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想好了,落子無悔。”


    庭院中枯萎的樹葉落在地上,涼亭石桌上擺著棋盤,晏滿同蘇邊意對坐著下棋,棋盤上黑子居多。


    蘇邊意緊盯著上頭的局麵,抿著嘴唇一時沒有開口說話,他執起白子落下,才道:“是我棋藝不佳,輸了。”


    “邊意啊邊意,你可又欠我一個承諾了。”晏滿抿著唇笑了笑。


    蘇邊意歎了口氣,把白子都撿回來。


    這時,一名小廝走了過來:“主子,老夫人身邊的明丫姐姐來了,說是老夫人想見你。”


    晏滿唇邊的笑容不變,擺了擺手,道了聲知道了。


    下人走後,蘇邊意嘴唇動了動:“老夫人……”


    晏滿問:“你要同我一起去嗎?”


    蘇邊意:“這不妥吧。”


    畢竟老夫人沒說要見他。


    “沒什麽不妥。”晏滿都能看出他臉上寫著“想去”二字。


    蘇邊意有些事情是好奇的,可他不好問,晏滿也沒提過,那都是關於晏滿的過往,許不是什麽好事,這點好奇也隻能是放在心底。


    老夫人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了,如今是連床都下不來,像是得了癔症,時而便要從抽屜裏拿出些老物件,布老虎撥浪鼓那些東西,拿在手頭上才安心。


    房中門窗緊閉,木床上散發著老人腐朽獨有的一種氣息,一向在乎臉麵的老夫人披頭散發,發絲銀白,坐在床頭,嘴唇蒼白,手中拿著幾個小孩玩的東西,雙目空洞無神。


    房門打開,外麵丫鬟來報,小聲的說是城主來了。


    老夫人眸子動了動,回了些許的神。


    “老夫人。”男音一如既往的低沉磁性,卻頭一回沒有喚她“母親”。


    老夫人抬起眼睛,那張臉上滿是皺紋,這段時間消瘦了許多,他看著晏滿那滿麵春風,視線又落在了他身後身型纖瘦的蘇邊意身上。


    蘇邊意觸及她的目光,垂下了眼簾,跟著喚了一聲“老夫人”。


    老夫人目光又回到了晏滿身上,“都下去……不,明丫留下。”


    晏滿低笑一聲。


    他想做什麽,一個丫鬟又能拿他怎樣,求的不過是心理安慰罷了,老夫人看來是真不行了,連腦子也不太清醒了。


    “晏滿,你究竟想做什麽?”老夫人也沒再維持那母慈子孝,咬牙切齒,“你想做什麽啊?!”


    “此話怎講?”


    蘇邊意腿還沒好,晏滿讓他坐在了一旁。


    老夫人顫著手指指著他:“你竟敢……竟敢讓人非議燁哥兒,其心可誅!”


    晏滿麵不改色,“非議什麽了?”


    老夫人偏頭咳嗽了起來,丫鬟忙上前順著她後背拍著。


    “我可曾和你說過,不該動的別動。”晏滿慢條斯理道,“臨到頭了,你想幹幹淨淨的離開,哪有那麽容易——不止你的燁哥兒,你曾經做過的樁樁件件,害死的舞女妾室,你算計的,你想要的,我便是要你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不知老夫人這幾年可曾愧疚,但日日夜夜禮佛,心中定然是恐懼的,他便是要她活著,活成一個笑話。


    老夫人咳得停不下來。


    晏滿起了身,帶著蘇邊意離開,身後的咳嗽聲盡數掩蓋在了門內。


    “晏滿。”蘇邊意的手往下,握住了他那帶著涼意的指尖。


    晏滿停了一下:“腿疼?”


    蘇邊意頓了頓,點頭說:“有點。”


    晏滿蹲下:“背你回去。”


    蘇邊意看了看周圍,沒有丫鬟小廝跟著,他剛想趴上去,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和一道道叫喚。


    “主子,主子——”


    蘇邊意嚇得心都顫了顫,啪嘰一下偏了,往地上栽去,他慌亂的手搭在晏滿後肩,都做好了摔在地上的準備了,下一瞬,額頭撞在了有些許硬的胸膛上。


    在他們身後,下人聲音戛然而止,看到眼前的場景,猛然背過了身,道:“主子,蘇公子的藥熬好了,莫要誤了時辰。”


    蘇邊意頭埋在晏滿胸口,一聲不吱,僵硬的如同一具沒有生命力的屍體,晏滿抬手扣住他後頸。


    “光天化日之下,公子是要脫我衣裳不成?”他在他耳邊用著隻有兩人能聽清的聲音說著。


    蘇邊意抓著他衣襟的手鬆了鬆力道。


    晏滿:“該喝藥了。”


    蘇邊意:“……哦。”


    兩人回了院子,蘇邊意隻覺方才丟人,並非是在小廝麵前丟人,而是在晏滿麵前,晏滿在他跟前,他竟是還把人撲地上了。


    他喝完藥,把碗放在手邊,晏滿拿了一顆蜜餞給他吃,他張嘴吃下時,下唇被晏滿指腹按壓了一下,溫熱的指尖帶著柔軟的力道。


    “甜嗎?”晏滿問他。


    蘇邊意紅著耳垂點頭,“甜。”


    從嘴上一直甜到心上去了。


    這腿傷養了好一陣子,從夏到秋,才好全了。


    十月,蘇邊意在梨園的一個師兄成親,那師兄如今開了一個鋪子,賣著手藝活,日後不再唱戲,而與他成親的那名女子,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姐,聽聞是一見鍾情,二人中途也不容易。


    成親當日熱熱鬧鬧的,吹鑼打鼓的迎親隊伍讓蘇邊意想起了他與晏滿成親那日。


    那日是否也像如今這般熱鬧,他那日意識模糊,許多都不知道,似是沒有拜堂的。


    晏滿隨著蘇邊意一起來了,陪他送了賀禮,坐了會就離開了,他在那眾人也都緊繃著,而他一走,便有人有意想來和蘇邊意交談,但每每一對上蘇邊意身後那如守門神隨從的目光,就退縮了。


    天色暗沉下來,星辰綴滿天空,庭院中的花草被風吹拂而過,花瓣嫩葉細微的顫抖著,嬌嫩得像是被凍著了。


    房內燃燒著燭火,晏滿半躺在坐榻上,手裏拿著一本戲本,問:“什麽時辰了?”


    “戌時了主子。”下人回道。


    “戌時了……”晏滿說了句,便沒再說下去。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院外下人跑過庭院小道,敲門稟報:“主子,蘇公子回來了。”


    晏滿放下了戲本起了身,“人去哪了?”


    “去了您那邊的院子。”下人低頭說。


    晏滿抬腳跨出門檻,又聽下人道:“蘇公子像是喝醉了。”


    ——


    房中一片漆黑,下人守在外麵,房門緊閉,他們坐在門口的階梯上說著話。


    “這蘇公子怎麽了?”


    “不知道啊,一回來就將這門關著,也不讓我們進屋。”


    “主子不會怪罪吧。”


    “放心吧,攔著才怪罪呢,主子的屋子,蘇公子想進便進就是,狗哥,你跟蘇公子去了看了那成親,熱鬧好看不?”


    韋修雙手抱胸站在門口,道:“沒注意。”


    門口出現了一個身影,坐在台階上的下人忙起身行禮,晏滿擺了擺手,讓他們下去了,他推門進了裏邊,一片烏漆麻黑,但能聽到乒乒乓乓的聲音,像是在拆家似的。


    晏滿點燃了油燈,房內有了一絲燭火的光亮。


    那翻找東西的動靜還沒停下,他探頭看去,看到在櫃子前,地上散落的衣服和首飾,蘇邊意蹲在邊上,一件件的摸索著。


    隨後,他像是意識到這裏麵多了個人,抬起頭看過去,看到了那絲燭火,沒了動靜。


    晏滿走過去,蹲下平視他,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他問:“找什麽?”


    蘇邊意看著他,眨了眨眼,瞳孔中有燭火的倒影,他道:“找不到了。”


    “什麽找不到了?”晏滿問。


    蘇邊意:“我的衣裳。”


    晏滿看了眼地上的衣裳,有他的,也有蘇邊意的,他拿起一件,掀了掀,放在蘇邊意麵前,“你的衣裳在這。”


    蘇邊意偏過頭從衣服後麵看他:“不是這件。”


    晏滿把衣裳扔在一邊,說:“你先起來。”


    蘇邊意眼巴巴的看著他,晏滿伸手,他才把手搭在晏滿手上起了身。


    “喝了多少?”晏滿問。


    蘇邊意拿手比了比:“一點點。”


    晏滿抬手,把他的那隻手握在了手中。


    “我沒醉。”蘇邊意說,眼睛看起來還很清澈,但有一絲呆滯。


    晏滿轉身想叫下人去打水來,蘇邊意就從他身後抱住了他的腰身,嘴裏細細的呢喃道:“不見了。”


    晏滿轉過身,問他什麽不見了,他說衣裳,晏滿又問什麽衣裳。


    “你忘了嗎?”蘇邊意看著他問。


    晏滿挑了挑眉頭,他給蘇邊意送的衣裳倒是不少,不過他這麽說,他也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一件衣裳。


    “我們便要成親了。”蘇邊意揪著他的衣襟,眼神裏帶著委屈和怒氣,“你怎麽能把衣裳弄丟了!”


    晏滿這回有點猜到了他說的是什麽衣裳。


    但這親,他們可是早就成了。


    燭火照在晏滿的臉上,他鼻梁另一側留下半邊陰影,垂眸眼底含笑,他薄唇輕抿道:“我替你找找。”


    “那你快些。”蘇邊意鬆開了他。


    “好,我快些。”晏滿說。


    當初那身喜服他讓下人收著了,自是知道放在哪的,他去櫃子裏翻了翻,又在另一個箱子裏翻找了一下,把喜服找了出來,當初本隻是隨意放著,沒想到還會有拿出來的一天。


    “你看看,是不是這個?”晏滿轉過身,語氣帶著點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哄著人的意味。


    蘇邊意眼睛一亮:“是!”


    他抬手解衣服,想要把這身衣服換上,晏滿也沒阻止他,就在旁邊看著,看他笨手笨腳,半天解不開,還搭了把手。


    他回想那日,似乎有些記不清蘇邊意穿著這身衣裳是什麽樣了,隻記得那時候,他那雙眼睛,好看得要緊,討人喜歡。


    蘇邊意將一身紅袍穿上,腰封也穿上了,胸口平坦,腰間勁瘦,姿態似青鬆般筆直的站著,如年輕的少年郎一般,俊秀五官精致,他低頭整理著衣襟,因有一處撫不平,他的眉頭開始緊皺。


    “過來。”晏滿道。


    蘇邊意抬頭看過去,盯著晏滿看了片刻,才抬腳走了過去,晏滿幫他撫平了衣襟,蘇邊意又奇怪的看著晏滿身上的衣服。


    “你的呢?”他問,“你為何不穿?”


    “你穿就行了。”晏滿勾著唇,垂眸替他整理著衣襟。


    蘇邊意說:“你也要穿,我們……”


    晏滿低頭,親了他的唇一下,蘇邊意頓時啞了聲。


    “真好看。”晏滿說,“你穿這身喜服,真好看。”


    “當……當真好看?”蘇邊意說話有些不清晰了。


    “好看。”晏滿說。


    蘇邊意隻覺有些暈頭轉向,剛才換衣裳時,還有些冷,這會兒又有些熱,腦子模糊不清,又想起他應該是被下藥了,他喉結聳動,炙熱的視線看著晏滿。


    晏滿銳意的眼眸此刻幽深不見底,看得人發燙。


    兩道視線交匯,晏滿勾著蘇邊意的下巴,低頭吻在了他唇上,輕輕的咬著他下唇,似調情般,蘇邊意又探出舌尖舔舐。


    氣喘籲籲的分開時,蘇邊意道:“我……我被下藥了。”


    晏滿一頓,看著他臉上漫上酡紅,“誰給你下的藥?”


    蘇邊意想了想,“不能說,說了……梨園就完蛋了……”


    他說話顛三倒四,晏滿摸了摸他的臉,“怎麽這麽燙?莫不是吹了冷風病了?”


    蘇邊意的臉貼了貼他的掌心,“沒有。”


    “既是成婚,那便是要洞房了。”晏滿說,“你可願意?”


    蘇邊意點了下頭,也不知知不知道自己答應了什麽,隻說“願意”。


    晏滿歎了口氣:“喝多了更好欺負了。”


    “我不好欺負。”蘇邊意反駁。


    晏滿不理會他的反駁,把他拉近低頭親吻他的嘴唇,感受著他唇上的輪廓,柔軟的觸感,漂亮唇珠的滋味。


    空氣都像是因呼吸的熱度而變得炙熱濕濡,一寸寸的侵襲著皮膚,熱得晏滿的額角都冒出了一層薄汗。


    蘇邊意坐在桌上,身體後仰,一手撐著桌子,仰頭輕喘著氣,發絲淩亂散落肩頭紅衣上,另一隻手抱著晏滿,喜服裏頭是白色的褻衣,紅白交織。


    晏滿吻他耳垂時,他顫了顫,摟緊了他肩頭,拽著他的衣服,揪得皺巴巴的。


    “新婚之夜,你可歡喜?”晏滿暗啞的嗓音在他耳邊低聲問。


    “歡喜——”蘇邊意呢喃。


    “那便好。”晏滿摟著他腰身直起了身,突然騰空讓蘇邊意抱緊了晏滿。


    珠簾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


    ……


    翌日,蘇邊意睜開眼時,渾身酸疼,眼睛也有腫脹之感,睜開眼時的酸疼,讓他眼底濕潤了些。


    他一動,渾身的酸痛就在身上散開了。


    蘇邊意從側躺在床上,改為了平躺在床上,腰間搭著的手也落了下去,他側頭,對上了晏滿笑意盈盈的眼睛。


    蘇邊意:“……”


    “昨夜睡得如何?”晏滿勾著笑問。


    蘇邊意:“我……”


    腦海裏頓時劃過了某些畫麵,他轉頭看去,從床簾縫隙中,看到了下麵的大紅色的衣服。


    “邊意昨夜纏得我唔……”晏滿後麵的話還沒說出來,被蘇邊意抬手捂了嘴。


    “你別別胡說。”蘇邊意嗓音發緊。


    “胡說?”晏滿拉下了他的手腕,親了一下他腕骨處,道,“我可沒胡說。”


    蘇邊意看到了手腕內側星星點點的紅痕,臉騰得一下就紅了,這速度令晏滿驚訝,蘇邊意拉過被子,擋著臉,隻露出一雙眼睛看著他。


    “新婚之夜可否開心了?”晏滿問他。


    蘇邊意:“你不許提了。”


    晏滿:“昨夜同我發脾氣,就忘了?”


    蘇邊意沉默了一會兒,撲倒了他身上:“晏郎……”


    “好好好,我不提了。”晏滿笑道。


    ——


    初冬,老夫人病逝。


    那日天氣晴朗,白日有些涼,是一個平常天,老夫人是半夜一口氣沒上來,第二天早晨才被丫鬟發現。


    府中操辦葬禮,和蘇邊意夢中場景對上了。


    那日他一直待在晏滿身邊,晏滿誤以為蘇邊意怕他傷心,便和他說了些小時候的事。


    他曾和他母親,一起在外生活過一段日子,後來的某一天,母親便不見了。老夫人接回他時,麵上看起來對他百般寵愛,他的兒子卻是常會欺負他,見不得他吃好的用好的,已然做好了子承父業的準備,不把他放在眼裏。


    後來便是查出下毒的事——


    這竟是一一和蘇邊意夢中場景對上了。


    這事幾天過後的一個晚上,蘇邊意半夜醒來,晃醒晏滿。


    房中沒有燭火,光線昏暗,晏滿昏昏沉沉的睜開眼,蘇邊意的墨發垂落在他臉上,他小聲的叫著晏滿。


    晏滿坐起身:“怎麽了?”


    蘇邊意問:“你看到我可有心中歡喜?”


    晏滿:“?”


    他伸手將蘇邊意壓在胸口,沒怎麽想,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歡喜,自是歡喜。”


    得到答案的蘇邊意心滿意足的睡下,晏滿卻是越睡越清醒。


    夜裏冷,蘇邊意沒睡著時就喜歡往他懷裏蹭,睡著才安分,而他把晏滿吵醒之後,又開始蹭來蹭去的不安分。


    晏滿禁錮住他的腰身,抵在他後肩,道:“再動,今夜可就不睡了。”


    蘇邊意像隻被嚇到的兔子一樣,一動不動。


    片刻後,又輕聲道:“晏滿?”


    沒人應他,他喃喃道:“今夜便別睡了。”


    晏滿摟著他腰身的手收緊了,呼吸落在他耳畔:“我可聽見了。”


    ——


    冬日天冷,街上行人都少了許多,蘇邊意近日一次偶然,撿了個小乞丐回梨園,那小乞丐可憐,在梨園端茶倒水了一陣子,養好了之後,蘇師父發現他嗓子不錯,洗幹淨生的也好看,性子和蘇邊意相似,有韌性,就留了下來。


    許是因為是蘇邊意將他撿回來的,他格外的黏蘇邊意,晏滿看那小子很不順眼。


    那小乞丐十三四歲,洗幹淨穿上灰色粗布麻衣,幫二樓茶水端上桌,“城主慢用。”


    晏滿叫住了他。


    “城主有何吩咐?”他問。


    晏滿讓他抬起頭,他抬了,那張臉長得清秀,還未長開的五官帶著些稚氣,耳垂上的一些傷還沒好。


    “多大了?”晏滿問他。


    “過了今年便十四了。”


    “十四,不小了,倒騰幹淨,倒是不像個乞丐。”


    “父母曾在東城那邊做生意,出了些……意外,才淪落至此。”他話語中隱含感激道,“幸得蘇公子垂憐,才有一口熱乎的飯吃。”


    晏滿擺手讓他離開了。


    門外,小乞丐剛到轉角,就見著了蘇邊意,他低頭行禮,“蘇公子。”


    “你怎麽在這上麵?”蘇邊意輕聲問。


    “城主喚我來換壺熱茶。”


    蘇邊意聞言一頓,小乞丐一般都隻在樓下,若不是晏滿特意吩咐,應當不會上來伺候。


    他總覺得他麵熟,看久了看多了才發現他眉眼之間有三四分像他那曾經的師兄蘇風仁,不是很像,隻有一點相似。


    “你先下去吧。”蘇邊意說。


    “是。”小乞丐側身,讓他先走,才匆匆下了樓梯。


    蘇邊意推開門,看到了門內坐著的晏滿,他看起來穿得單薄,像是不會冷一般,端坐在窗口的位置,身旁也沒人伺候。


    他走過去,坐在了對麵,“這外頭天冷,早些回去吧。”


    “無礙。”晏滿說,“許久沒來,這梨園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


    蘇邊意對著手吹了吹氣,笑道:“人多暖和。”


    “手冷?”晏滿留意到,問。


    蘇邊意說:“外頭轉一圈,吹了些風,再過幾日怕是要下雪了。”


    這些天早上外麵都結霜了。


    晏滿的手剛摸過熱茶,是暖和的,他伸手,讓蘇邊意把手給他,蘇邊意就把手放在了他掌心上,被他搓來搓去,搓得熱乎了。


    他一雙手白皙纖長,摸著不如女子軟乎,但又沒有晏滿的那麽硬,晏滿很喜歡捏他的手。他知道,也隨著晏滿捏,有時還把手伸到晏滿手心裏鬧他。


    “你覺得十三怎麽樣?”蘇邊意不著痕跡的問道。


    十三就是剛才那小乞丐的小名,這梨園的人都這麽叫他。


    晏滿意味不明的笑了聲:“怎麽這般問我?”


    “隨口問問。”蘇邊意說。


    晏滿沉吟片刻,說:“還不錯。”


    蘇邊意:“就……沒了?”


    “你想聽我說什麽?”晏滿反問他。


    蘇邊意不說話了,他的手還搭在晏滿的掌心,往回抽時被晏滿抓住的手指,晏滿將他拉扯到了身旁,坐在了自己腿上,攬著他的腰。


    冬日穿得厚,但就是這樣,也能感覺到蘇邊意的腰身纖瘦。


    “莫要胡鬧。”蘇邊意毫無威信的說,聽著反而像是欲迎還拒。


    “如何算是胡鬧?”晏滿問他,在他肩頭感覺到了些許的涼意,也不知是不是出去吹風沒披上一件披風。


    蘇邊意動了幾下,一不小心,打翻了桌麵的茶杯和茶壺,茶水一下浸濕了兩人的衣裳,雖麵積不是很大,但等茶水涼下來,就要冷了。


    “闖禍了。”晏滿在他耳邊歎息一聲,“邊意,你闖禍了。”


    蘇邊意聽著他這語氣,像是他做了什麽壞事一般,叫人心底發慌,他拿袖子去擦晏滿的衣裳,被晏滿攔住。


    “我……我替你擦擦。”蘇邊意說。


    晏滿說:“擦不幹了。”


    蘇邊意抬頭問:“那該如何是好?”


    “你說如何是好。”晏滿說,“既然闖禍了,便是要受到懲罰的。”


    這懲罰是什麽,蘇邊意還沒問,就被他掐著下巴親了上來,他往後傾了傾身體,晏滿的手攬著他的腰,讓他坐在他腿上動彈不得。


    蘇邊意衣衫淩亂時,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城主。”門外是那小十三。


    蘇邊意喉頭一緊,忙推著晏滿的肩頭,晏滿不鬆開他,推搡間晏滿的手肘撞到了桌子,桌上本就倒了的杯子滾了幾圈,掉在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這一聲響就似是撞在了蘇邊意的神經上,像見到天敵時一般,渾身都緊繃了起來,偏過頭避開他的吻喘著氣。


    “城主?”門外十三疑惑出聲。


    晏滿手擒著蘇邊意的下巴,在他白皙光滑的臉上親了一下,道:“無事,怎麽了?”


    “師父叫我來問問,城主今夜可否要留下來住一晚?外頭風大,估計過會要下雨了。”十三說。


    晏滿:“那便多有叨擾了。”


    “不叨擾,十三就先下去了。”


    晏滿應了聲。


    外麵腳步聲遠去,蘇邊意才鬆了口氣。


    “怕什麽?”晏滿道,“怕他見著你這樣,還是怕他知曉我們在做些見不得人的事?”


    蘇邊意聽他這麽直白的說出“見不得人”,低聲道:“你也知曉見不得人,還這般嚇唬我。”


    “沒我的話,誰敢進來。”晏滿說。


    蘇邊意靠在他肩頭沒說話,雖然方才……但不得不說,那個吻叫他很有感覺。


    十三說的不錯,沒過多久,窗外下起了雨,雨勢很大,夾雜著寒風冷冽,門窗都要緊閉著,不然一陣風就裹著雨吹進來了。


    蘇師父給他們備了客房,晚間還送來了熱乎的飯菜,吃過飯後,蘇邊意被蘇師父叫走了,夜色還不算晚,晏滿四處走了走。


    在回廊拐角處,他直直和另一道瘦小的身影撞在了一起,那人被撞得後退了好幾步,但好在下盤穩,沒跌坐在地上。


    待晏滿看清,發現這人是十三,他手中拿著的東西都散落在了地上,忙蹲下來撿了起來,和晏滿告罪。


    晏滿道了聲沒事,問他手中拿著的是什麽。


    “這是公子以前留在這裏的東西,師父讓我拿去公子房中。”十三說。


    晏滿看了兩眼,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瓷瓶,他把蓋子蓋上,“我拿著便好,你先回去吧。”


    “是。”十□□了下去。


    晏滿就抱著盒子,在回廊上雨觀夜景。


    他從前不怎麽喜歡雨夜,濕潤悶悶的氣息,雨聲淅淅瀝瀝的吵人,電閃雷鳴最是討厭,今日卻不怎麽厭煩。


    站了有一盞茶的時間,回廊又傳來了腳步聲,蘇邊意回來了,他看到晏滿站在回廊上,還頓了一下。


    “怎麽在外麵?”他問。


    晏滿把手中的盒子給他,“十三拿來給你的。”


    “十三給我?”蘇邊意疑惑的接過,打開一看,看到裏麵都是他的一些小物件,還有一個瓷瓶,是上次他來這,師父給他,他沒來得及帶走的。


    他“啪”的蓋上了盒子,張了張嘴,又羞又怯的模樣,那一雙眸子像在勾著人似的,他問:“你看了?”


    “方才東西掉出來了,就看到了。”晏滿說,“你同那十三的關係,當真是好啊,日日黏在一塊也就罷了,還特意給你送來。”


    蘇邊意愣了愣,小心翼翼的問:“你……莫不是在吃味?”


    晏滿都氣笑了:“你這眼裏還有沒有我了?”


    “有。”蘇邊意先前亂七八糟的想法一掃而光,抿著唇笑了笑,拉著晏滿的衣袖,道,“沒有日日黏在一塊。”


    晏滿:“先前天天往這跑的人,也不知是誰。”


    蘇邊意輕聲細語的哄道:“我這是有要事要辦,不是為了他。”


    “每日回去,還將那小乞丐掛在嘴邊,說他如何可憐。”晏滿又道。


    蘇邊意:“他真的可憐。”


    晏滿:“你怎麽也不憐惜憐惜我,嗯?”


    蘇邊意:“其實……”


    他想說之所以照顧十三一點,是因為十三身世和他相似,讓他想起了自己,並非有旁的意思。


    但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了回廊雜亂的腳步聲,也不知為何,無端便升起一股子心虛,拉著晏滿就進了旁邊的一間空屋子裏。


    晏滿也沒掙紮,任由他拉著進去。


    外麵傳來了說話聲,逐漸靠近。


    “城主待邊意可真好,什麽都順著他,這般自由自在,邊意同我說,我都要眼紅死了。”


    “少來了,誰不知你倆關係最好。”


    “邊意還和你說了什麽,快說說。”


    “也沒什麽,就是說城主是個很好的人,讓咱們別怕他,也不讓咱們說他不好,他聽了會不高興的,你們日後可注意點。”


    “當真?邊意脾氣就是太好了,我還擔心他受委屈呢,要我說,那風仁也真是狠心,邊意平時待他那麽好……”


    “他如今也算是得到了報應,當初他就不該做出那種事。”


    “就是啊……”


    說話的聲音逐漸遠去。


    蘇邊意麵對著門,身後襲來一陣溫熱的身軀,他往前挪了挪腳步。


    “很好的人?”晏滿看著他纖細的後頸問。


    蘇邊意:“自然……是很好的人。”


    “不,你錯了。”晏滿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蘇邊意的腰很細,雖不柔,但摟著很舒服,他在他耳邊低語,“我隻是對你好罷了。”


    這話無異於情話,蘇邊意的耳垂漫上了薄紅。


    “晏滿……”蘇邊意低聲叫了聲,捏緊了手中的盒子,“我有東西要給你。”


    “什麽?”晏滿鬆開了他些。


    蘇邊意從手中拿出了一個同心結,紅繩編織而成,這個晏滿剛才在他盒子裏看見過,不過沒在意,房中光線昏暗,他看了好一會才看清是什麽。


    “雖是不值錢的玩意……”蘇邊意捏著同心結手繩,指尖泛白,眼巴巴的看著晏滿,問,“你要嗎?”


    他這模樣有點小可憐,看起來像是晏滿說不要,他就要哭出來了一樣,緊張得肉眼可見。


    半響,晏滿唇角輕勾:“你替我戴上吧。”


    他伸出手,蘇邊意彎腰把盒子放在了一邊,低頭給他戴上。


    “定情信物?”晏滿又出聲問。


    蘇邊意低著頭的臉泛著緋紅,語氣肯定又鄭重:“嗯,定情信物。”


    晏滿笑道:“我會好好收著的。”


    就在這間狹小昏暗的屋子,蘇邊意珍視的將定情信物係在了晏滿的手中,而晏滿也給予了他承諾。


    外麵的雨還在下著,不知何時會停。


    一段時日過後,城中下起了鵝毛大雪,天氣冷了,城中每年都會施粥救濟,這段時日晏滿忙了些,蘇邊意那頭倒是閑了很多,但每日躲在房間裏不知道在做什麽。


    晏滿聽著下人說,蘇邊意房中常會傳出咚咚咚的聲音,蘇邊意沒打算和他說,他便也沒去問,蘇邊意想做什麽,他不會幹擾。


    不過這幾日他手中無故添傷,讓晏滿好一番教訓。


    除夕那夜,晏滿傍晚時去蘇邊意屋內,看到的是空無一人的房間,屋子裏散發著一種淡淡的木質氣息,他在屋中站了會,召來下人一問,得知他在廚房,便轉身去了廚房。


    屋外很冷,地上的雪鋪了厚厚一層,天空中還在往下飄著細小的雪花,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要冷些。


    晏滿踏著雪到了廚房,裏麵暖和了很多,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廚房揉著麵的蘇邊意,他讓廚房眾人別出聲,抬腳走了過去,蘇邊意做事專注沒有發現。


    “做餃子?”他問。


    蘇邊意一邊擀皮一邊道:“嗯,除夕便是要吃……”


    他說著說著,覺得有些不對,動作一頓,猛的偏過頭,臉上有幾道麵粉的白痕,很滑稽,晏滿抬手擦了擦。


    “你怎麽來了?”蘇邊意說。


    晏滿:“找你找不到,便來了。”


    蘇邊意抿唇笑了笑,晏滿擼了擼袖子,道:“我和你一起做吧。”


    “不用。”蘇邊意說,“很快的。”


    “這是要求。”晏滿說,“不是請求。”


    蘇邊意覷了他一眼,掩不住的揚著唇,“哦”了聲。


    兩人就站一塊包餃子,晏滿兒時包過,前幾個手生,後麵就包的熟練漂亮了,一個個元寶似的餃子放在了碟子裏。


    兩人的手時而相觸,又會快速的分離,他們享受著這種短暫又有距離感的親昵。


    蘇邊意往兩個餃子裏麵包了彩頭,晏滿讓他多包些,他說不行,包多了就不靈了,晏滿笑了笑,也就隨他了。


    晚上他們做好的餃子呈上了桌,兩人坐在桌麵,桌上點著燭火,橘紅色的火光照在他們臉上,蘇邊意替晏滿盛了餃子,晏滿認出了那兩個包了彩頭的餃子都在他碗中。


    他看見了蘇邊意偷偷做了記號。


    他想將一個分到蘇邊意的碗中,蘇邊意道:“到了你碗中,便是你的了。”


    “你耍賴。”晏滿說。


    蘇邊意笑著看著他,一雙清透的眸子都彎了彎。


    “來年好運都給我了,你怎麽辦?”晏滿說。


    蘇邊意:“你有就好了,我不信這個。”


    明明在廚房時還說包多了就不靈了的人,這會兒卻說不信這個。


    晏滿想了想,笑道:“來年你吸我好運便是。”


    蘇邊意:“怎麽……”


    他霎時間明白了什麽,臉色通紅,低頭塞了一個餃子,腮幫子鼓鼓的,然後忽而牙咬到了一個硬物。


    他看著晏滿,晏滿托腮看著他。


    “你才是耍賴。”蘇邊意將那硬物拿出來說。


    晏滿:“不過是學你罷了。”


    吃完了這一頓,窗外的雪大了,院子裏鋪了一層銀霜,樹枝枝椏上都覆上了一層白花花的雪,今夜外麵不算太黑。


    晏滿站在窗口,城中又開始放煙花了。


    往年今夜,他都在辦著宴席,熱熱鬧鬧的,今年隻有兩人的世界,很安靜,心中卻覺比往年任何時候都要充實,滿當當的暖和。


    “晏滿。”蘇邊意走到了他身後。


    晏滿轉過頭。


    蘇邊意抿了抿唇,道:“我有東西要給你。”


    “什麽東西?”晏滿問。


    蘇邊意伸出手,手中拿著一個小木人,晏滿接過,小木人的輪廓線條和五官跟他是有些相似的,但更多的是神似形不似。


    晏滿指尖撫過木頭雕刻的臉龐,偏頭笑了,眼底都染上了濃厚的笑意,和蘇邊意在一起後,真心實意的笑越發的多。


    “真醜。”他說。


    蘇邊意不甘心的小聲說:“我以後會做出更好看的。”


    “這幾日就是在忙這個?”晏滿問。


    蘇邊意點頭說:“嗯,看著很好玩。”


    晏滿拉起他的手,看到了許多劃痕,他道:“不必如此。”


    他頓了頓,道:“我很喜歡。”


    “你喜歡便好。”蘇邊意笑著說,“往後每年除夕,我都給你做。”


    “我要那麽多小木人做什麽。”晏滿拉過他,抱在懷裏,“不如將你給我就夠了。”


    “我……”蘇邊意下巴搭在他肩頭,聲音細弱,“已經是你的了。”


    這個人,怎麽就這般的招他喜歡。


    晏滿抱著蘇邊意的手收緊,“明年也給我做餃子吧。”


    “好。”蘇邊意應道。


    晏滿說:“往後每年都要。”


    蘇邊意也應了:“你想要,我便給你做,什麽時候都好。”


    沒人能扛得住這麽坦誠全部的愛意,晏滿也不能。


    再硬的心,也早已被他融化了。


    晏滿五指插入他墨發當中,低頭吻著他嘴唇,一點一點溫柔的讓他沾染上他的氣息,唇齒之間的呼吸都變得曖昧繾倦。


    窗外雪已經停了,窗戶關上,房內燭火燃燒,牆上落下兩人的影子。


    往後許久,還有很多年。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站,浪漫富二代攻x單純好騙美人魚受~


    嘻嘻嘻我來啦*罒▽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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