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沒想到,剛才還生龍活虎的人,幾句話的功夫,就直接倒了下去,晏滿抬手接住他,麵上難得驚愕,又覺好笑。


    外麵瓢潑大雨,破舊木屋被閃電照亮,晏滿一條腿屈起,一條腿伸直,抱著蘇邊意,抬手探了探他發燙的額間,又低頭,嘴唇碰了碰他眼角的痣,收緊了手,抱著他。


    發熱的人,身子真暖和啊。


    驟雨來得及,結束得也快,騎馬下山不過半個時辰,街道空無一人,地上積水四濺,醫館門前震天的拍門聲響,好似要將門給生生拍爛,便是睡得再熟的人,也醒了。


    “來了來了……”裏頭的人喊著。


    門打開了,大夫看著外麵的男子,被那漆黑不見底的眼眸嚇得心中一跳,險些要以為是劫匪。


    ——


    蘇邊意昏睡得不踏實,一直深深淺淺的模糊著,眉頭一直緊皺著。


    他做了一個夢,先是一場老夫人的喪事,靈堂上,有他,有晏滿,還有許多看不清臉的人。


    晏滿在他身邊,說了許多話。


    他曾在外流浪過一段時間,後來才被家接回到家中,老夫人對他極好,對他幾乎比親生骨肉還要寵愛,但忽有一日,他便在那飯菜中查到了毒。


    老夫人罰了下人,依舊是慈母麵孔,晏滿卻是知幕後之人是誰。


    往後是蘇邊意收到了許多消息,都是在說蘇風仁和旁人密謀之事,再畫麵一轉。


    夢中房中燭火燃燒著,火光照耀著他的臉龐,已是深夜,他坐在桌邊手中拿著戲本,門在這時被推開了。


    一道身影走了進來,那人衣襟繡著金葉紋,長發高束,手中拿著劍柄,俊美臉龐似笑非笑的揚著唇,赫然是晏滿。


    “你的好師兄來了。”晏滿語氣玩味,走到了他身前。


    他放下了手中戲本,站起了身,“蘇……蘇風仁他……”


    “他來救你了,開心嗎?”晏滿輕挑的拿手勾著他的下巴。


    蘇邊意臉上空白。


    外麵喧鬧了起來,晏滿指尖摩挲著他的唇,他心驚肉戰的看著晏滿。


    “害怕?”晏滿輕笑一聲,“你是該害怕我。”


    他抬起他的下巴,在他唇上親了一下,如蜻蜓點水一般,“書架轉動花瓶,可從這裏麵出去,想逃便逃吧——念在你伺候得不錯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你那師兄,可不是什麽靠得住的好東西。”


    蘇邊意不知是何情況,但聽他這話的意思,也明白了個七七八八,“你你呢?”


    晏滿挑眉:“我?”


    蘇邊意:“你不逃嗎?”


    “我為何要逃。”晏滿道。


    蘇邊意隻覺很著急,晏滿留下,定然是不會有何好結果的。


    “我來這,已有十多年了。”晏滿劍鋒挑著一邊花瓶裏的花蕊,“也厭倦了,那老婦人已死,著實是無趣得很。”


    他將劍放在桌上,不急不慢的倒了一杯茶,蘇邊意拽住了他的手,茶水抖了出來。


    “你我一同走。”


    “不走。”晏滿帶著笑道,“我在這等著你的好師兄,若是他死了,你可不許哭鼻子。”


    ……


    夢醒之時,蘇邊意滿頭冷汗,側頭便見晏滿坐在一旁桌邊,在燭火下看著手中的書,晏滿察覺到他醒了,側頭張嘴話還沒說出來,便被下了床撲過來的蘇邊意抱了個滿懷。


    抱著他的手很緊,仿佛要將他融入自己的血骨當中,那無力絕望又悲傷的氣息從他身上傳出來。


    叫晏滿都快以為自己死了,他在給他哭喪。


    他頓了頓,抬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醒了啊小郎君。”一道聲音從旁邊傳過來,打破了兩人之間的靜謐。


    蘇邊意轉過頭去,方才察覺到這裏還有旁人。


    蘇邊意:“……”


    “多有叨擾。”


    晏滿將一袋銀子放在了桌上,起身帶著蘇邊意離開了,那大夫追出來,已經不見了他們的身影。


    已經晚了,晏滿沒有帶蘇邊意回去,直接去了客棧當中,要了間上好的廂房。


    “我又沒死,哭喪著張臉做什麽?”晏滿領著蘇邊意一邊上樓一邊說。


    蘇邊意時不時覷他兩眼,夜裏發生的事和他的夢虛虛實實,一直讓他分不清現實和虛假。


    晏滿這麽說他,他也沒說話,低眉順眼的跟在他身後。


    進了廂房,他們還要了水,有錢能使鬼推磨,晏滿叫小二給他們拿了兩件幹淨衣裳,待洗完澡,蘇邊意道想看看他的傷處,晏滿就給他看了。


    不過是手臂上被劃了一道大口子,大夫給縫了幾針,包好了從外麵也看不出裏麵,蘇邊意指尖撫摸著細布。


    “你這是為我受的傷。”蘇邊意說,“邊意一輩子都會放在心裏頭記著。”


    他抬起眼認真地看著他:“日後便是赴湯蹈火,我也願為你去做。”


    “你可知我是什麽樣的人?”晏滿眼角含笑,“就這般承諾於我。”


    若是做不到,可要叫他後悔的。


    “你是邊意的恩人。”蘇邊意說,他隻認這一點。


    晏滿看了他多久,兩人就對視了多久,晏滿抬手,搭在他頭上,“不是為你傷的,便是沒有你,這兒也會傷。”


    他把褻衣拉上,“睡吧,明日回去。”


    “好。”蘇邊意嘴上沒再說下去,不過是想起晏滿在木屋說的話,關於他的那些過往,蘇邊意不清楚其中樣貌,卻也隻相信自己所見。


    第二日。


    他們回到府中,關於昨夜的事,晏滿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幾位大人受驚,倒是沒有要辦喪事。


    晏滿召見了那位王公子——蘇風仁是他帶去的人,而現在還在他身邊。


    這王公子便是效仿晏滿,見蘇風仁流落街頭,就給帶了回去。


    書房當中,王公子略顯猥瑣的五官擰在了一塊,拿著衣角擦汗道:“城主,蘇風仁所作所為真和在下無關,我從未吩咐他那麽做過。”


    “嗯。”晏滿不在意的應了聲,“可他將我的人推出去,我定然是要追究的,你可明白?”


    王公子看了他一眼。


    晏滿懶懶散散的側坐著,手支著腦袋,另一隻手把玩著一塊玉,“哪隻手推的,問清楚了,若是問不清楚,便兩隻手一起剁了吧。”


    蘇邊意走到門外時,聽到的就是這一句話,他手中提著食盒,如今進出自由,已是不需要通報。


    “城主。”蘇邊意在外麵敲了敲門。


    晏滿:“進。”


    他推門而入,越過王公子,走到了晏滿身旁,“該用膳了。”


    晏滿胃不好,又貪涼,愛飲酒,這府中也唯有蘇邊意的話他能聽得進一二,也隻有他關心。


    “我可是打擾了?”蘇邊意低聲問。


    晏滿道:“不打擾,事兒也說完了。”


    “那……城主。”王公子頂著壓力道,“在下便先告退了。”


    他走後,房中就隻剩下了晏滿和蘇邊意。


    蘇邊意把吃的從食盒拿出來,放在桌上,晏滿拉過他的手,手裏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血玉鐲子,他將鐲子套在了蘇邊意的腕上。


    這鐲子戴在他手上,襯著白皙的皮膚,格外的好看,男子戴手鐲不多,多為女子,這鐲子戴在蘇邊意的手腕上,也沒有半點的違和。


    蘇邊意垂眸,冰涼的觸感從腕間傳開,他摸著鐲子,沒有取下,晏滿卻是替他取下。


    “怎麽了?”蘇邊意問。


    晏滿道:“不好看。”


    他將鐲子扔在了一邊,又看了眼蘇邊意的手,總覺著上麵太空了,該帶些什麽,蘇邊意不知他所想,晏滿說不好看,他就不戴。


    “明日我想去梨園。”蘇邊意說。


    晏滿:“可用我陪你去?”


    蘇邊意:“我一人去便好,不過是師父聽了些事,有些擔心我。”


    “帶上韋修吧。”晏滿說。


    蘇邊意點頭。


    晏滿拿著勺子,又放下了手。


    “傷又疼了?”蘇邊意緊張的問。


    晏滿麵不改色道:“沒事。”


    蘇邊意:“讓我看看——”


    “坐下,我沒事,不過是傷口牽扯到了,無法用食——等會我換隻手便好。”晏滿平靜的說。


    “我……”蘇邊意張了張嘴,瞥了他一眼,吞咽了一下,說,“要不……我喂你吧。”


    “你喂我?”晏滿問。


    蘇邊意點了點頭,“你若不嫌棄的話……”


    晏滿點頭,眼中染上笑意,說:“那便你喂我吧。”


    蘇邊意拿著筷子,喂到晏滿嘴邊,晏滿低頭吃上兩口,他等他吞下去了,才又喂過去,這般也不是頭一回做了,先前兩人就在涼亭下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著。


    待晏滿吃完,他才放下了碗筷,晏滿抬起手,探了探他額間,“今日可喝了藥了?”


    蘇邊意點頭。


    晏滿抓住了他的手腕一扯,他順著力道坐在了他腿上,被他攬著腰,唇珠與下唇抿了一下,瞧著就像是極有彈性極其柔軟的模樣。


    他眼眸下垂,上翹的睫毛如鴉黑羽翼顫動,像是知曉會發生何事,從而背脊緊繃,幹澀喉結上下滾動,舔了舔唇。


    晏滿捏了捏他的手,“方才在外麵,可聽見了我的話?”


    蘇邊意頓了頓,猶豫了一下,才點頭。


    “不替你那師兄求求情?”晏滿說,“你若求情,我會思量一二。”


    這像是把蘇邊意架在了火架子上烤。


    “我……”他停了會兒。


    “沒事,說吧。”晏滿摸著他的手,又扣緊了他的指尖。


    蘇邊意:“當真是他將我推出去的?”


    他問完又覺白問,他那夜特意將蘇風仁拉到他身旁,又怎會不知是他,他難以置信,自小在一起的師兄竟是會做出這樣的事。


    當時若是他一人出去,定然能分散一些危險,而他們逃出去的幾率便也就大了。


    “你若是想聽他親口承認,我也有法子。”晏滿說。


    蘇邊意:“罷了,沒什麽好見的了。”


    當時若不是晏滿,他隻怕已屍骨無存,那時的緊迫和慌張,以及想起夢中一瞬的情緒,排山倒海的占據了滿腔胸懷。


    晏滿唇角勾起一個愉悅的弧度,吻了吻他下顎,將他臉掰過來,親吻他的嘴唇,蘇邊意推了他兩下,往後退去,捂住了唇。


    “我……我病狀還未好,你莫要這樣。”蘇邊意說,“萬一你病了,我便是要……”


    “要怎麽?”晏滿問。


    “難辭其咎。”蘇邊意說。


    晏滿:“不讓我親?”


    蘇邊意小聲說:“讓。”


    晏滿:“那你為何要躲?”


    蘇邊意眨著眼睛看他,漫上一層水汽,道:“我病了。”


    晏滿說:“我不喜歡你躲我。”


    蘇邊意輕聲“嗯”了聲,抬眸他一眼,然後扶著他肩膀,側頭在他臉側親了一下,“我沒躲你。”


    “替我磨墨吧。”晏滿低笑著說。


    “好。”蘇邊意紅著臉起了身,一個下午都待在書房當中。


    他手生的好看,磨墨也文雅,時間晚了,蘇邊意就坐在一旁,支著腦袋,一下一下的往下打著瞌睡,在他頭往下掉時,一隻手接著來他的下巴。


    蘇邊意一下便醒了。


    溫暖的掌心托著他的臉,讓他有些不想挪開,他惺忪的眸子朝晏滿看過去,還沒說話,外麵傳來了敲門聲。


    晏滿:“醒了?”


    蘇邊意臉從他手上挪開,摸了摸臉,說:“醒了。”


    晏滿讓外麵下人進來了。


    “城主,老夫人在房中禮佛,突然暈過去了。”下人稟報道。


    ——


    另一頭的後院,丫鬟來來往往,進出匆忙。


    天色已經黑了,月光灑落在了花園當中,窗戶被燭火照的火紅一片,房門緊閉,大夫已經進去了。


    丫鬟們交頭接耳,院子裏氣氛緊張。


    “怎麽回事?”


    “聽說是丫姐姐見老夫人遲遲不從裏頭出來,便進去了,誰想,老夫人就暈倒在那佛像麵前呢。”


    “老夫人不會出事吧?”


    “若是老夫人出事了,我們可怎麽辦啊?”


    “呸呸呸,別說喪氣話。”


    “過兩日就是二少爺忌日了吧,哎,老夫人許是思慮過度了。”


    “噓,別提……了,讓丫姐姐聽見,誰也別好過……”


    院子裏亂成了一團。


    傳聞老夫人喪子之後,好長一段時間,誰提那小公子,老夫人就會發瘋,像得了瘋病,這幾年才好了些,但也是不讓提。


    府中忌諱多,不可說的人也多。


    院門口幾道身影走了進來,院子裏霎時間安靜了下去。


    “老夫人呢?”晏滿問。


    這時,正房的門打開了,裏麵大夫提著箱子走了出來,恰逢晏滿,便將情況說了。


    老夫人心思過重,得的這是心病,還需保持心情舒暢,否則這樣下去,身體遲早是吃不消了。


    蘇邊意跟著晏滿來了,他聽到大夫的話,還在晃神當中。


    他想起了那個夢,不由自主的抓住了晏滿的袖子,晏滿轉頭看了他一眼,倒沒說什麽。


    他們隻進去看了一眼就走了。


    老夫人這一病,讓蘇邊意這一夜都沒睡好,這夜晏滿是在蘇邊意這兒歇下的,夜半感覺到他翻身,晏滿睡眠淺,便伸手一撈抱住了他。


    “睡不著?”聲音中帶著濃濃的倦意。


    夜半外麵都靜悄悄的,房內翻身被褥摩挲的動靜也不小,蘇邊意的手附在晏滿的手背上。


    “你有沒有過……很想得到的東西?”他問。


    他怕晏滿如夢中一樣,覺得什麽都無所謂,大不了拚一把,無所牽掛。


    “想要的?”晏滿閉著眼,聞著蘇邊意身上的淺香,“想與不想,我都能得到。”


    他想要的,自己會去奪,不想要的,也有人會雙手呈上來。


    蘇邊意聞言心中一緊,“若是……若是大難臨頭,你會如何?”


    晏滿:“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


    “逃……逃呢?”蘇邊意問。


    晏滿:“沒有臨陣脫逃的戰士。”


    “若死路一條呢?便沒有什麽遺憾嗎?”


    “若明明能逃掉,你……”


    腰間摟著他的手一緊,晏滿把他轉了過來,睜開眼看著他,蘇邊意噤了聲。


    “你怎麽了?”晏滿窺見他眼底的不安問道。


    蘇邊意咬著唇:“我……”


    他不知該怎麽說。


    “我做了個噩夢。”


    他其實怕的不是夢中之事,而是晏滿那了無牽掛的樣子。


    “隻是夢罷了。”晏滿說,“睡吧。”


    蘇邊意到了後半夜,才睡了過去,翌日一早,他醒來就看到了手中的扳指,不知道什麽時候戴上的,玉扳指甚是好看,他在手上轉了轉,沒舍得摘下來。


    老夫人病了,沒怎麽找蘇邊意過去說話,日日臥病在床,晏滿沒禁止蘇邊進出,隻是要讓他帶著人出去,他常常往返梨園和府邸當中。


    晏滿也就最開始逗弄蘇邊意,讓他喂了幾次飯,後頭便自己吃了。


    這次回來之後,他不像之前那樣常召來戲子舞姬玩樂,頗有修身養性的預兆,在晏滿身邊伺候的下人還有些不習慣了。


    晏滿手上傷好那日,大夫來府中給他拆線。


    蘇邊意在一旁看著,那處留下了一道疤痕,淺淺的,粉嫩的疤痕,拆線時肌肉緊繃的線條,充滿了力量感,蓬勃的野性。


    “這幾日不要吃辛辣油膩之物……”大夫說著該注意的事項。


    蘇邊意待他說完,記在了心裏,問:“這個疤,會一直留著嗎?”


    晏滿身上的疤其實不少,蘇邊意見過他背上肩頭的一道疤,也見過他腰間的,唯獨這一道,是為他而留下的。


    “自是要留疤的。”大夫說,“不過若是想祛疤,我這兒有些藥,但也隻能淡化疤痕。”


    “不必了。”晏滿說,讓下人送大夫出去。


    大夫拱了拱手,跟著下人離開了。


    蘇邊意坐在了晏滿身旁,抬手摸了摸他的疤,輕輕的動作,在疤痕上泛著癢意,晏滿抓住了他的手。


    “可是心中愧疚?”


    蘇邊意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簾,“若……我說不全然,還有點開心,你可會同我生氣?”


    晏滿轉頭看著他,“開心從何而來?”


    蘇邊意摸著他的疤,抿了抿唇,他心思卑鄙,見晏滿因他而留疤,竟會覺得歡喜,如同打上了印記一般,這個疤痕將伴隨晏滿的一身,好似也是晏滿在意他的證明。


    可他又希望晏滿不要受傷。


    他不知為何會有這種心情。


    “我心疼你,卻也想在你身上留下痕跡。”蘇邊意支起上半身,弓腰吻住了他那處疤痕,閉眼說,“許是我心思歹毒……”


    話音未落,他已被晏滿撲倒在了坐榻上,晏滿問:“心思歹毒?”


    “我應疼你,愛你,又怎能因你為我受傷而覺滿足。”蘇邊意愧疚道。


    他當真是一點也藏不住心裏話,倘若是換了旁人,便是這麽想了,也不敢這麽說,又或許是在仗著晏滿對他的寵愛,近來他越發的放肆了。


    這種狀態讓人著迷,卻也危險,可蘇邊意也不曾給自己留下退路。


    他喜歡上了一個人,就如飛蛾撲火,在所不惜,連那雙眼睛裏,都能看出他蘊藏著未能說出口的炙熱愛意。


    晏滿喜歡他的這雙眼睛。


    欲語還休,含羞帶怯,床事時流露的動人神采,毫不掩飾,直白又內斂。


    “疼我?愛我?”晏滿聽著他的話,心口微動之時,又覺這口頭上的說辭,煞是好笑,“說說你如何疼我愛我?”


    蘇邊意想了想,翻身把他壓在了身下。


    晏滿沒有反抗,側躺在了一旁,看著他想做什麽。


    蘇邊意低頭,吻過他的傷疤,又抬頭親住了他的嘴,“邊意本以為一生都將留在梨園之中,那夜變故,我心中惶恐,不知如何是好,也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幸而……我所遇之人,是你……”


    他一番真情流露,堅定不移道:“日後,你若覺做這城主無趣,我也願養你。”


    晏滿扣住他後頸,將他拉了下來,與他唇齒交纏。


    養他,竟是說要養他,純粹又帶著點執拗的認真,晏滿想笑,又覺胸膛升起暖意。


    蘇邊意……可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啊。


    像是無論如何,都會在他身旁的那種堅定和韌性,直白得戳人心窩子,很是打動人。


    白日宣淫,實為不妥。


    天色還早,蘇邊意在下人提水進來時,麵上紅了大片,躲在裏邊沒有出去,待到人都走了,晏滿進來把他一把抱了出去。


    ……


    晏滿沉迷美色,行徑荒唐,兩人胡鬧了一上午,蘇邊意和他師父今日約好在梨園相見,不好爽約,他腰間一陣的酸疼,晏滿和他一同坐馬車去了。


    馬車裏,兩人一個坐著,一個半躺在另一個人的腿上。


    “許久不曾聽戲,近日可有什麽好的戲本?”晏滿問,手上替蘇邊意揉著腰。


    蘇邊意側頭看著他腰間玉佩,道:“自是有的,你去瞧瞧便知道了。”


    他摸了摸手上晏滿送給他的玉扳指,藏著揚了揚唇角,晏滿送了他那麽多東西,他卻是格外喜歡這個扳指。他趴在他腿上絮絮叨叨的說著一些小事。


    “有師弟在梨園後院養了一隻貓,後來便召來了好多隻流浪貓,前陣子太吵了,這陣子好了許多……我有一個師兄,今年十月便要成婚了,可真好……”


    到了梨園,兩人下了馬車,蘇邊意腰舒服了許多,兩人一同進去了,今日蘇師父見著晏滿和蘇邊意一塊來了,有些繃著神經,和蘇邊意說話間都要顧忌到一旁的晏滿。


    他們聊的都是近來的戲本,還有梨園又多了幾個孩子,晏滿看得出,蘇師父有意讓蘇邊意接手梨園,便是不能,也可幫襯一二。


    以他的身份和晏滿對他的態度,這是利大於弊的事情。


    晏滿不發一言,隻是聽戲喝茶。


    太陽落山,他們才從梨園離開。


    下樓梯時,晏滿走在前麵,蘇邊意和蘇師父在後麵說著話,迎麵而來一個醉醺醺的人,隨從護著晏滿從一旁走過,那醉醺醺的人靠著牆,等他下去。


    晏滿在往下走了幾步後,聽到了有人摔倒的聲音,和一陣悶哼聲,若是平時,他頭都不會轉一下,但今日這悶哼聲耳熟。


    他轉過頭去,就看見了那醉漢靠著牆,指著蘇邊意,大著舌頭道:“你不看路啊!”


    蘇邊意跌坐在樓梯上,腳腕陣陣的疼,起不來身。


    晏滿皺了皺眉。


    “呦,長得還挺……”醉漢話沒說完,去摸蘇邊意臉的手就被人往後一別,他嗷嗷叫喚著。


    晏滿把他扔到了一邊,抱著蘇邊意起了身。


    “你他娘的!知不知道我是誰!敢這麽對我,老子讓你有來無回!你給老子站住,站住!”


    “看著辦。”晏滿隻給隨從丟了句。


    “是。”隨從不敢多說,這類人,頂多打一頓丟巷子裏便是。


    晏滿抱著蘇邊意穿堂而過,不少人都看見了,其中有認得城主那張臉的,發出了小小的驚呼。


    蘇邊意一路將頭埋在晏滿胸口,怕被人看著臉。


    有人猜測晏滿是又看中梨園哪個戲子了,有人又猜測那便是蘇邊意,一時間各自眼神交匯,透著八卦之意。


    衝冠一怒為紅顏啊,這沒有紅顏,有的隻有藍顏。


    上了馬車,晏滿問蘇邊意哪兒疼,蘇邊意說腿,晏滿脫了他的鞋,把他腳搭在自己腿上,蘇邊意往後退著。


    “這……這不妥……”


    “有何不妥。”晏滿低頭,褪去了他的襪子,“夫妻之間該做的事都做了。”


    他抬眸,眼中促狹:“還害羞?”


    “沒害羞。”蘇邊意小聲嘀咕了一句,沒再把腿往回收。


    脫了鞋襪,便可見他腳腕上紅腫了一片,那時他還往下跌了兩個階梯,屁股也是疼的,隻是怕說了,晏滿就真的——


    這當真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晏滿的掌心握住的他的腳踝,蘇邊意腿抖了一下,沒往回縮。


    他腰細腿長,晏滿知他一雙腿又長又直,如今一看,又覺腳踝也漂亮,小巧的骨節凸出,骨感得恰到好處。


    “回去冰敷一下。”晏滿說。


    蘇邊意點頭,今日晏滿的傷好了,他又添新傷。


    ——


    晚間用膳時,蘇邊意沒什麽胃口,便沒有吃多少,晏滿在睡前給他冰敷了腳,到了半夜,他又餓醒了,他睜開眼,側頭看了看睡得正沉的晏滿,悄悄起了身,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而在他起身之後,晏滿就睜開了眼睛。


    他看著蘇邊意出了房門,又輕輕的關上門。


    這麽晚了,腿上還有傷,要去哪?


    晏滿悄聲下了床,門口守夜的下人打盹了,晏滿越過了下人,走了出去。


    他既然認定了蘇邊意是他的人,若是膽敢做出對不起他的事,他就把他如那故事裏的一般,拿繩子在床上綁了他的手腳,好好的懲罰一番。


    卻沒想到,一路跟到了廚房當中。


    烏漆麻黑一片,廚房裏傳出細細的響聲,沒過多久,蘇邊意出來了,晏滿自他身後抱住了他,受驚的蘇邊意低低的驚呼一聲。


    晏滿故意壓低了聲音,用沙啞的嗓音嚇唬他:“小娘子,這麽晚了,還一個人出來?”


    “我——我是男子,你放開我!”蘇邊意掙紮著,雙臂被晏滿摟著,他腦子空白,不知是不是進了匪徒,這會兒也想不了那麽多。


    “男子……”晏滿低笑著說,“男子的腰這般細,樣貌也是好看得很,不若和爺春風一度如何?爺不會虧待你。”


    晏滿的聲音細辨還是能分辨得出來,隻是蘇邊意此刻慌了神,在晏滿有所動作時,他腦袋往後撞,晏滿偏頭躲過,下巴搭在他肩頭,捂住了他的嘴。


    蘇邊意聞到了他指尖熟悉的氣息,漸漸的掙紮弱了下來,被他吻著耳垂,腿上發軟,呼吸都噴灑在了晏滿的掌心,他半闔眼眸,眸中濕潤,不由自主的探出舌尖舔了舔他掌心,模模糊糊的喚了聲他的名字。


    “小饞貓,夜半醒來偷腥啊。”晏滿低低在他耳邊道,知道他認出了他,便沒再壓著聲線。


    蘇邊意一瞬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


    晏滿鬆開了他的嘴,蘇邊意轉身抱住他,聲音裏有些委屈:“你別這麽嚇我。”


    晏滿順著他的頭發往下梳理著,“嚇壞了?”


    蘇邊意無意識的喃喃:“方才我連玉石俱焚都想好了。”


    晏滿的手一頓,勾著他下巴,親了親他的嘴,嚐到了他嘴裏糖糕餘留的甜味。


    “往後記著,你的命最重要。”晏滿說,“走吧,回去睡覺了。”


    蘇邊意沒動,半響,他小聲道:“我腿軟。”


    晏滿背過身,在他麵前蹲下:“上來。”


    蘇邊意趴在了他肩頭。


    月光穿過回廊落下,兩人的影子交疊,親密的宛若一人,蘇邊意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晏滿,我待你是真心的。”


    晏滿:“嗯。”


    耳邊的呼吸聲逐漸平緩,還沒走到房中,蘇邊意就已經睡著了,晏滿看著地上的影子,勾了勾唇。


    “我也是。”


    真心與否,他已然分不清,但他知道,蘇邊意與他而言,已經是在心裏有了分量,想對他好,是真心的。


    這兩日蘇邊意沒去哪,大多時間都待在房中看戲本,他一個人待的無趣,就跑到晏滿的書房,看一會兒戲本,看一會兒晏滿,看著看著便容易睡過去。


    有晏滿的地方,他就覺得很舒服,見到他就很安心。


    晏滿每日都會幫他冰敷,蘇邊意沒和他爭,他怕他爭了,晏滿就當真不給他冰敷了。


    他是喜歡的。


    每每見到晏滿低頭在他身邊,指尖輕輕撫過腳踝那一處傷,都感覺那時的晏滿格外的溫柔,讓他想要親近。


    夏日過去大半,而晏滿送給蘇邊意的戲樓也已經修建好了,晏滿大多數的時間,都耗在了看蘇邊意唱戲上,時常也會叫班底進來唱戲。


    城主寵愛戲子,在民間都開始流傳起了話本,包括二人之間“感動天地”的愛情故事。


    那位蘇公子,眾人隻知道姓蘇,梨園當中姓蘇的公子最是多,但拔尖的還是好認,不過話本當中,並未提名,隻是叫他蘇公子。


    傳聞蘇公子美貌動人,一副好嗓子名動天下,雖以色侍人,晏滿對他的寵愛卻不曾淺淡,反而愈演愈烈。


    茶樓正在說著一則趣事。


    “聽聞城主本要娶的這位蘇公子,並非此蘇公子,隻是那原本的蘇公子不願嫁給男子,從而成了如今這位蘇公子,卻也是陰差陽錯成就一段姻緣呐!”


    底下人愛聽的便是這種戲本子,又聽說書先生說:“城主對這位蘇公子,甚是寵愛,想必大家都曾聽過一二,那日城主在梨園,見蘇公子被歹人調戲……”


    二樓,蘇邊意聽著說書先生說二人如何相愛,他抬眸看了晏滿一眼,又垂下眼簾看著茶杯。


    “你聽這故事是真是假?”晏滿問。


    蘇邊意:“明知故問。”


    晏滿眼底帶著笑意,“那你答還是不答?”


    “是真是假,又有何重要,不過聽個樂子罷了。”隔壁傳來一道低柔的男音。


    這茶樓當中,二樓隻有一道簾子在中間,不隔音,一牆之隔,說話聲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哦?”晏滿道,“我看像是真的。”


    他說這話時,眼眸直直的盯著麵前的蘇邊意,看的他麵紅耳赤,低頭喝茶掩飾。


    前段日子,他常去梨園,也因那個夢而去打聽了蘇風仁一些近況,但梨園兄弟無一人知曉,久而久之,他就沒怎麽放心上了。


    今日也是晏滿拉著他來這茶樓喝茶,說是茶樓先生會說故事,叫他來好好聽一聽。


    “兄台何故如此肯定?”隔壁那人道,“我卻是覺得不可能。”


    聽這人這麽篤定,晏滿來了些興趣,問他:“為何?”


    “先不說蘇公子是何人,是何出身,便是城主,也決計不會為一戲子糊塗至此!”隔壁的那位擲地有聲,顯然對自己的話非常的自信。


    “你是對城主極為熟悉。”晏滿倒了杯茶,放在唇邊抿了口。


    “不算熟悉,但也了解一二。”隔壁那人道,“城主英勇善戰,有勇有謀,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晏滿聞言,挑了下眉頭,還是頭一回聽到如此評價,他放下杯盞,沒再說話,對方卻以為他不信,繼續說道。


    “外頭所言,不過是糊弄那些無知之人,他們根本不曾見過城主,又怎知城主是怎樣的人,再者,一介戲子,何德何能讓城主做到如此地步——”


    對方口才倒是好,語氣也抑揚頓挫,比樓下說書先生說得還好,若不是晏滿就是他口中的“城主”,便真的信了。


    蘇邊意抿了抿唇,將杯子放在了桌上。


    “為何不說話?”對麵的人問。


    晏滿道:“你都這般說了,我還說作甚。”


    難不成自己罵自己?


    “你倒是有趣。”那人說,“旁人都要爭執一二,你卻沉默不語。”


    晏滿還沒說話,蘇邊意先開口了。


    “戲子又如何?”聲音聽著還算平淡。


    那人聽見蘇邊意的聲音,停頓了一下,說:“勾欄瓦舍之人,你說如何?”


    “心意相通,便是彼此心上人。”蘇邊意說。


    “那等人便就是配不上城主。”那人道。


    蘇邊意聽聞這話,頓時憋著了一股氣,晏滿將茶杯放在唇邊,隻覺蘇邊意這模樣有些……委屈又可愛。


    “你也不過口舌之快,城主和蘇公子便就是天生一對。”蘇邊意說。


    兩人不曾注意,樓下慢慢的安靜了,茶樓一時隻有他們爭執的聲音。


    “放他娘的狗屁!”隔壁拍桌,被蘇邊意惹怒,“我說不配就是不配!”


    “你說的不算。”蘇邊意說。


    “那誰才算?你嗎?”


    “城主說了才算。”


    晏滿看著他就要拍桌而起,拉了他一下,食指抵在他唇邊:“噓。”


    蘇邊意這才察覺過於安靜,慢吞吞的坐了回去,後知後覺的臉上漫上薄紅,耳垂發燙,他抬手揉了揉。


    還未緩過來,晏滿便已經手支著桌子,傾身過來吻了他嘴唇一下,低聲帶著笑音哄道:“城主說他們很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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