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始終沉默著,靜靜地望著同胞們鬆一口氣。他們的身上還掛著傷口,可這個時候哪裏來的疼痛。


    烏鴉和阿言也是一樣,阿言哭了一會,又抱著烏鴉笑。


    烏鴉踢了他兩腳屁股,讓他不要扯到自己傷口,阿言閃躲著,跳到椅子上,再從椅子上跳下來。


    從哥坐在阿大身邊,陪著阿大一口一口地喝酒。


    從哥說,拿下了?


    阿大應了一聲,拿了。


    從哥又問,多少人走了。


    阿大張嘴,沒發出聲音。


    從哥便不問了。


    雷聲越來越嘹亮,風雨將天橋晃得微微顫顫。村民們笑了又哭了,哭了又笑了。


    最終喝多了,沉默了。


    阿大把旁邊的窗戶打開一條縫,看著屋外的風雨。


    從哥也坐在一旁。他知道對於阿大來說,無論這場戰鬥是不是奪回了那一塊地盤,他都無法感受到真正的喜悅。


    因為兩百人的性命就像陰雲壓在他的心頭,那雨下在失去血親的人身上,也下在領頭人的身上。


    從哥沒敢再說話,隻把皮毛披回給了阿大。


    阿大扯了扯衣服,繼續望著窗外的雨霧。


    過了好一陣子,阿大把皮毛揚了揚,說來吧,靠過來,冷。


    從哥愣了一下,最終貼著阿大,讓皮毛裹著兩個人。阿大的體溫很暖,像個爐火一樣。從哥調整了一下位置,靠在阿大的肩膀。


    阿大把窗戶關了起來。


    從哥終於能睡著了。


    第91章 第 91 章


    (91)


    雨在傍晚停歇,打開窗戶,霞光四射。陰雲被雨水沖刷,硝煙也被徹底澆滅。鋪天蓋地的土腥襲來,籠罩著一支從天橋撤回的隊伍。


    回到村寨後,阿大讓賴查站崗,接收留守西頭的村民隨時可能傳來的消息。然後讓其餘的人都回去,山雞回到他的山上照顧寶蓮,烏鴉也帶阿言好好休息。


    等到一切處理妥當後,他才隨同從哥回到屋內。


    阿大讓人燒了兩盆熱水,叫從哥也進去洗一洗。


    他終於將那身血衣脫掉,放鬆地浸沒在熱騰騰的洗澡水中。他淺淺地舒了一口氣,輕輕地閉上眼睛。


    從哥則在他的後側方,透過濃濃的水霧看著阿大。阿大始終不怎麽和他講話,但那種微妙的感覺卻在從哥心底越來越強烈。


    阿大一動不動地躺在浴盆裏,後腦勺靠在盆邊上。等到從哥洗完之後,他從盆子裏走出來,拍了拍阿大的肩膀。


    阿大雖然精疲力竭,但心裏的一根弦卻未曾放鬆。他一驚,一把抓住從哥的手,馬上睜開眼睛坐起。


    從哥說沒事,是我。說著讓他躺好,拿了塊軟布幫他抹掉胸口淺傷上凝固的血痂。


    阿大猶豫了一下,最終也順服地閉上眼睛。


    (此處刪節)


    第92章 第 95 章


    苦山在拿下西頭的一塊營寨之後,山雞讓他們趁勝追擊,把北坡也吃下。


    他的想法很明確,由於西頭的那次進攻打得很快也很順利,北坡的士兵肯定往西頭分散,以加固防線。因為不知道苦山內還有多少戰鬥力,所以戰線會拉得很長,轉攻為守。


    同時士兵們還要加緊對南溝收復,那北坡的士兵數量會在短時間內大批量減少,這個時候就算隻是圍堵,也會讓北坡的士兵因恐懼而繼續後撤。


    從哥覺得這個計劃可行,他和山雞以及幾個領頭人開了個小會,阿言也在其中。


    阿言覺得既然隻是圍堵,那就他們跑我們就追,反正苦山人跑得快,又知道各種各樣的小路,追得肯定比他們撤的速度厲害。


    “如果總能趕在他們撤離之前,到達他們的撤退點,那應該更容易讓他們產生誤解。”阿言說,“反正換做是我,我是會怕的。那感覺就像苦山裏還有千軍萬馬一樣,跑哪都有苦山人的埋伏。”


    從哥贊同,但從哥也要求——“讓東嶺人把火器全部拿來才行,這一支機動小隊必須要有充足的軍火。否則若叫部隊看到我們大部分人還是拿刀或者其他的冷兵器,激急了指不定就和我們硬碰硬了。”


    阿大讓烏鴉再去東嶺,這一次把東嶺的獨眼砂和文姐都叫來了西頭。


    文姐聽罷兩個幾個外頭人的計劃,也表示可以接受。


    同時她還帶來了另一個消息——“有一批商船會經過我東嶺,大概一周之後到。商船往鷹省去,領隊是我以前的舊識。你看看你們西頭有沒有哪家人的孩子想走,如果有,就讓他們準備準備。”


    “過到鷹省有什麽保障?”阿大問。


    “保障沒有,隻是給他們個機會撤離苦山,可能送到鷹省後會把他們安置進工廠,但肯定比較辛苦。讓那些年紀小的先走吧,畢竟這一批商船過了,再等下一批就不知道什麽日子了。”文姐又說。


    見著阿大猶豫,獨眼砂也規勸,“孩子走嘛,要我們扛住了,再接他們回來,我們扛不住,那他們也保條命。”


    阿大最終點頭同意。


    那天晚上他問從哥,他說苦山要敗了,是不是。


    雖然現在看著是連連勝戰,但東嶺的人依然想撤。南溝的村民從始至終沒有人來和他們通氣,也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而中土皋——阿大嘆氣,“中土皋老人家多,走不脫,打不了,他們大概是想死在這裏了。”


    從哥幫阿大點根煙,又從桌上拿了壺酒陪阿大坐在門廊邊。


    “什麽叫敗?”從哥問,“人死了叫敗,還是地方被收了叫敗。”


    阿大想了想,選擇不了。


    他的閱歷沒有文姐和獨眼砂那麽多,至少少走了十個年頭的路,文姐他們能看到往前好幾步,而阿大卻未必能。


    “我很害怕。”阿大說,“我怕我做不到。”


    阿大望著頭頂的月亮,悶了一口酒。


    他有時候甚至希望自己生在阿爸的年代,那就算死在抵抗外敵的戰場上也是一份榮光。可現在他卻要帶著殘餘的人求生——無論他選擇怎樣的路,或許都是苟且。


    “釜底遊魚。”阿大說,“中土皋的阿爺兩年前就說過,苦山就是釜底遊魚,可以翻騰幾下,誓死抵抗,但改變不了最終的命運。”


    這句話像一根刺,始終紮在阿大的心間。


    它時時讓阿大懷疑當下的所作所為——他這樣抵抗真的有意義嗎,這樣的犧牲真的有必要嗎。


    文姐和獨眼砂說得對,孩子要活下來。他們可以死,但不好把孩子也一起帶著死。


    可那些漂洋過海的孩子最終會在鷹省或者說鷹國長大,他們有著苦山人的根,卻一天一天,再也不會有苦山人的模樣。


    “有意義的。”從哥說,他搓了搓阿大的胳膊,道,“苦山的意義不在乎會不會被招安,而在於招安之後的命運如何。”


    見著阿大不吭聲,從哥又道——“你們的流血犧牲不在於苦山到底是個省還是個國,而是苦山人對它有多大的管理權,這一場耗時耗力的戰爭過後,你們能否繼續把它當成自己的家鄉,自己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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