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二郎輕聲道:“曾氏兩姐妹不提長姐, 是因為她做了官宦世家的妾,後來又早亡……”


    此事說來委實話長, 沐二郎先從曾家講起。曾家三姐妹, 曾寶、曾珠、曾珍,曾寶比二妹曾珠年長七歲,在曾珍也就是尹子禾的娘四歲時曾寶已經十四了,整整大了十歲。


    當年吏部侍郎竇家出了個探花郎兒子, 此子行四,字璞瑜。少年才子風流不羈,不知何時在榕州認識了曾寶。殿試完畢連瓊林宴都沒赴,急匆匆就趕到榕州說要娶曾寶。娶當然是不行的,竇家乃吏部的重權階層,怎會娶一個窮鄉僻野的丫頭。


    竇探花的情感糾葛官司也不知是何等情形,最後曾寶做了竇璞瑜的妾,與娘家人決裂後入京。


    曾家,是有寧做窮□□不做富人妾的家規的,曾寶勢必要捨棄一頭,在家人跟戀人之間,她選擇了後者。


    造化弄人,曾寶進到竇家不到五年就香消玉殞,曾母得知噩耗一口氣沒喘上來也跟著去了,時年曾珍才九歲,說來這事距今已經二十多年了。


    曾珍父早亡,曾家祖母曾氏先兒媳一年西去,因著老曾氏生子極晚,四十上下才生下三姐妹的父親,她仙去時年逾古稀是喜壽,就是可憐了曾珠和曾珍。兩姐妹沒了祖母父親母親甚至成年長姐,最後出嫁都是好心鄰人幫忙操持的。


    曾珍有這樣的成長經歷,所以才給予先前賃她家宅子的沐二郎夫妻和孩子諸多照顧,幼年喪父喪母好比吃百家飯長大,這樣的婦人註定和尋常人不同。她姐姐曾珠命好,嫁的相公沈林出息很大,後來成了官太太。曾珍的命就普通一些,好在尹誌全知冷知熱,姐妹倆婚後日子各有長短。


    沐淳咬著嘴唇納悶:尹子禾的曾外祖母為何稱曾氏?難道是子隨母姓?


    她強壓下這個疑惑,繼續聽沐二郎講下去。


    這二十多年曾家兩個孫女曾珠和曾珍就這麽過下來了,大姐曾寶是兩姐妹心中的痛,亦是恥辱,自然絕口不提。可是,二十多年音訊全完的曾寶突然有了消息,原來她當年是不堪忍受竇璞瑜後宅裏的傾軋,假死後隱姓埋名落髮出家,如今已是京城頂頂有名的光明庵主持,慧慈師太。


    顧杏娘聽得口幹舌躁,急道:“沒死不知家裏掂記嗎,二十多年都不露點風聲出來,隱姓埋名幾十年,這也忒冷心了。若她是遁入空門絕了塵世,這如今是想通了還是怎地?”


    顧杏娘既同情曾家大姐又惱怒她,世上怎會有這般不明事理的人,為了做人家的妾,連親娘親妹妹都不要了。果真是人上一百形形□□,顧杏娘見得越多,越是覺得人心難測。


    沐二郎劍眉緊瑣,平添出幾分消逝了好些年的憂鬱,出口就是:“曾家背景非凡!”


    顧杏娘和沐淳心跳同時加劇。


    沐二郎緊接著道:“禾郎遇著了慧慈師太……”


    尹子禾在九月九登高時偶遇慧慈,他的康西口音引起了師太的留意,如此幾翻接觸之後,事情便來了……


    曾家大姐死而復生,復生之後成了曾家的話事人,開始左右各家的命運,這便是曾家出的大事。


    爹爹講曾家背景非風,古代一個名庵裏的師太,沐淳心想應該是極有勢的,有勢到可以決定一個學子赴考的籍貫。


    沐二郎還在講著,沐淳大約已經有了一本她心裏的譜子,她由來就是一個心思“深沉”的人。先不管師太為何要讓禾郎在直隸考試,權當古代和她的後世一樣,直隸首都錄取分數低,慧慈因著突然生起的愧疚心想幫助娘家外甥吧。


    雖然這比喻很牽強,但眼下隻能這樣猜測。


    按大曾氏曾珠的話說,前因是由禾郎偶遇慧慈師太開始的。可是沐淳聯想到她未來婆婆、曾家小妹曾珍四月就給州城二姐沈家去了信,這到年底都不曾回信。連平日裏尋常來往的平安書信都斷了,莫不是能沈家早就與曾寶聯繫上了?


    但,曾珠為什麽要對妹妹曾珍有所保留呢?是事情棘手不知如何跟妹妹說起,於是幹脆擱置一旁?話又說回來,這是她自行決定的,還是曾寶放的話?


    如果她爹這次不去沈家,也許沈家還要等些時日才會把這事曝光出來。大曾氏聽沐二郎說了沐家被蕭氏一族覬覦的窘境,才下定的決心講出此事。講出來,應該就意味著他們是能處理這事的。反之,沈家不知蕭家的陰毒心思,何時才會講出?


    沐淳猜測,可能要等到尹子禾原定明年三月回榕州鄉試的時候,很顯然,屆時不說是不行了。


    沐淳腦子有些亂,直覺此事不簡單。九月尹子禾就遇到了慧慈師太,沈家卻想把他易地考試的事情拖到明年,所依仗的是什麽?尹子禾難道不知道他將會在京城鄉試?


    沐淳好急,恨不得立刻飛到尹子禾身邊問清楚。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心慌之感,脫離了掌控的事態,總是讓人心存忐忑。下意識的,沐淳懷疑尹子禾根本就不知道這事,至少此時不知,恐怕連自己遇到的師太是“早亡”的大姨母都不知道吧。


    顧杏娘道:“禾郎不是在京裏麽,怎就不知來封信!不對,這孩子行事向來有章法,說不定他的信已在路上了。”


    沐二郎一擺手:“不要給禾郎去信,現在他入了太學,不能打擾他,此事非同小可。”


    沐淳訕然一笑,想必這也是大曾氏說的。尹子禾已然進了我朝利官近貴的最高學府,為什麽我一點也不驚奇?


    “相公,太學是什麽學?太子念書的……”顧杏郎驟然住口,街坊們前些年都在說太子還未定呢,難不成是定了?


    太子念書的地方就叫太學?沐淳撫額。


    沐二郎神色糾結:“我也不知,沒好意思問。瞧她說得一臉豪氣,想是極厲害的地方。”


    沐淳驚訝抬頭,為什麽她爹也不知道?旋即低頭斂眉,唉,瞧兩家這差距……


    顧杏娘又問相公:“你在羅衣巷與尹家談的就是這些了?”


    “嗯。”沐二郎點頭:“大曾氏托我代為轉告。她的意思是讓我們兩家都先去州城。”


    大曾氏果然是沒把沐家當外人,換得是三年前隻有一間香胰子鋪的沐家,應該沒有這份臉麵,如今沐家不論不動產,光是存款已有近兩萬白花花的雪銀,每月的淨產出都沒少於三千兩銀子。畢竟聽內裏的意思,曾家將與以往不同了。


    想到這裏沐淳一怔,如果沐家真如三年前一樣,尹子禾幼時定的她這個小戶之女,怕是也不會要了吧?


    沐淳有些鼻酸,又有些心哀。曾氏講過的那個夢,多半就是前世的真事。尹子禾娶的是一個玉柔花軟,穿著昂貴的綾羅像是從畫上走下來的人兒。但曾氏不喜歡,還極厭,那,尹子禾呢?


    他是喜歡,還是厭?


    沐淳撫了撫胸口兀自安慰自個兒,心說,還好,還好沒有全陷進去,若是有什麽“意外”,還算來得及吧。


    真來得及?沐淳患得患失,儼然一副小女兒態。得虧沒人察覺她的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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