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命了?那位可不是我們能議論的……”


    趙構抬頭將這幾個人的樣子看了個清楚,聽到他們非議秦檜,甚至牽扯到他身上,心頭湧上幾分不悅。


    幾個小販對身後那幾道不善的目光一無所覺,仍舊喋喋不休。


    “那位可幹不出這種事來!你們想啊,這可是他的天下,哪有人那麽傻,自斷臂膀的……”


    “我也是這樣想的,那位定然是被秦檜那狗賊蒙蔽了。”


    “……”


    於洪站起身來,想要嗬斥那幾個小販,卻被趙構按住了肩膀。


    趙構搖了搖頭,低聲說:“算了,就讓他們說吧!”


    他做了幾十年皇帝,這幾十年來兢兢業業,絲毫不敢懈怠,為的不就是留下個明君的名聲嗎?


    如今他都這把年歲了,也是該聽聽百姓是如何看他的了。


    “哎,話雖如此,不過那位行事確實太狠辣了些。你們還記得當年死諫的老宗正趙令廊嗎?”


    “我知道!那位南下的時候,老宗正可沒少幫他。聽說為了幫他死了好幾個兒子呢~”


    “你們說,如此恩情都不顧,不是狠辣無情是什麽?”


    “反正宗室的人因為嶽將軍的事,沒少受牽連……”


    “這些事兒史官可是一筆一筆都記著呢!是非對錯自有後人評說。”


    “你小聲些……”


    小二端著幾碗熱氣騰騰的羊湯走了過來,嘴裏高聲吆喝著:“幾位客官,你們點的羊湯來嘍~”


    “小二,你去催催,燒餅上快些,哥幾個都餓了。”


    “好嘞~客官您稍等,我馬上去~”


    那幾個小販埋頭吃了起來,絲毫沒有發現,身後的趙構臉色陰沉的可怕。


    於洪小聲說道:“主子,這幾個人胡言亂語,我這便將他們幾個扭送到官府去。”


    “不必了~”趙構低聲說道:“他們家中的父母妻兒,還等著他們回去呢~ ”


    趙昚低聲安慰道:“不過是幾個販夫走卒的胡言亂語罷了,您不要往心裏去。”


    趙構歎了口氣,眼前鮮美的羊湯也變的索然無味起來。


    堵住這幾個人的嘴巴簡單,可如何能堵住天下眾人的悠悠之口呢?有些事,終究是他做的不厚道……


    答應完顏兀術,用嶽飛父子的性命換回自己的母親,這件事趙構從不不悔。


    隻是他不悔並不代表著,他沒有做錯。他盡了孝道,但到底對不起趙家的列祖列宗,更對不起嶽飛。


    一頓飯,趙構食不知味。待用完膳也失了繼續轉下去的興致,滿懷失落的回了宮。


    禦書房裏的奏折摞了厚厚一大摞,新丞相的人選也要早日定下來。


    可趙構坐在禦書房中,半晌都沒有任何動作,就那樣呆坐在原地。


    於洪捧著一盞熱茶走了進來,看趙構這副樣子,心疼的說:“官家,您何苦為了幾個鬥升小民的無心之言而煩惱呢~


    他們不過是凡夫俗子,怎能理解您的苦心呢?”


    趙構有些失神,並未在意於洪的話。而是沉聲問道:“趙仲湜他被關在府裏,也有三年了吧?”


    於洪默默算了算時間,恭敬的說道:“是的,官家,已經三年了。”


    “你去將他帶過來,我想要見一見他。”


    雖不知道趙構為何會想起老儀王,但於洪還是俯首稱是,退了出去。


    三年未見,趙仲湜蒼老了許多,見到趙構也沒有任何笑意,依舊虎著一張臉,不情不願的行了禮便站在那裏沉默不語。


    趙構也不氣惱,揮退了眾人,笑著問道:“我聽士從說,你這幾年一直在府裏種花養草,過得很是悠閑。為何你看起來比我還要蒼老?”


    趙仲湜梗著脖子說:“我被軟禁在府裏,不得隨意進出,也不許別人過來探望。除了種花養草我還能做什麽?


    至於蒼老,我不如官家您心寬,許多事我想不明白參不透,過不了良心這一關,自然就老的快了些。”


    趙構知道他話裏的意思,有些惆悵的說:“嶽飛都死了快三年了,你怎麽還沒有放下?”


    趙仲湜陰陽怪氣的說:“不提我與嶽飛相交多年。便是他一心效忠我大宋這一點,他就不該落得那樣的下場!


    您說他有謀反之意,捫心自問,他真的有嗎?放下?請官家指點一二,我該如何放下?”


    一番話,說的趙構啞口無言。嶽飛是怎麽死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謂的謀反,不過是他不想承受良心的譴責,更不想被千夫所指被萬民唾棄,硬安在嶽飛頭上的罪名。


    單靠秦檜那幾句挑撥之言,怎麽可能讓他深信不疑呢?他可是帝王,秦檜、嶽飛這些人,不過是他手中的棋子罷了~


    想到嶽飛供狀上寫的那八個字,又想到今日在食肆裏,聽到的那些話,趙構的心中滿是苦楚。


    他歎息道:“你們又怎會理解我的苦心?”


    “你的苦心?”趙仲湜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譏諷道:“是貪心吧!既然要做明君,就不該有私心。既然選擇做孝子,就不該再貪圖美名!


    拿嶽飛的性命去換韋太後還朝,偏偏還要在嶽飛的身上潑上一盆汙水,這樣的做法不要說明君了,便是連君子都算不得!”


    “你果然知道了!”趙構眼中閃過一抹殺意,沉聲問道:“我且問你,是誰告訴你這些事的?”


    趙令廊死諫那一日,趙構就懷疑趙仲湜已經看破了他的打算。他試探過幾次,但趙仲湜一直裝傻充愣,他便沒有趕盡殺絕。


    “哼~ 誰告訴我的?”趙仲湜笑著說道:“自然是你的妹妹——柔福帝姬!”


    當年,真假帝姬的事鬧得沸沸揚揚,趙仲湜被圈禁在家中也聽聞了一二。他不清楚柔福到底死沒死,但是她肯定不在臨安。


    看著趙構陰沉的臉色,趙仲湜說道:“沒有想到會是柔福吧?也虧你們母子想的出來,為了遮醜,竟然將柔福說成是假冒公主身份的騙子。”


    柔福帝姬的事,確實是趙構做的不厚道,但是他不承認自己有錯:“我也是被逼無奈,柔福她留在臨安,母後無法安心。”


    想到柔福的種種舉動,趙構咬牙切齒的說:“我若知曉,認下她會惹出這麽多的風波來,當初就不該……”


    趙仲湜心痛的說:“你可是她的哥哥啊!她在這世上就剩下你這麽一個親人了,你怎能說出這種話來?”


    趙構一噎,臉色微紅。


    “若是先帝泉下有知,知道你如此行事,怕是棺材板都壓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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