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氏深以為然,想了想問道:“母親,聽聞周七娘貌似無鹽,此話可真?”


    夏老太君正色道:“莫輕信外麵的傳言!”又說:“也不知這話是誰放出來的, 弄得京中貴女一個個都起了心思。”


    佟氏心知不該多想,可就是忍不住。平常女子模樣若是普通一些,也不至於被傳出“無鹽”的名聲,想來那周七娘的樣貌堪配得一個醜字。齊王並不以貌取人,而那曾小郎就……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茹娘才改了心意?


    婆媳倆思到一塊兒去了,決定此事要從長計議。首一條,就是要入孩子的意,絕不委屈茹娘。


    “英哥兒,到底出了什麽事?”曾家小院裏,曾氏問外甥。


    沈英從進門到喝完這盞茶,嘆了不下二十口氣。


    “籲——”沈英又長長嘆了一聲,流年不利啊,新愁舊愁千苦萬苦,別人科場情場雙得意,他是哪邊都不得意,人比人氣死個人了。淳娘跟表弟在師太那過了明路,那死小子跟個護食的老母雞似的,恨不得他不再上門露臉,說的話要把人慪死。什麽君子不奪人所好,什麽君子不強人所難,又什麽男兒當知曉倫理綱常,弄得他好像是個胡攪蠻纏的卑鄙小人。


    “爹爹要我回康西大營,我原想著明年就是武舉,好歹中個舉人再進營,可他一個勁地催,勒令我下月初八就起程。早知如此,我何必進一趟京呢。”如今倒好,媳婦沒追到,連好日子也沒了,這倒黴催的。


    尹子禾問他:“怎麽,那邊有情況?”


    沈英神色莫名,怔了怔,模稜兩可地嗯了一聲。道:“唯今之計,隻有裝病一條路可走了。”


    出這鬼主意的臭皮匠是沈彩,想盡辦法要讓他哥哥中個舉人。原因很好笑,因為那皮七郎明年也要趕考,別沈家姑爺考上了,沈家舅爺還是個白身,忒沒臉了。她認為,爹爹非要哥哥速回康西,隻是想讓哥哥對淳姐姐死心罷了。


    幾日前兄妹倆收到了沈林從肅州寄來的信,信中措詞相當淩厲,言明即使沒有尹子禾,沈家也絕不同意娶沐淳過門。他二人不知道怎地父親突然改了態度,難道是榕州的沐家父母惹著他了?


    “裝病?怎麽裝?你不怕我告密?”尹子禾淡淡道。


    沈英霍地站起:“你試試看!”


    曾氏忙勸:“兄弟倆別老吵嘴,英哥兒,好好給你爹爹商量,他是個講道理的人。”


    沐淳換上舒服衣裳走出來接腔:“難道沈大人不希望你早日考取功名嗎?如果不是,你就沒想過他這麽做的原因?”


    沈家兄妹倆同時垂眉,原因當然知道,就是不好給你說。沈英委屈地看著她:你還真是沒良心,有必要緊催著趕我滾蛋嗎。


    曾氏火上澆油:“淳娘說得對,英哥兒你莫要強,趕緊準備,別耽誤了你爹的大事。”


    “唉呀!”沈英登時麵露誇張的痛色,一副被全世界拋棄了的難過樣。


    但是比起一月以後,他見到父親沈林時得知將要麵對的人生大事,屆時他一定會說今日自己這副鬼模樣忒矯情了。


    事實上,沈家並沒有與沐二郎關係鬧僵,催獨子沈英回去隻一件事:成親。


    沈林看上的姑娘是陳昂陳都督行八的庶妹陳瑤,陳八娘今年剛好十五,性情和模樣算得與馬上十九的沈英般配。


    這件事情的緣頭要從沐淳一行離開榕州一月後說起,顧杏娘不是有了個信佛的愛好嗎,榕州大大小小的廟宇她都快走遍了,犄角旮旯裏的小神仙都要拜全,恨不得所有菩薩都來庇佑她沐家的寶貝女兒。


    三月上巳節大曾氏投其所好主動約顧杏娘去鄰縣的水觀音燒香,因著腳程遠,一來一回要一整天,沐二郎便歇了一日帶著一雙子女陪娘子一起去,權當踏青。


    進廟的時候還好好的,出廟時門口那個破衣道士突然就揪住了沐二郎的衣襟不撒手。


    問他何事,他道明年的今日就是沐二郎的祭日,但觀沐二郎前半生替枉死人積了陰德,又有些功德在身,他願意泄露天機為沐二郎逆天改命,讓其多活幾年以濟蒼生。


    什麽多活幾年?一個開鋪子的沐二郎又能濟什麽蒼生?正常人聽得這話不掄拳頭就算克製了,沐二郎看他衣衫襤褸猜他是想騙些銀子花,不多不少施捨十兩過去。


    豈料道士竟不接,搖頭擺手,問他家中是否還有一個女兒今日沒來?


    沐二郎陰惻惻地笑著點頭,當下就懷疑這道士認識他,心裏琢磨他背後的人是誰。但是接下來道士的話就聽得讓人遍體生寒。


    道士說,沐二郎的大女兒可以靠手藝吃飯,雖有傾城之貌卻香花早凋,死相慘烈無法瞑目,比沐二郎身首異處還要淒涼。沐二郎的死是咎由自取,女兒的死卻是人為迫害。道士當真是語不驚死不休,不待人家回應又兀自給出破解之法,說隻要沐家大女不與捧書本的郎君結親,命運才可稍有好轉。


    顧杏娘驚得一時都忘了動手撕道士的嘴,下意識問:能有多好轉?


    道士說:可以安然活到虛歲十九病亡。


    顧杏娘兩眼一黑,險些昏死過去,幸好相公把她扶住了。沐二郎喝道:“狗道,你想要怎麽個死法,朗朗幹坤豈容你在此招搖撞騙!”


    說著就要擒道士去見官,道士輕輕一掂腳就坐到了水觀音外的大桐樹上,沐二郎如何還夠得著他。這下好了,他站得高看得遠,聲音愈發洪量。


    “你命中占財,到哪都能抓得一手好錢,可惜是個出外討生活的賤命。且妻命堪憂,娶不著能助你的賢妻,也納不著益室的良妾,早亡就應在這妻身上。十年前你走貪狼運,天姚星沖妻宮,合了色劫,損銀又失孩,明年你那色劫應在北邊,再是難逃,大命所歸!”


    “狗道,給個痛快話,你是誰的人,想要如何圖謀我沐家?”沐二郎氣極,當麵就把這話問了出來。十年前,不就是因付氏那事導致杏娘硬生生打掉了一個孩子嗎,財是失了,孩也確實是失了。羅衣巷知道這事的人不少,想打聽不是難事。


    道士納悶,“圖謀你什麽!不可汙衊於我!貧道隻是看你頭頂有紅氣,兩肩扛黃雲,斷你在做利國利民之事,便想損點功力讓你多活幾年,就當是修道積德。”


    聚起來的香客眼見這道士越說越沒邊,頭冒紅氣肩扛黃雲的鬼話都編出來騙人,皆勸沐二郎算了,就當遇了個瘋道士,明白人怎好跟瘋子計較呢,罷了罷了。


    沐二郎一跺腳轉身準備走人,誰知那道士突然指著沐秋兒,“你這小女兒是個精明的,早早的就知道為自己謀劃,可惜女婿是個北邊來的薄情冷血泥鰍,夫妻倆專摳吃娘家,你那獨生兒子一輩子做牛做馬為姐夫掙家業,可悲可嘆。”


    顧杏娘嘶聲大吼:“想我夫妻倆半生與人為善,你這黑心道士為何非得滿口惡毒詛咒!你閉嘴,快閉嘴!”


    道士大聲嘆道:“唉,爾等庸人,拿著我這金鍋當泥鍋,有眼不識泰山!”又道:“你這婦人在送子娘娘跟前跪了不下半個時辰,想來還奢望著求子。省下這份心吧,你命中注定隻有二女一子,就算懷上了,也是孕氣古怪之象,投胎的都是些哄娘哄老子的頑皮鬼,懷不住,還沒得平白傷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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