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夜裏,睜開雙眼也是一片漆黑,沒有燈光,看不見車輛,也看不見道路。


    隻有耳朵能夠聽見聲音。


    有雨聲,叮叮當當的碩大雨點拍擊車窗的聲音;


    有刹車聲,“呲啦”聲音太過漫長,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


    還有一聲驚呼,似乎是熟悉的人,卻怎麽也分辨不出究竟是誰……


    那一刻,身體下意識握緊方向盤,腳下,如同無數次腦海裏排練的那樣,在第一個瞬間就踩下刹車。


    但是不管如何用力,指甲嵌入皮肉,小腿的肌肉痙攣,都無法抵抗那股力量從胸前,帶著身體猛地後仰,接著失重被拋向空中,不斷墜入身後的黑夜,和那聲熟悉的呼救越來越遠……


    無數次,萬景靖都是在這樣的墜落中驚醒。


    在尚未平複的心悸中,在無數個無所依靠的黑夜裏,他睜眼看著天花板,一遍遍告訴自己,這是夢,不會再發生了。


    “不會再發生了。”


    更何況,如今他有了想要著陸的目的地。


    萬景靖握著方向盤的手滲出冷汗。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想著鄭灝說“明天的天亮,還是你自己的”。


    想起他站在月光裏,伸著手臂讓他跳下去,說“不管發生什麽,都會接住你”。


    其實那天他才發現,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在等著鄭灝降落,然而同時,鄭灝也是接住他的那雙手。


    不會再隨著身後的力量墜去了,他想往前看,前麵有個人在等著他。


    等著接住他,也等著被他接住。


    汽車和路燈交錯著燈光,萬景靖的那輛黑色suv,在晚高峰的車流中,一直顯得有些笨拙,不停地被人超過去。


    但起步、變速、刹車,駕駛座上的他,動作一如往常平穩,不熟悉的人大概隻以為,這是個非常求穩的司機,而看不出其他端倪。


    等他終於進了無人看管的小區,從車上下來時,才感覺到自己的後背都已經濕透,走在路上好像踩在雲端。


    與此同時,陳西嶽也剛開車到達,兩人正好撞上。


    “我靠,你是淋著雨跑過來的嗎?”


    陳西嶽看著滿頭冷汗的萬景靖,詫異道。


    萬景靖沒空也沒力氣理他,一邊往樓裏走,一邊掏出手機看李達夫發來的詳細地址。


    陳西嶽跟在後麵,看他手點了好幾次,都沒點開解鎖密碼。


    “我來我來,我剛問了李達夫“,陳西嶽搶在前麵,不敢跟他再開玩笑,麻利摁了電梯。


    看著萬景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一路說:”沒事沒事,你別自己嚇自己,他可能是燒糊塗了。這麽大個人,不會有……“


    陳西嶽一邊說,一邊點開房門密碼,推開門便噤聲了。


    ”這麽大個“的鄭灝,正坐在地板上,聽到開門聲抬起頭,茫然地與他倆對視。


    ”我靠你搞什麽?我們還以為你死了,怎麽不接電話,你呆這兒幹嘛呢?“陳西嶽連著闖好幾個紅燈趕過來,卻看他安然無恙地坐在這裏,不禁怒從中起。


    罵到一半,才注意到鄭灝的手一直放在後腦上。


    萬景靖已經走到他身邊蹲下,沒說話,隻是扒開他的手,看後腦勺的傷。


    從外麵看傷口不大,鄭灝不知道從哪弄了個毛巾捂著,也沒出太多血。


    旁邊床角上有些血痕,估計是撞在了那裏。


    萬景靖不敢使勁碰他,開口,聲音還是帶著點抖:“能站起來嗎?”


    鄭灝好像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有個人在身邊,扭頭看了看萬景靖,臉上浮現出緩慢的迷惑。


    猶猶豫豫才說:”你沒去海南嗎?“


    陳西嶽趕緊衝過去,扶住的是萬景靖,生怕他先扛不住。


    但萬景靖經曆過大場麵的,隻愣了一下,表情都沒變,扶著鄭灝起身說:“嗯,咱們先去醫院看看,你還記得怎麽摔的嗎?”


    鄭灝又在愣神的時候,林一張的聲音比人先到:“哎喲他們先到了,沒事兒吧鄭灝?”


    一抬頭,mggie 也在門口,踩著高跟鞋噠噠噠比林一張走得還快,兩個人進了門,看見鄭灝都能站起來,終於放下心。


    但很快心又懸上去了。


    鄭灝看著湊過來的林一張,躲了一下,用從沒有過的客氣語氣:“不好意思,您是?”


    mggie 伶牙俐齒,還是第一次說話打磕巴:“這,這是,失憶了?”


    林一張咽了兩口唾沫才說:“不是,你演的吧?逗我玩兒吧?“


    台詞能胡說,但鄭灝臉上的神色不像假的,在場其他人都沒見過這樣的他,呆愣愣的,不像是失憶,更像是倒退了20歲。


    旁邊萬景靖的臉色也白得嚇人,大家隻以為他是被鄭灝嚇得,顧不上多說,七手八腳拉著人趕緊去醫院。


    傷號走到半路,才反應過來上一個問題,他另一隻手還拿著文件袋,萬景靖過來想扶著他胳膊,他卻把文件袋先塞給他:


    “我是來找手稿的,然後就摔了,你收好。”


    “嗯”,萬景靖接過來,隨手丟給旁邊的林一張,“這個不重要,咱們先去醫院。”


    “哦”,鄭灝乖乖跟著走,絮絮叨叨的本性還沒改,邊走邊說:”去也來不及了,腦出血,很快人就沒了“。


    身後的 mggie 咯噔扭了下腳,眼淚差點掉下來:”你說什麽?別嚇我。“


    鄭灝反應遲緩地接話:”啊?“


    又悠悠道:”真的,奶奶年紀大,經不起摔的,門口的冰沒有鏟,下雪了不該讓她出門……“


    萬景靖一顆心吊起來又放下,臉色煞白地拉著鄭灝往樓下走。


    他記憶顛三倒四,說著不知道哪年的事,從奶奶摔跤腦出血去世,到上學時跳水摔到地麵上,再到自己拿電池砸到萬景靖的頭,把所有關於頭部受傷的記憶捋了一遍。


    等終於到了樓下,看見車卻還沒忘了這茬兒,問萬景靖:“你帶暈車藥了嗎?”


    萬景靖的神經從開車開始就是僵硬的,聽到這話才被融化了一角,拿出車鑰匙柔聲哄他:“我已經好了,還是開車來的呢。”


    除了 mggie,其他人都沒明白是什麽意思。


    鄭灝自己也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露出欣慰笑容:


    “那你駕照考得好快。“


    萬景靖:“……“


    —


    “腦部 ct 看沒什麽大問題,可能是有點輕微腦震蕩,引起的記憶混亂,這個不同病人,腦震蕩的反應會不一樣,病人之前腦部有受過傷嗎?”


    “有有有”,李明輝擠進來回答。


    他正在趕去李達夫家裏的路上,半路被通知掉頭來醫院,找過來正撞上鄭灝在檢查,這人頭上纏著紗布,看見他第一句是:“你作業做完了嗎?”


    李明輝知道,老毛病犯了。


    “初中時候他從舞台跳下去,摔到了頭,當時也是這個症狀。”


    沒等醫生說話,林一張好奇問道:”他是跳水嗎?“


    李明輝:”怎麽說呢,下麵沒人,他是想演習跳水。“


    醫生聽完,看鄭灝的眼神都帶了點同情,外傷好治,腦子不正常是治不了的。


    但他依然很專業,對李明輝說:”那最好是把病人之前的病例調來看下,綜合判斷下他這個受傷的情況。“


    “那我問問他家人”,李明輝說著,拿出手機去給鄭灝哥打電話。


    醫生又看著圍著的一圈人,也不知道誰才是病人真正家屬,隻好對著眾人又說:


    ”但是他發燒的情況有點嚴重,你們再帶病人做下心電圖檢查,可能會有其他病症。“


    ”什麽病症?“萬景靖問。


    ”初步判斷有心肌炎的可能。“醫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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