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聰林鬆一口氣,就知道娘慣來就愛把力氣省著花。


    整整兩個時辰,母子倆才到半山腰,都幾盡虛脫體力跟不上了,不敢歇卻又不得不停下歇口氣。


    歇完再上路時,錢氏完全提不起力,一步也不願邁了。屁股像是在雪地裏生了根,任憑魏聰林怎麽拉也拉不起來。


    “娘,您能行的!隻有一半的路,山崖咱們都爬上來了,不能前功盡棄。”


    “沒,沒力,氣了。”錢氏說著竟想往雪裏躺,“就讓娘死在這裏算了。”


    魏聰林握了握拳頭,默默俯身。錢氏就用力一躍,竄了上來。


    地上四隻腳印變成了兩隻,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讓白雪映出幾分灰濛濛之狀,看起來格外瘮人,遠處大山裏時不時還能聽到幾聲狼號聲,淒涼中透出詭異。


    錢氏給兒子一背上,立即就睡死過去,也不管睡下後身子是否會更沉。


    錢氏夢到了鬼差,血紅的舌頭一尺長,極嚇人!鬼差拿著大鏈子要瑣她,她嚇得四處躲,沒曾想躲到了水穀縣老家的魏家小院子,她從窗口看見一個小娘子正拿著從山上採下來的桃花插瓶。


    莫名其妙沒來由的,她就忘了自己還在躲鬼差,張口啐道:“沐氏,你又發什麽浪,有空不知多繡些鞋麵,擺弄什麽花!”


    錢氏說完愣住,一臉的驚訝,下意識想捂嘴,卻找不著自己的手。這時,窗口的小娘子抬起頭來,神色大慌,手忙腳亂中絆倒了花瓶,刺耳的聲音讓錢氏在夢裏都覺刺耳。


    這小娘子,駭然就是對門沐二郎家的大女兒啊!


    錢氏心知自己又做夢了,又夢到沐家大娘子成了她的兒媳婦,一定是平日太想要沐家的銀子,總是做這夢。夢裏沐氏那一身白嫩嫩的肉讓她很是不喜,很是嫉妒。自從娶了這兒媳婦,就沒一天安生,村裏那些大漢小郎總愛在門前轉悠。之前她還被村人戲喚一聲:病西施。娶了沐氏回村,生生把她比進了泥地裏。


    小娘子這時已經坐到了繡繃子前,低著頭,那雪白的脖頸不夠男子的大手盈盈一握……錢氏咬著後槽牙,剛想再啐,卻突然呼不出氣。


    “呃呃呃——”錢氏脖子讓鬼差的鐵鏈子死死瑣住,整個人也吊在空中,雙腳亂蹬,兩手拚命亂抓拚命亂抓。


    “咚——”一聲,突然落到地上,錢氏認為她的骨頭都一定散了架,巔得五髒六腹都移了位。


    “娘!前麵有人,可能是李鍾,他昨日潛進城辦完事上山來了!”魏聰林嚇得兩腿戰慄不止,這種感覺他隻有小時候才有過,當時好像尿了一褲子,這恥辱原本讓他牢牢壓在心底塵封住,今日全都竄了出來。


    錢氏的眼神好半會才重新有聚焦,才發現被兒子從背上扔進了雪地裏,趕緊爬起來,慌道:“先躲,快躲。”


    “別跑——”


    母子倆驚愕回頭,後麵,後麵的追兵來了?


    營洞裏的人發現他們失了蹤,當即派人追,打頭的正是胡大。


    前有狼後有虎,虎一吼,前麵的狼發現不對,也提起速度朝母子倆包夾過來。


    “這這這……”錢氏怕死,聲音都帶了抖音,抓緊兒子:“聰郎,你快跑,別管娘。”


    魏聰林此時臉上的痛色毫不作假,娘始終是娘,就算是平日心眼多了幾個,也還是疼他的。


    “那……”魏聰林眼眶濕了:“那兒子不孝了,我一定會替娘報仇,一定!”他知道,被抓回去隻有死路一條。


    “娘,娘,娘您放開呀。”


    “娘,娘,您這是怎麽了?再耽擱下去一個都跑不掉了。”


    “娘!娘!”


    魏聰林使了大力下死手掙脫,但是錢氏的手一如兩根鐵鉗子,紋絲不動。母子倆此刻皆像樹上的枯葉,在風雪裏顫抖搖晃,隻需拿根稻草撥一下,就能把他們打入塵埃……


    “唔——”錢氏讓兒子一拳打翻在地,再是抓不住兒子那雙手了。


    當她哆哆嗦嗦爬起來時,迎上的是胡大郎狠戾的眼睛,以及,李鍾鷹隼般的寒眸。嚇得白眼一翻,真真切切包假包換的暈厥了過去。


    “潑醒!”


    錢氏是被拖回營地的,拖了一路,衣裏的棉絮就飛了一路,饒是如此,她還好好活著。不得不說,生命力著實頑強。


    聽得李鍾喊用水潑,胡大毫不猶豫將一桶冰水兜頭淋下。


    “桀桀桀!”錢氏凍得發出不屬於人類的怪叫聲,下巴險些抖掉。


    “公子,不用問了!”胡大道:“昨日魏氏與她爭過幾句嘴……”緊接著,他把爭吵內容告訴李鍾,這對母子儼然是打算投敵去。


    “剁了!”李鍾不帶一絲表情的說完這句話,轉身即走。


    “不能不能不能!”錢氏仍是不願意相信今日就是她的死期,兩隻眼睛瞪得碩大無比連連後退。


    胡大手起刀落……


    抹淨刀上的血,見錢氏的眼睛還死瞪著,胡大厭惡地一刀劃去。


    錢氏,許是真見到了手持鐵鏈的鬼差吧。但她眼睛被劃了,不知還能不能看見鬼差的樣子,是不是得眯著眼睛瞅人,一如她前世罵用眼過度的沐春兒那樣“上不得台麵”?


    魏聰林依然被寧王兵緊追不放,逃到山下官道,他瘋了般一路狂奔。他感謝這平整的路,感謝路上沒有刺腳的石頭。這個時候,他還想著,修路的官不知黑了多少銀子。新帝大赦了,他可以再次進學,他也可以考學,隻要能逃過這一劫,他還有大好的前程!


    瓊花縣後衙,沐淳正在擺弄碧雲買回來的藥膏,這是曾縣令指明要的。


    她嗅了嗅,沾了點手上,感覺應該可用,就鑽進帳子裏,脫下裙子……


    抹完,身上果然舒服多了。那壞胚子今日提前出了城,估計五六日回不來,終於可以輕鬆幾日了。想想怎麽利用西北這邊的酥油做點新菜式,除了江南沒去,大康她都走遍了吧,去一地,總得學些這地的東西回去。


    昨晚半夜餓醒,把周姨娘送的酥油糌粑烤來吃了,今早又吃了一大碗糯米甜酪,全是不好克化的食物,到現在胃裏都不舒服。但她還是想吃,不知是不是到了發育的黃金期,一天三頓飯怕是供給不上這身體。小兔子現在有些腫脹難受,以前來葵水也沒這樣的反應。


    她決定把奶製品敞開了吃,奶裏有鈣,多補鈣多長高。


    “碧雲碧雪,開了春,我就把你們送回京。”沐淳突然說道。


    二人正在剝栗子,停下抬頭看向她,不懂少奶奶是何意。


    沐淳:“你們不習慣這裏,每日除了做膳還得幹些洗衣劈柴等粗活,以前在京裏,這些都是三等丫頭灶房婆子幹的活計,怕是心裏有委屈吧?”


    “沒有,婢子絕沒有。跟著少爺和您能學很多東西,長很多見識,婢子不願回京。”碧雲會說話,也知道該說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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