸“你是個女子”的觀念,如此過十八年,最後應該會長成什麽樣子呢?


    最後能長成賀搖清這個樣子,才是個奇事。


    賀搖清隻知道自己,他這十幾年來,隻伴隨著陰冷與憤怒過活,心中的恨意就像是一座沉寂已久的活火山,隻等著噴發的那一刻,鋪天蓋地的熱岩,會將他整個人都埋在灰燼裏。


    那一定會是暢快至極。


    如此想著,他輕輕鬆開了自己一直緊握的手,因為太過用力,掌心壓出了幾道血痕,一縷血跡順著流下來,滴落在地。


    他微低著頭,神色漠然,跨進了與自己如出一轍的陰冷宮殿裏。


    因為天底下我最厭惡的,便是我自己。


    此時,謝淩與處。


    他因為進宮之事推了公務,所以好不容易得了空閑,就想著親自去接小弟下學,此刻正坐在馬車裏,滿麵笑意地對身旁的人說話:“今天都學了什麽?”


    隻見馬車裏的另一人是個十二三歲的小童,長著一張包子臉,坐姿規規矩矩,像個小大人一般,雙手背後,搖頭晃腦地讀道:“雍也仁而不佞,禦人以口給……”隻看著就讓人覺得可愛喜人。


    謝淩與忍俊不禁,狀似嚴肅地誇獎道:“你今天學的很好。”


    那小童聽罷,雖極力掩飾自己的得意,畢竟年紀還小,嘴角的笑容還是不自覺地顯露了出來。


    謝淩與故意拉開簾子往外看了看,才神神秘秘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那小童,也就是謝明淵,立刻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看著自己的兄長。


    謝淩與摸了摸他的頭:“快點吃,我的也就剩這麽一點了,可千萬不能讓母親發現我又給你吃糖了。”


    這蜜餞是托人從西域帶過來的,不算昂貴,但勝在稀有,而且模樣精巧,吃完之後口齒留香,隻覺得回味無窮。


    謝淩與卻覺得太甜,隻拿來逗自己的小弟,謝明淵卻很是喜歡,僅僅一天就吃完了整整一包,惹得謝夫人一氣之下禁了他整整一月的糖。


    謝明淵吃著蜜餞,臉頰鼓起一個小包:“還有一點兒呢?”


    謝淩與看了看他,忽地一笑:“你不用惦記了,剩下的是不會再進你的肚子的。”


    謝明淵微微撅嘴,又突然想起了今天聽說的事,神情一頓,有些猶豫地說道:“我怎麽聽說,你快要成婚了?我怎麽不知道。”


    “今天才真正定下,我就要與你說的,你就要有嫂子了,以後就會再多一個人疼你,開心嗎?”


    謝明淵抿了抿唇,獨自思考了半響,才別別扭扭地開口道:“好吧,但你要保證,以後的糖還都給我吃。”


    謝淩與沒想到他是在糾結這個,立馬笑彎了眼,有些促狹地說道:“那可不行,以後我的糖就要分成兩份了,你隻能得一份。”


    謝明淵不太高興,又思索了良久才勉強答應,又猶豫好奇地開口問道:“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謝淩與微微一愣,旋即笑了起來,一雙眸子裏頓時仿佛盛滿了暖光。


    隻有溫柔和煦的聲音在馬車中流淌,隻聽著,就讓人好奇他口中所說的到底是個是麽樣的人。


    “她……你會很喜歡她的,在我心裏,她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作者有話說:


    小朋友,你以後再也吃不到你哥哥的糖了。


    ps:因為淩與現在不知道搖清是男孩子,所以話語中用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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