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江湖上引無數英雄折腰的天之驕女,是易水堂嬌生慣養的掌上明珠,自折翎劍迎娶玉殿花那一日起,他便暗自下了決心,這一生伴她,要讓她如同嫁與他之前那十八年一般,盡享榮華,事事順意。


    更何況,她是他此生傾心所愛。


    第3章


    三、


    老莊主抱著煙兒怎麽也不肯撒手,直說了許多像極了她小時候的話,由著奶娘丫頭去伺候小的,皎皎哄睡了兒子,推開窗,瞧見舊時庭院,今夜月如銀盤,庭前落花無聲,偏教她無端想起六年前。


    六年前,易皎皎懷著檀鏡竹八個月,正是將要臨盆之時。


    檀辭有要務在身,接到飛鴿傳書,連夜便要往崤山去,她孕中辛苦,本就才睡上一會兒,檀辭咬著牙將她喚醒,三言兩語交代了急事,又保證道事情一結束便盡早回來。


    說罷便起身下榻,整了外袍喚下人去牽踏雪。


    她半夢半醒,身上不舒服極了,甚至都沒聽清他說了些什麽。


    翌日回過神兒來,檀辭帶人早已不知行了多遠。


    一去崤山須得六七日左右,然而踏雪是一等一的名駒,想來他加緊行程,趕回來能更快些。


    她左等右等,算上十四五個日夜,終究還是沒有消息。


    碧翎山莊的飛鴿傳書一封封發了出去,易皎皎怕人攔截,用的都是他兩人才熟知的暗語,卻怎麽也不見回信。


    石沉大海,音訊全無。


    第十六日,腹中孩兒似是也感知到什麽,從清晨起便攪得她不得安寧,她空空瞧了庭院一日,由紅果扶著在石橋上走了一回又一回,在木亭裏望了一眼又一眼。


    除了悶得駭人的心慌,她再感知不到旁的。


    如同碧翎這樣的名門大派,江湖上來來往往的事兒不勝枚舉,早些年她在易水堂當家,不知要麵對過多少較之今日更兇險的光景。


    她知曉自己此刻須得坐鎮在碧翎,無論是為著孩子,還是為著山莊千百眾人。


    然而是夜涼如水,返回來報信的侍從渾身是血,爬了一半,倒在山莊月亮門前,易皎皎本就一夜難眠,匆匆披了衣裳便蹣跚往莊門趕。


    頭頂明月高懸,她顧不得那許多,瞧見侍從形容時驚得捂住了唇才能不驚呼出聲——檀辭費盡心思救回來報信的人已是如此,那其他人又當如何?


    眼前山花如雨,隨著風晃動起來,一片片嘈雜紛亂地迷了她的眼,腦中一瞬空白,易皎皎死死握住紅果的手,身形搖晃一瞬,嚇得管家連忙喚人要將夫人扶回房去。


    須臾,她卻定定轉身拂了所有人的手,一手放在隆起的小腹上,是決絕保護的姿勢。


    女子毫無血色的臉龐觸目驚心,短暫的慌亂過後,她眉宇間卻漸漸平靜下來,碧翎山莊的女主人沉聲吩咐道,“備馬車,我要去崤山。”


    管家麵露驚色,還待要上前,她卻一抬手,如同從前無二的決絕,“什麽都不必說了,現在就走,我要親自去尋莊主。”


    紅果跟了她這樣多年,最是曉得她這個說一不二的脾氣,隻沉默了一瞬,便跟著道,“帶上大夫,派一隊人馬百裏加急先行往崤山探路,再派一隊最精良的護衛保護夫人,盡量避人耳目……走小路。”


    話說得輕飄飄,連夜坐上馬車啟程,小路崎嶇難行至極,她身懷六甲,強忍著痛楚握緊紅果的手,低聲吩咐道,“我若是在路上不行了,你便替我去……”


    下一句,她合上雙眼,一雙柔荑眼見著是顫抖不止,“不論如何,是生是死,也要尋到郎君……”


    本是六七日才能行至的腳程,五日便到了崤山路,也不知她是如何生生捱了下來,腹中孩兒似是知她心意,並未有任何異動,易皎皎心中來不及擔憂,歇都不願歇上一刻,便又要進崤山去。


    饒是這些年風霜雪雨陪她一道走過的紅果瞧見,亦不忍連連相勸,易皎皎眼瞧著已是虛弱至極,卻仍不肯轉圜,鐵了心立時要去尋檀辭。


    爭執不休間,崤山路驛站前,遠處塵土飛揚,馬蹄聲陣陣而來,她一雙眼通紅仍在堅持,身後卻驀地一暖,有人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勒馬的黃沙漫天,迷了她一雙黑白分明的桃花眼,身後那人墨色披風烈烈,擁她的手顫抖不歇,卻仍小心控製著力道。


    她睜大雙眸,一瞬像是咬牙奔跑了太久的人,忽地到了終點,喪失了所有的力氣,呼吸都開始變得極涼極緩。


    他躬身,將下頷枕在她頸窩,劫後餘生,失而復得,疲憊又歡喜地呢喃她的名字——


    “皎皎……”


    隻這一聲,她便死死伸手握住他的手,再不肯撒開,眼淚毫無防備地砸落在地上,將黃土沾染成一攤墨褐色。


    他咬牙,緩緩將她身子轉過來,瞧見她那一張憔悴蒼白的麵容,卻依舊沒忍得住。


    折翎劍仍在身側,江湖人仍為之震顫,聞風喪膽,而它的主人瞧著眼前心上人,卻不能不生生紅了眼眶——


    平日裏出個門,路上辛苦顛簸都要喊的人兒,嬌生慣養了這樣多年,唯有兩次出這樣的遠門,千裏迢迢,吭都不吭上一聲。


    一次是嫁給他,一次是來救他。


    他伸手想要別過她額角紛亂的發,卻顫抖不得章法,她麵色愈發蒼白,一雙唇盡失血色,再不能攢起力氣對他笑,虛虛握住他的手,忍不住弓了身子,隻有出的氣兒,“檀郎……我好像,撐不住了……”


    她身下披風血色觸目驚心,檀辭幾欲瘋癲,忙喚了侍從大夫,一把抱起她進了驛站。


    懷裏人幾欲要睜不開眼,額角開始大顆大顆地冒汗珠兒,仍攥著他的衣角不肯撒手,檀辭聲音顫抖,“你身子向來不好,就要臨盆,本該在家好生養胎……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


    她躺在榻上,不肯放開他的手,隻一味搖頭,眼淚順著眼角滑出來,淒淒楚楚道,“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你不在,我和孩子,都不能心安……”


    他知道她後怕,就這麽跪在榻邊,寸步不離,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個兒臉頰上,望向她的一雙眼血絲滿布,“皎皎,你不要怕,我就在這兒陪著你,誰也不能把我和你們娘倆分開。”


    六年前,易皎皎在崤山路九死一生誕下麟兒,取名檀鏡竹,因月中體虛,檀辭便動用碧翎山莊所有人事,在崤山腳下臨時置了座園子,夫妻二人留在崤山,直陪著長子過了百日方還。


    玉殿花身懷六甲,為著折翎劍千裏赴險,眼瞧著是將性命都拋卻身外。


    自此江湖上下口口相傳,無人不道折翎劍當年江城初見玉殿花,那一句“娶妻當如此”,終究所言非虛。


    雖然易水論劍隔年,碧翎山莊折翎劍,便迎娶了新婦楊氏。


    第4章


    四、


    修竹恨辭折翎劍,渺煙皎皎玉殿花。


    說的便是碧翎山莊的莊主與莊主夫人。


    然而這兩位的名號,卻並非是一同響徹江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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