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采開始不太放心把澤西亞一條龍丟在村子外麵,但等他進了村,認真思考可能還是外麵更安全點……


    “喲,迷路的新小夥子啊?”


    馬路邊蹲著磨刀的屠夫意為不明地看著他直勾勾地笑。


    隔壁收衣服的阿婆佝僂著腰抬頭,渾濁的眼睛裏露出同樣滲人的笑意:“挺俊的,聽阿毛說從外麵來的。”


    阿毛是住在對麵的小朋友,趴在門框邊陰惻惻地對著陸采咧嘴笑——一口烏黑的蟲牙。


    他的姐姐從屋裏走出來,手臂像沒骨頭似的耷拉,但很神奇的是這樣還能把弟弟一把拽走,報以陸采一個百媚生的回眸。


    ……大家都很熱情的樣子,空氣中隱隱彌漫著一股魚類的腥味。


    陸采收回目光,目不斜視地跟著帶他回村的大哥走到村長家門口。


    村長是個普通的村裏男人,五十歲出頭,戴著副玳瑁色的老花鏡,寸長的頭發花白,見到陸采高興啊,像見到親人一樣高興,一把握住手,熱辣滾燙!


    陸采麵色有點僵硬地扯出笑容,想了想沒抽手,簡單描述了下情況,對方卻憂愁地皺起眉:


    “那……那有點不巧。”


    陸采神色平靜,反手握住村長尬接:“哪裏不巧?”


    村長的脈相有點虛浮,但整體平穩均勻,他粗略探了探,沒發現暗物質汙染。


    這是陸采沒想到的,對方正常得有點不正常,但的確挺正常的……


    村長好像沒發現陸采的小動作,隻當他比較迫切,無奈回道:


    “我們村是東海港這邊最大的人口聚集地,之前有電有信號,基金會的隊員隔三差五也會來巡視清掃,但是一個月前,我們的驅散器壞了。”


    陸采一頓,立刻反應過來很多事,但又有點迷惑。


    驅散器是近年來人類科技研發出來的新型保護設備,可以抵擋暗物質的侵蝕,一般在人口聚集的地方都要安裝上,起到保護作用。


    如果驅散器壞了,周圍那些詭異的霧氣就解釋得通了,村民們奇奇怪怪的表現也可能是因為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響,但陸采想不通的是……


    沒有驅散器的地方,是怎麽挺過一個月的?


    他不是理想主義者,戰鬥在前線的基金會成員更明白這個時代的生存不易,所以陸采也才覺得更奇怪。


    但他沒有直接問,而是點點頭,表現得有點失望,回答那他自己再看著辦。


    村長安慰了陸采幾句不疼不癢的,恰好旁邊走過來一個女孩子,村長趕緊叫住她:


    “肖玉啊,這是大強他們領回來的小夥子,叫陸采,你給他安排個屋,讓人家歇歇!”


    順著看過去,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紮著馬尾辮,眼神意外透亮,聽到使喚下意識戒備地看了眼陸采。


    陸采不想當刺頭,盡量收斂自己疏遠的氣息,微微笑道:“你好,我是陸采。”


    天已經暗下來,肖玉皺了皺眉,看了眼四周圍的村民,大家差不多都收拾東西回屋,沒辦法似的說道:


    “那我帶他去村西頭的那間空屋子?”


    聲音透著點不情願,但很克製。


    村長忙不迭點頭:“可以可以。”


    於是陸采跟著肖玉去找屋子,一路上小姑娘好幾次對著自己欲言又止。


    陸采突然就想到了那條被自己放在村外的龍,不知道又吃了幾條蟲子……不能想了。


    他收回可怕的遐想,隨口問:“你們這兒晚上不能出門吧?”


    暗物質在夜間的活動頻率會比白天高,所以官方給過明確指導,沒有意外的話,普通人在夜間必須減少外出。


    如果這裏還遵守著基本指導,整體受到的威脅應該不會太大……


    小姑娘轉過身,怒氣衝衝地衝他低吼:“當然不能!你想死可別連累我們!”


    陸采從善如流:“好的。”


    很好,他們還遵守。


    肖玉漲紅了臉,感覺一拳頭砸到了棉花上,憋屈地說:


    “也不知道你是哪裏來的,但是我警告你,村子外麵很危險,特別到了晚上有各種怪物和妖異,進屋之後絕對別出門!”


    陸采舉起手表示絕對服從。


    他一向好說話,師門和隊伍裏誰見了都比大拇指。


    最後找到了屋子,日光也快消散下去,肖玉千叮嚀萬囑咐了會,終於悻悻離開了。


    陸采掃量了下屋子,有簡陋的床和木桌,桌上用破搪瓷杯杵著根燒了半截的粗蠟燭,大概還能燒半個小時,旁邊留著一對落灰的打火石。


    聽說三十年前有一種工具,動動手指就可以點火,但災難來臨之後,人類大量死亡,最終隻剩下求生科技在艱難攀爬,其餘的文明為了給生存讓渡資源,全部無限倒退,伴隨的是物質和精神的雙重匱乏。


    陸采熟練地點燃蠟燭,暖黃色的燭光溢滿屋子,屋內的魚腥味比外麵淡了不少,還算能呆得下去。


    他有很多疑慮,這個村子處處都存在矛盾,但他又始終記得師門和基金會對他們的要求:


    在沒有完全準備的情況下,絕對不能輕易探索,絕對不要打草驚蛇,絕對不可以損失任何寶貴的戰力資源!


    能和暗物質抗衡的人類不多,他們被各種組織吸納,成為抵抗這個瘋狂大潮的微弱力量。


    星星之火,每一簇都彌足珍貴,他們見慣了犧牲,實際上也沒有多畏懼死亡,但最好的死亡,是死在為人類燃起新希望的火堆上。


    陸采回憶起很多曾經犧牲的同門和隊友,蠟燭芯沾了潮氣,燒著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音,他愕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像童話故事裏賣火柴的小女孩似的突然傷感起來。


    “……”


    他扯了扯嘴角,靠著牆壁彈了下手指。


    蠟燭滅了,黑暗裏的動靜更清晰地傳進耳朵裏。


    ……就很離譜,天黑前看見那麽多奇奇怪怪的人,到了這個點居然都乖乖回屋睡覺了,起碼靠耳朵去聽,沒有任何異常。


    掐著脈搏計算時間,等到十二點左右,官方確認的最危險時段過去了,村子裏依舊靜悄悄。


    陸采咂舌,既然都這麽正常……那他就出去一下。


    不是不聽話,主要是怕澤西亞這條外國龍水土不服,萬一吃壞肚子殃及一方。


    有實驗表明,被暗物質感染的生物不能多吃,特別是已經呈現變異體征的,食用危害和劑量掛鉤,所以陸采得去看看。


    ……而且他察覺到,村子外圍的暗物質威脅程度不大,反而是村子裏給人的感覺更詭異。


    先不多想,他煉體多年,身輕如燕地溜了出去。因為不確定周圍環境是否安全,今晚甚至奢侈地給自己用靈力套了層隔絕罩,一般程度的暗物質就影響不到。


    順著進村的小路,陸采健步如飛地跑出去,簡直像找死,但不遠處躺在林子裏的澤西亞心情卻變得愉悅起來!


    哦,並不是說它起初有點憂鬱,嗯,可能是有一點,它明白陸采為什麽不帶它進村,因為普通的民眾一定會被它的英姿嚇暈過去,所以它願意配合它的人類當一個默默無聞的支持者。


    可……這畢竟是它出穀的第一個晚上,不論什麽第一次都很重要的,它隻是,有那麽一丟丟小遺憾。


    但現在!聽聽!它英勇的龍騎士在違背人倫的情況下,深夜奔襲向自己的腳步聲是多麽的穩健可靠!


    它抖擻身體,甩幹淨落在身上的葉子,歡欣躍雀著等待陸采的到來。


    等了等,等了等,等了好一會,腳步都停了都沒見到人。


    它有點迷惑,甚至有點不高興,能有什麽事耽擱他們重逢?


    是碰見公主了嗎?


    於是澤西亞怒氣衝衝地把脖子伸出林子,下一秒嗖得縮回來——差點被陸采削了鼻子!


    陸采用靈力收拾掉最後一隻攔路的暗物質體,氣喘籲籲的踏進林子,一眼就看到了瞪著雙大眼睛盯著自己的澤西亞。


    “你,可以嗎?”


    陸采詞窮,其實他想問銀龍截止到目前有發生什麽狀況嗎。


    澤西亞目光閃閃地點點頭,卻看到陸采原本想走過來一點,但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它有點不解,聽到陸采問:“你吃了那些蟲子?”


    澤西亞點點頭,茫然道:“吃了一條,看著不錯但味道一般就沒再吃了,怎麽了?”


    從澤西亞點頭之後,陸采就朝後又退了幾步,不再向前了。


    確定過澤西亞吃完蟲子後沒什麽異常,他深吸一口氣,艱難比劃:“澤西亞,我們約法……我們,計劃。”


    古拉丁文已經沒什麽人說了,陸采窮盡腦汁也想不起來約法三章要怎麽說,心裏決定後麵有空要教澤西亞中文。


    澤西亞順從地點點頭,這是應該的,而且有計劃更能顯得它的龍騎士是個有原則的人。


    然後它聽到陸采麵無表情磕磕絆絆說了二十分鍾。


    大致理解下來,有不經允許不許吃東西,不經允許不許喝東西,不經允許不能露麵,不能隨意攻擊,不能大聲說話,不能扇翅膀,不能蹦蹦跳跳,不能飛……甚至不能交配。


    不是,所有的龍都在龍之穀了,它在這裏哪怕經過允許也沒法兒交配啊!


    而且它還未成年,怎麽可以想那種事情!


    長尾巴狂甩!


    很顯然,澤西亞並不清楚關於中國龍的私生活放蕩傳說,隻能說陸采擔心得有點遠。


    雖然它很疑惑怎麽規矩這麽多,陸采是皇家騎士嗎?但為了顯得自己很有氣度,澤西亞沉重地點了點頭。


    陸采舒了口氣,屈尊降貴地伸手摸了摸吃過蟲子的澤西亞,隨即聲音放低:


    “明天,離開。”


    作者有話說:


    很多年後,當澤西亞熟練的掌握了中文這門語言之後,由衷感歎:


    陸采當年沒說不經允許不準喜歡他,可見是早就對我有了想法


    人類,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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