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看這跪姿,莫不是白老先生與我家先祖有過節,被押著贖罪來了?”


    “難不成這些事都是我們家做的?”


    孟家主冷汗不止,顫聲道:“今……今日家僕前來清掃祠堂時發現的。這……這……”隻差把“我不知情”四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墨澄空繞到白應身後,順他麵相朝向看去,似乎並非對著靈位,而是對著麵前一處。


    他問道:“跪於祠堂東南角,是什麽講究?”


    白染道:“從未聽聞。”


    白衍命隨從安置好遺體,上前勸慰孟家主:“孟兄勿要擔憂,我輩並非不分是非曲直之人。這幾日叨擾府上已是過意不去,箇中緣由有待詳查,叔父遺體我且先行送回本家,懇請貴府好生看護家姐。”


    孟家主抹去一頭汗:“不敢不敢,尊上言重了。孟某自當盡心盡力照顧白徽小姐。”


    “阿染,你也是時候繼續上路了。”


    白染神色黯然:“事情還沒結束。”


    “你此次下山所為何事。”


    “歷練。”


    “既知道就無需多言。這裏的事我自會處理,你明日便啟程吧。”


    “……是。”


    他掃了一圈眾人,目光隻淡淡地掠過墨澄空,即又飄向遠處。直到他身影沒入人群之中,墨澄空才驚覺,他要走,而他,也該回去了。


    他想起孟清揚,這個令他憐愛的小妹妹,他想要幫她一把,即便無濟於事,即便有違於心。


    白衍望著二人一前一後離去的背影,暗自嘆了口氣。有些事,有些人,該放就放,勉強不了。這句感慨,也不知贈與何人。


    孟家主一旁猶豫許久:“尊上,請借一步說話。”


    流螢


    孟家主請停抬棺隨從,朝白應拜了三拜,方才將白衍請至偏廳,回身便是一大拜:“請貴府饒恕,請尊上饒恕。”


    白衍訝然,就要扶起他:“孟兄何以如此?”


    他身子俯得極低,身形因緊張而有些顫抖,言辭卻無比冷靜清晰:“孟某深知此時不宜談論這事,我小小孟氏也沒有資格高攀,但仍奢望為小女爭取一番。望尊上代為轉達。”


    “孟兄言重了。”白衍心下明了,堂堂孟家家主如此屈尊多禮,隻為替自家女兒求親。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父親罷了。“不知孟兄看中我家哪位公子?”


    孟家主猶猶豫豫開了口:“這個……小公子可有婚配?”


    “尚未婚配。”


    孟家主麵上浮現一絲喜色。


    “婚姻乃是大事,需與家兄商議,還得先問過兩個孩子的意思。若情投意合便是極好,倘若無意,我們這些長輩也不好勉強。”


    “是是是。一切有勞尊上。”孟家主再一拜,退至廳外。白衍揉揉眉心,喚來櫻、楠二人:“午後帶阿染來找我一趟。”


    白染來時正值日頭偏西,暖光鋪滿一水塘,金光粼粼迭送,微風拂麵仍有涼意。白衍於涼亭中擺茶,為他三人各斟上一杯,招呼他們過來坐。


    白染上前一步行禮:“叔父喚我來所為何事?”


    “晨間之事,可還氣惱著?”


    “叔父所言甚是,孩兒自當受教,怎有氣惱一說。”


    “如此甚好。”白衍遞過茶杯與他,“你覺得孟小姐如何?”


    “還好。”他吹散浮氣,輕抿一口,瞬覺唇齒生香。


    “那……將她許與你如何?”


    白染動作一滯,不解地望向叔父。“孟家主親自來求親,求的,是你。”


    “孩兒覺得談論此事為時尚早。”他神情淡然,無意間卻攥緊了袖口。


    “若你覺得此時成婚過急,可稟明你父親先訂下此事,清揚也可名正言順地伴你左右。”


    “不需要。”他起身背對眾人,臉上並無多餘表情,“長伴身側者,惟願澄空一人。”說罷快步踏出涼亭,留下三人或無奈,或驚愕,或會心一笑。


    “這門親事還是趁早回絕罷。這孩子心眼死,認準什麽就是什麽。怪愁人的。”


    沿途冒出來個人,見他就要徑直走過,便兩手一橫霸在路中央:“白公子請留步。墨公子命我在此等候,說小姐有要事相談,求您無論如何都去看看。”


    這人來得不是時候。白染正是心頭躁浮,揮手就要將他打發走,忽念及他是受託於墨澄空,不忍拂了麵子,轉口道:“有勞,走罷。”


    傳話的領他到孟府偏門一處渡口,邊上靠著一葉小舟,撐篙的卻是個女子,著一身淺粉衣裙,身材嬌小,待他踩上小舟,便賣力劃水離岸,不過行進數尺就已累得一個踉蹌。白染扯住她胳膊讓她站穩,奪過蒿子:“……我來吧。”


    孟清揚不再逞強,乖巧地站到一邊,沒敢說話。午前墨澄空找到她,道清現狀,並替她約見白染。她也決心要為自己爭取一把,可真當兩人獨處之時,卻又忸怩起來。


    小舟推開層層蓮葉,往湖心行去。時節未到,滿湖蓮花皆是半開不開,含羞待放之態,於晚風中搖曳生姿。傾慕之人近在眼前……孟清揚苦思冥想,開頭一句要怎麽說才能獲取好感。


    “這片蓮湖很美。”白染打破沉默。


    “是……是啊。此處名為‘淩波海’,再過半月便值花期。到那時候呀,滿湖皆是盛開的蓮花,又香又美,可以劃小舟來採蓮蓬,很好玩的。”見白染不做聲,她悄聲問:“是不是我話多,有點煩人呀?”


    “不會。”白染劃到湖心停下,把蒿子一橫,轉過來看著她。孟清揚臉上微微發燙,眼神亂飄,胡亂介紹起周圍景致來:“……公子你看那兒。那是‘流螢穀’,月圓之時最美。往東行三十裏便是平寧城……”“孟姑娘,不知你意下如何,但,在下無意於你,令尊之願,恕難從。”


    “……為什麽。”孟清揚愣在那,久才想起該問上一句。她自幼養在深閨,族中無多姊妹相伴,獨與白徽甚是親密,平日裏都以“姑姑”相稱。白徽給她講孟府以外的人和事,她因此認識了翠忘白家,知道白家有個天資聰穎的小公子……一切的一切,都令她神往不已。白徽時常念叨著要為兩人牽線搭橋,她雖害臊,心中卻暗暗存下這份心思。“我……我自小傾心於公子,雖素未蒙麵,亦不曾相識相知,可……可……”她躲著白染視線,以手巾覆麵。


    白染不擅長應對這類情形,隻知應表明態度,否則於誰都無益:“對不起,我已心有所屬。”孟清揚縮成一團,將頭埋進臂彎,哽咽著問:“可否告知是哪家小姐?”


    “不是別人。是墨公子,澄空。”說這話時他語氣平淡得仿佛在談論今日的天氣,孟清揚訝異道:“公子你是……”意識到這樣說很是失禮,“斷袖”二字終究沒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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