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要關不關,門縫裏射進來的光線靜靜地打在木質地板上。


    幾秒之後,光路擴散。木門吱呀一聲,重新推開。


    “別和我講條件,”那人站在門邊,臉上的表情像被水泥澆築過一樣僵硬,“吃一個人可以花費很長時間,不要讓你的小秘書缺胳膊斷腿地跟你回去。”


    第8章 第 8 章


    苦山人吃人,這和他們過的蠑螈節一樣出名。


    從哥服軟了,他胡亂招供了幾個點,那人便叫幫手把他放下。但解了手銬卻不解腳鐐,端來了水卻沒有食物。


    那人敲敲桌麵讓從哥吃,自己則表示印證了猜想,他就把他的小秘書完璧歸趙,隨即馬上派人出去溜達,當即就看看從哥有沒說謊。


    從哥心說完了,這苦山人辦事效率有點高,外頭的慶典還在繼續,這頭的公事也不落下。


    他捧著水喝了一點,尋思著怎麽再撒一個謊把上一個謊給圓了,那人就坐下了。


    坐在從哥旁邊,衣服一扯,毛皮撲扇出一股帶著腥味的冷風。


    那人也不說話,就在從哥旁邊抽菸。抽完一根,給從哥添點水,再抽一根。


    屋外的炮竹時而熱烈,時而寥落,遠遠近近,昭示著那巨大的蠑螈來到跟前或遠至街頭。


    從哥來自國家的中部,氣候宜人,四季分明,是魚米之鄉,到處都是小橋流水。他沒見過蠑螈,隻記著剛到苦山時一塊大石頭上雕刻著一隻像是蜥蜴的玩意。


    一同來的老兵說這就是蠑螈,是苦山人的信仰。相傳上古時候蠑螈帶來了火,於是苦山人便從火種開化,學會了耕種,捕獵,烹調,在這個三天兩頭就被颱風肆虐的沿海地帶,烘出一片幹燥且適宜生存的土地。


    巨大的蠑螈石頭後,是一架鐵索橋。鐵索橋再往後,藏匿在蔥鬱樹叢間的是一座浮在水麵上的長廊。這長廊似橋非橋,橫跨水麵,卻有屋簷遮蔽。小兩層就這麽建在上頭,仔細辨認,還能看出二層上規律遍布著弓///弩台。


    老兵又說了,喏,這也是蠑螈帶來的。蠑螈大戰水怪,橫空飛過,便出現了這麽一座橋。大風大雨掀起大浪,在這橋上卻可安生。別看它是木頭的,也不知道這裏的猴子用了什麽塗料抹了一層,幾十年不腐蝕,不坍圮。


    這裏的風雨來得又快又猛,要趕集了來不及回去,突然天降大雨,那就得躲到天橋上了。


    從哥被抓進來之後,也透過窗戶看到過這樣的天橋。


    苦山有四座這種橋,分別攔在群山的四周。從哥斷定自己靠近邊界,隻是靠近東南西北的哪一個邊界就不得而知。


    此刻他再往屋外望,卻什麽都看不著。


    屋外仍然瀰漫著濃濃的霧氣,遠遠地,似乎還能看到燃起的大火在歡快地躍動。


    蠑螈艷美,最終會由一把火將它送走。老兵告訴從哥,所以當你看到他們敲鑼打鼓,燃起沖天大火時你就知道——“他們要血祭了,一邊燒,一邊祭。鮮血喚來先祖的庇佑,來年必得風調雨順。”


    從哥感覺有些冷,捧著碗的雙手微微打顫。也不知道是不是喝涼水的緣故,那冷從脊椎一直漫上來,讓他的牙齒也不住上下碰撞。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房間內也煙霧繚繞,房門終於被打開了。


    事實證明這裏確實是邊界,苦山猴子跑到邊界印證一下猜想再跑回來,速度是普通士兵的兩到三倍,很快就能證實從哥的扯ji///巴蛋。


    不過從哥喝了幾口水,人也冷靜下來。也就這麽一個多小時,他已經想好下一個謊言。


    他可以說部隊轉移了,看到那麽大的火光,他們的人肯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炮竹聲和槍聲那麽像,要躲開也很正常。


    隻可惜那一直抽著煙的人沒讓他說話,手下進來附耳匯報兩聲後,他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不等從哥開口,揚手一巴掌又抽在從哥臉上。


    從哥連人帶碗滾到地麵,兩眼一黑。


    昏迷之前聽得旁邊的人朝他吐了一口濃痰,惡聲惡氣地用土話罵了幾句。


    聽不全所有的字音,但勉強能知道他再說——阿大,斬點東西吧,看來不斬是不會講真話了。


    阿大。


    從哥在心裏默念了一遍,再把那人的模樣於腦海裏過了一回。


    看來上頭千方百計沒能見著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麵前。


    第9章 第 9 章


    這一次從哥暈了很久,醒來的時候手銬和腳鐐還拴著,但他沒被重新捆回木樁上,而是丟在牢房的角落。他環顧了四周,依然沒有見到阿言。心頭寒意再次漫上,手腳也跟著打顫。


    他的衣服已經染了一層又一層的血跡,寒冷和疼痛讓他連動動手指都困難。於是他隻能睜著眼睛望著髒兮兮的窗戶,企圖外頭有點什麽人經過,讓他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他回憶著阿大的模樣,但似乎剛剛的毆打太嚴重,除了那把彎刀和一身毛皮外,什麽也想不起來。


    他很懊惱,為自己的無用和現實的寒冷嚴酷。可他竟是連哭都哭不出來,那冷風從窗邊門縫鑽進,還不讓他眼淚成型,就吹了個幹淨。


    也不知道這樣昏昏沉沉地坐了多久,他忽然聽到一點點響動。那響動從門口的地方靠近,吱呀一聲,再把門合攏。


    從哥打了個激靈,馬上睜開眼睛。


    牢房裏沒有燈,外頭的月光灑進了一點點。


    借著這晦暗的光線,他看到是他第一天被抓進山裏時,坐在阿大身邊的、那個戴著草帽的人。


    他看不清那人的容貌,隻見到那人把一碗水和兩塊餅放在他跟前,用一種與苦山人截然不同的、標準的通用語說——快吃,快。


    從哥本來就沒什麽力氣,雖然心頭對這口音有點好奇,但也懶得動一動。知道對方不是來對自己實施刑罰後,眼一閉,又把頭靠在磚牆上。


    豈料那人不走,以為從哥沒聽到,扯扯他的胳膊,又道了一遍——“喂,快吃,等會阿大來巡房,你想吃都沒得吃。”


    從哥瞥了那人一眼,還是沒看清他的容貌。可這聲音卻讓沉睡的記憶甦醒得更多了,他好似在哪裏聽過這聲線,但時隔久遠,一時想不起來。


    他試著坐直一些,但努力了一下便放棄了。隻要稍微動一下,全身的骨頭皮膚都跟著疼。那疼就像用針紮著,又冷又硬,又尖銳又淩厲。


    那人似乎也看出他行動不便,猶豫了片刻,把水和餅放好後,起身過去攙扶他。


    也就是一俯身、一抬頭的空當,從哥終於近距離地看到了那個人的臉。


    那人滿臉的胡茬,似乎許久沒有剃過。皮膚粗糙,布滿裂紋。雖然膚色也稍微變深了一點,但露在衣服和帽子之外的皮膚色彩還是再次提醒從哥——這不是苦山人。


    聯繫到那人的口音,從哥覺著這人應該和自己來自差不多的地方。所以他抬頭又多看了兩眼,而這一看卻讓他愣住了,隨即記憶的閘門豁然打開,讓他打了一個冷戰。


    “……堂哥?!”從哥脫口而出。


    那人扶著他的手也僵了一瞬,但沒有回話,把頭壓低,將從哥扶起坐好後就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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