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哥說烏鴉好哇,你看烏鴉,多精壯,多能幹,你跟了他肯定有肉吃,還有湯喝,還——從哥從兜裏摸出兩個雞蛋——“還有雞蛋,以後一天就四個蛋了,多補充蛋白質才好逃跑。”


    阿言把頭轉過去不理他。


    他的心裏又焦慮又委屈,腿也抖得更劇烈了,差點就把他捏在手指間的煙給抖掉了。


    兩天之前他還覺著自己命好,雖然那烏鴉時不時就給他屁股來一腳,罵他個小娘炮也學著別人來當兵,但好歹他晚上是有私人空間的。


    他有一個茅草堆,可以在裏麵睡一覺,醒來還有米飯吃,偶爾還能從飯裏發現一兩根肉絲。


    雖然他很同情從哥的遭遇,但從哥總是很能幹的,所以能抗住這番磨難也正常,可換做自己就不一樣了。


    他稍微比對了一下烏鴉的體型和自己瘦弱的小身板,猛然間理解了什麽叫不耐gao。


    他就是不耐gao的,要是烏鴉晚上真把他提拎到床上去,他敢保證第二天自己絕對下不了床,死狀慘烈,死無全屍。


    “我還寧可被拿去祭天。”阿言憤憤地說,現在他兩隻腿都抖了起來。


    苦山真是冷,就算披著一件皮草也沒有用,冷到骨子裏,讓骨頭都打顫。


    “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從哥終於有機會說出這句話了,他挪了一下屁股,坐到阿言身邊,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戰爭都那麽殘酷嗎?還是隻有我們遇到的這一場是這樣。”阿言又吸了吸鼻子,忽然想起自己看過的那部電影。大屏幕上那個小女孩吊著兩條腿望著殺手,一臉人畜無害和生無可戀。


    他覺著自己就是那個小女孩,一個帶把的小女孩。


    是啊,一年前他還待在學校裏,除了訓練和上課外,晚上還可以跑到休閑室看看電影談談戀愛。可現在他過得是什麽日子?他想都不敢往後想。


    “戰爭都那麽殘酷,”從哥說,“隻不過我們遇到的這一場,殘酷方式可能有點跑偏。”


    雖然烏鴉並沒有當即說自己收還是不收,但從哥覺著既然阿大都已經發話了,小的也沒有拒絕的道理。這就像領導說“你是自願加班的吧”,下屬肯定得點著頭說是是是,工作使我快樂。


    事實證明也確實如此,阿大和烏鴉的爭論持續了很久,從屋裏到了屋外,再從屋外到了小坡上。


    兩個人質就坐在高高的土丘,時不時有路過的村民向他們頭來或同情或厭惡的目光。


    到了最後,烏鴉先走了過來。他遠遠地就盯著阿言,直到走到近前也沒挪一下目光。


    從哥抓住阿言的手腕,讓他不要抖著抖著從坡上抖下去。


    阿言也努力僵直著脖頸,迎接著烏鴉的審視。


    本以為烏鴉會說一些決定性的話,比如“你以後就跟我了”或者“從此你我契兄弟,有我一口吃,就有你一口吃”再不濟,也應該是“你不會死了,放心吧”這類充滿了男性荷爾蒙以及一點點大男子主義,能讓阿言感受到自己或許沒跟錯人,這屁股勉勉強強還算回了本的話。


    但豈料烏鴉盯著他看了半天,最後還是嗤了個鼻音,罵了句“小娘炮”又轉身下了坡。


    阿言愣了半晌,終於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第20章 第 20 章


    從哥永遠不會忘記他見過的這場血祭。


    他是太陽落山之後被帶到山頂的,阿大收回了自己的皮草,但給從哥換了一件棉衣。


    他說晚上冷,到了淩晨會更冷。到時候穿衣服是不夠的,還得喝酒,“你就放開膽子喝,你是我契兄弟,我會有人看著你。”


    這話從哥聽著怎麽那麽別扭,但他也隱隱覺著這是阿大的好意。畢竟他來這段日子已經凍成狗了,他就琢磨著這不下雪的天怎麽也能那麽冷,冷到內褲裏都跟著冷,好像冷風鑽進內褲就不走了似的。


    阿言被烏鴉領走了,阿大告訴從哥,烏鴉願意收他,不過他還是繼續端茶倒水,等到蠑螈節過了,他再正式做烏鴉的契弟。


    從哥問,那拿誰搞活人祭。


    阿大說從北坡寨借,北坡寨上回抓的俘虜用上了,這次挪過來殺。


    從哥心裏難受,他知道那些都是和他一樣被派過來的小年輕。隻是自己和阿言幸運,沒有被選中。但另外的“從哥”和“阿言”就沒有那麽好命了。


    往山頂走的路上,他又見到了自己的堂哥。堂哥來和阿大說話,又過去和烏鴉說話。堂哥從始至終沒有看從哥一眼,好似真與他素不相識。


    從哥不明白,堂哥明明也是和自己一樣的人,為什麽他就能隨同烏鴉過去抓俘虜。堂哥是如何狠下心對自己人下手,又是如何忘掉在家鄉的父老鄉親,安安分分地待在這裏。


    從哥困惑的事還有很多,但他什麽都不敢問。


    來到山頂之後,他見著一個巨大的岩石。那石頭上用紅色的硃砂繪製了圖騰,有人,有動物,有火把,有各種各樣的勞動工具。


    當然最中間的還是一條巨大的蠑螈,蠑螈被人群和動物簇擁,仿佛一個至高無上的百獸之王。


    岩石旁邊被火光照亮,那硃砂圖騰便更顯猙獰。


    苦山人繞城一個圈,無論男女都把外衣脫掉。男人又露出刺青的上半身,而女人則挽起袖子和褲腿,開始燒火烤碳。


    有幾個年紀大一些的拿著各種各樣的樂器,樂器奇形怪狀,除了鼓之外,從哥一個也不認識。


    他們在靠近岩石的地方奏響音樂,那音樂是從哥被綁來的那一天,便隱隱約約聽到過的旋律。


    鼓點繁密,旋律起伏。女人把烤出的碳鋪成一條軌道,男人便光著腳走上去,就著鼓點踩踏。


    火光躍動,活人與岩壁上的畫混為一體,難分你我。唯一的區別就在於圖騰裏的人群圍繞的是一條蠑螈,而身邊的人則隻能繞著一塊巨石。


    阿大站在從哥的身邊,不一會就有人將他帶走。他重新坐上高高的架椅,被人抬起後,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村民。


    一些孩子扛著像水缸一樣大小的酒罈子從人群中走上前,從哥的鼻腔便瞬間溢滿了濃烈的酒腥。


    酒缸不下十座,同樣排成了一個圈。


    現在圍繞巨石的就有三個同心圓,第一個圓是演奏樂器的人,第二個圓是十幾座酒缸,第三個圓是不熄滅手中火把的女人,而最外圍的圓則是如魑魅魍魎般赤膊的男人。


    圓心是巨石,巨石旁站著一男一女。這兩人戴著麵具,麵具上的動物難以辨識。


    等到一切準備就緒,阿大便抬起手來。音樂和鼓點戛然而止,所有人抬頭看向阿大。


    時間大概持續了三秒,三秒裏男人們就赤腳踩在燒紅的碳上。


    空氣驟然安靜下來,放眼望去,天上是黑的,山裏是黑的,懸崖是黑的,湖泊是黑的,隻有山頂這小小的一處是亮的,它靜靜地燃燒著,是天地間唯一一團穿透蒼穹、撕裂黑夜的篝火。


    第21章 第 21 章


    阿大的手揚在半空,手臂上的蠑螈圖騰被火光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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