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是個好人,阿言也沒有害他。這一切都是烏鴉的選擇,阿言也可以選擇往前繼續跑。


    他大概已經跑了一半了,就算他的步子再慢,多堅持一會也就能看到希望的火光。


    他無與倫比地想念家鄉,想念暖融融的空調和熱騰騰的飯菜。而跑完了這一程,從今往後,他就不再需要再吃稀奇古怪的食物,也不用擔心晚上睡覺有沒有被子。


    更不用著急萬一被鴨姨這類人提拎出去怎麽辦,他還能活幾天,他還能不能活得好。


    他哭得更厲害了,但他還是用力地搓了搓臉,他甩掉烏鴉徘徊在腦子裏的影像,竭力地向前跑去。


    第77章 第 77 章


    烏鴉確實有事,不過這既然已經在預料之中,那大概鞭子甩在身上時,也沒有疼得那麽厲害。


    烏鴉從始至終沒有辯白,他沒什麽好解釋的。他就是沒有看住那個小娘炮,所以無論什麽結果,都不為過。


    他換位思考,如果是別人放跑了俘虜,或許他也會一樣拿著鞭子,用盡全力地在叛徒身上留下傷痕與裂口。


    他們苦山就是因為有叛徒,才被一點一點吃進,一點一點淪陷。


    所以痛不是真的痛,是贖罪。


    阿大目睹著鞭刑的實施,看著烏鴉被綁上木樁,再被拖到寨子中央。村民們圍著他,另外兩個年輕人則輪流執鞭。


    烏鴉的人緣很好,所以兩個小年輕盡可能輕一些下手。但烏鴉卻不接受這份善意,他說你沒有吃飯吧,你沒吃飯就換別人來。


    於是鞭子變狠了,血口也愈發加深。


    阿大側過頭去,他知道烏鴉是在用肉體的疼痛來減輕心頭的罪惡感。肉身的傷口總能達到這樣的功效,所以一頓刑罰對他來說適得其所。


    可阿大知道叛徒要用什麽方法對待,叛徒就是要被鞭子活活抽死。他抓住中土皋的叛徒,可以當著中土皋寨主的麵手刃罪人。而現在自己的寨頭出了這事,他又如何能網開一麵。


    鞭子確實不僅抽在烏鴉身上,還抽在阿大的心髒。


    鴨姨可以送死,因為就算留下她也已經是個廢人。可烏鴉不該死啊,他若是死了,阿大不知自己該怎麽獨自撐下去。


    鞭刑從天剛蒙蒙亮開始,一直持續到太陽逼近正空。


    阿大抬頭看天,耳畔裏充斥著烏鴉克製不住的喘息。


    烏鴉是個硬漢,阿大一直覺得烏鴉比自己強硬。所以他扛得住槍傷,扛得住刀刃。他可以推開阿大自己去受幾枚子彈,也可以在和其他寨頭發生衝突時自己墊後,讓別人先走先撤。


    他身上有許許多多的傷疤,那些都是硬漢的勳章。阿大曾經以為就算西頭寨覆滅,烏鴉也會是陪自己拚到最後的一個。


    烏鴉似乎從來就不怕死,他說死了才可以見到阿爸,見到阿爹,所以死算什麽,什麽都不算。


    可這個硬漢為了那個小娘炮下跪了,他跪在鴨姨麵前求她饒命。


    他的鮮血順著蠑螈圖騰流下,蠑螈鮮血淋漓。


    阿大好難過。


    他一天前還以為放走從哥不過是孤注一擲的博弈,哪怕從哥回不來,他們也不一定會被出賣。


    可現在他卻後悔了,無論從哥以什麽方式無法回返,烏鴉今日的這一遭,會讓他一輩子過不了心裏的坎。


    烏鴉暈過去了,他的鮮血在地上鋪了一層又一層。但這並不是結束,木樁不撤,人也不走。一個水桶提上來,再劈頭蓋臉地淋下去。


    他必須要清醒過來,清醒著繼續承受痛苦。這就是給叛徒的教訓,而也隻有如此狠厲的教訓,才能讓人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中,發誓絕不背叛。


    烏鴉將被打死。


    如果阿大自己不是寨主,或許他可以不顧一切地撲上去,陪著烏鴉一起承受痛苦,那或許痛苦會減輕一點,至少他還能擋住幾鞭。


    可現在他是阿大,他不僅不能上前攔下,還必須主持著這場審判,直到將所有的規矩嚴明地執行到底。


    第78章 第 78 章


    烏鴉昏過去又醒過來,他的前胸和後背都布滿了傷痕。他迷迷糊糊地就著冷水睜開眼睛,緊接著再有一鞭正正地向他甩來。


    他的口水落在地麵,或許是覺著這樣不體麵,他便狠狠地咳了一聲,順勢吐了一口痰血。


    年輕人停手了,烏鴉幾乎幫過每一戶人家,他們也或多或少得到過烏鴉的照顧,讓他們親手殺死阿大的義兄,任誰都下不去這樣的狠手。


    但烏鴉卻揚揚頭,卯足氣力,挑釁地說再來,時間還沒到,你們想壞規矩,和我一樣是不是。


    阿大暗自發誓,如果烏鴉能夠活下來,他一定在他傷好之後狠狠地揍他一頓。烏鴉是在求死,他怎麽可以求死。他死了自己怎麽辦,西頭寨怎麽辦,為什麽烏鴉可以那麽幹脆,阿大接受不了。


    也就在這時,忽然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外麵響起。


    一開始阿大還以為是哪個小屁孩湊熱鬧,想鑽進一圈又一圈的人潮卻鑽不進來,所以耍潑打賴在瞎喊。


    阿大沒在意,那聲音又繼續喊,一邊喊一邊往裏麵鑽,近近遠遠,好似好幾次被人推開,然後又再次往裏頭鑽。


    鞭子抽打的聲音太大了,每抽打一下,那兩個年輕人就嚎一聲。以至於那小小的聲音根本引不起注意力,一次又一次地隱沒在喧囂裏。


    直到有人叫了一句,說這不是那隻牲口嗎,阿大才猛然回神,朝兩個年輕人揚揚胳膊,讓他們立即停手。


    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而烏鴉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又開始口齒不清地說打啊,怎麽不打了。


    不打了,當然不打了。


    阿大推開人群,朝那聲音走去。


    人群讓開了一條小路,直到阿大看到了渾身是小傷口,狼狽至極的阿言。


    阿言也終於不被推搡了,得到機會抬起頭,順著讓開的人群看去,見著烏鴉被綁著的模樣時,哇得一聲就哭開了。


    他慌慌張張地丟下小包裹就要往烏鴉那邊跑,卻一把被村民攔住。


    抓住他的人仰著脖子問,他媽這牲口是誰抓回來的,今天來我家喝酒。


    人群爆發出一小陣歡呼,但卻沒有人回應那人的問話。


    阿言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用力地掙開抓著他的人。但他哪裏掙得掉,剛掙開一隻手,另外兩隻手又摁住他,直到把他逼著跪下。


    阿大趕緊讓他們住手,叫阿言自己說話。


    阿言嗚嗚哇哇地哭著,又從地上爬起來,然後把小包裹撿了抱在懷裏,驚懼地看著圍著他的一群凶神惡煞的村民。


    阿大說你講,你幹什麽去了,哪個人把你抓回來。


    阿言見了阿大的麵,似乎稍微安定了一點。他胡亂地抹著臉上的汙漬,好不容易才止住抽噎,扯著嗓子喊。


    他說沒有人抓我啊,我我我就是去采個蘑菇,你們幹什麽,你們要對烏鴉幹什麽。


    阿大又說,你去哪裏采蘑菇。


    阿言說就是山上啊,我不知道是哪裏啊,沒有人攔我我就去了,我我我……他低頭看看自己,又忙不迭地說我撿了軍服啊,我還撿了軍服啊,你們不要搞烏鴉,我沒有逃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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